小儿昌融向光长

戊寅

　　周末的午后，橘黄的阳光溜进窗户在地板上翻滚，升腾的热流氤氲游走，屋子里暖意漫溢。我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红扑扑的小脸蛋，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盖住了眼睛；嘴角处还拖着午饭时留下的酱红的汤汁痕，像极了化好妆准备登台表演的小丑。肉肉的小手硬生生地握着钢笔，一笔一画地在作业本上抄着生字词。看着看着，我恍惚了，那个落地六斤三两的小儿是倏地就这么大了吧！

　　小儿干啥都不专心，从来不是老师口中夸赞的对象。关于他的学习，我也是熬过了一个捶胸顿足的过程。

不过，他却很喜欢读我写的文字，从没有认识几个字时就喜欢。有次，我写了一个家庭困难的学生：父亲早逝，母亲没进过书房门，靠养猪养鸡拉扯着他们姐弟三人。这个学生上课经常迟到，因为母亲半夜就去饭店收泔水了，没人叫他起床，孩子嘛，那一觉扎进去，哪那么容易出得来，一路匆匆忙忙地赶来学校，自然也是空着肚皮的。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衫，时常瑟瑟在我的课堂门口。

小儿读完，把手按在了报纸上，不同往日般叽叽喳喳追着问我这个字怎么念，那件事后来怎样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良久，他转身去了房间，捧出了他的储蓄罐，使劲拔开盖子，一张张地掏出里面的纸币。他一边抹平一边强忍着哽咽说：“妈妈，你明天把我的零花钱带给这个哥哥，好不好？”我不解地看着他仔细整理着钱币，一下子没有接上他的话，狐疑地等他继续说。“我每天上学肚子都是吃得饱饱的，哥哥每天饿着肚子，那多难受啊……”小儿认真地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里忽闪着满是期待，他撇撇嘴，红色汤汁描画的嘴角也跟着改变了形状。阳光使屋子里更暖和了，一直暖到了我的心里，我伸手搂过他，拉他坐在我的腿上，敦实的小屁股压得我生疼。

是啊，小子就是倏忽间长大的吧！

　　同事的女儿乐乐，跟儿子同龄，小姑娘过十岁生日，同事邀请了她的小伙伴们为她庆祝。酒店的包间里，灯火辉煌，妈妈们一桌，孩子们一桌。这帮小猴子聚在一起就像点着了鞭炮芯，在桌凳间上蹿下跳，相互倚仗地脱离妈妈的管控。妈妈们无奈地坐在旁边，不时伸长了脖子确认自家的那一只有没有闯祸。

席间，端上来一道很有特色的菜肴：炸带鱼。它不是常见的一段段剁开了炸，而是把整条带鱼盘起来炸，仿佛一条金龙戏在精致的白瓷盘里。造型的确足够吸睛，但论吃就肯定不如传统切断的方便了。一桌妈妈们并不都十分熟悉，所以看着诱人的“金龙”也都矜持着没有下手。

忽然，儿子叫我，我循声而去，只见他拎着一整条带鱼小炮弹一样向我奔来，咧开嘴摇头晃脑地笑着、跑着，脸上的肉肉也跟着上下跳动。到我位置上，他喘喘地把带鱼一股脑放在了我的餐碟里，自豪地说：“妈妈，这个带鱼居然只有一条，我抢给你了！”说完，又立马飞回他座位上去了。“庞然大物”局促地蹲在我的餐盘里，也咧开嘴了笑话我，我思绪凌乱，尴尬地不知所措，环顾满桌的妈妈们。大家却一脸羡慕地看着我，纷纷竖起大拇指：“你赢了！”

转头看向隔壁桌小子稚气的脸庞，灯光下红得像苹果，我又想起了他蹒跚学步时，张开手臂，踉踉跄跄奔赴我的模样，铜铃般的笑声散落一路。这不还是那时的傻小子吗？还丝毫不懂得人情世故呢。

哦，没错，小子还没有长大！

　　周五，约了姐姐去京华城吃晚饭。等接上放学的儿子已经快六点了，秋凉日短，黑暗把汽车越裹越紧，姐姐已经在饭店等了，我在车灯刺破的黑幕里焦急前行。

途中还得顺道拿几个快递，好在几家快递公司抱团经营，都靠在一起。于是，我们分工，儿子拿一家，我去拿另外几家。等我一家家排队取到件，就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上车，点火继续驱驰。开过了好几个红绿灯，我跟儿子说了好几句话，他却一直不应，我不禁心生不祥，猛然回头，他竟然真的不在车上！

我赶紧掉头返回，回去的路似乎要比刚刚开出的远很多，开了很久都还没有到，久到我反复慌乱，如果儿子不在快递公司，我该怎么办。

终于快到了，远远便看见儿子倚靠在门边，快递公司门口斜射到街上的灯光里，他帅气地把双手插在裤袋里。见我的车到了，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还不忘回头和快递老板挥挥手。他拉门上车：“妈妈，我就知道，等你发现我在车上不讲话了，就会回来找我了。”原来，先前他在车上等我等得嫌无聊，便下车找快递员聊天，等他发现我把车开走了，就在原地等我，还想着如果再等不到就借个电话打给我。

比起我刚刚的慌乱，十岁小儿倒是镇定地谋划妥当了。

　　鲁迅先生说：“世事总是螺旋。”小儿昌融的成长也是如此吧。成长，没有捷径可走。看着小儿越来越低垂的脑袋，我提醒他坐直了写，他立马正了正腰板，抬头冲我笑，窗外的阳光恰好洒在了他的睫毛上，一溜划过，像拨弄钢琴键，传出悦耳的音符。

愿你一路向光，妈妈伴你在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