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身份十五年

越鸟南枝

<p class="ql-block">年少时,每当听到“地主”二字,我这心里便会一愀,继而心神不宁,惶恐不安,巴之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远离人群来掩饰我这低微的出身和自卑的心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童年的自惭、胆怯早已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但一听到或看到“地主”二字,仍然会一次次勾起我童年的痛苦记忆。</p> <p class="ql-block">作为地主的孙子,我是不幸的。因为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根本不知道“地主”二字的含义。直到能走出家门与同龄小伙伴们玩耍,才发现大家都欺负、嘲弄和排斥我,并异口同声喊我“大地主”,方才知道“地主”这个称呼并不好。于是,带着满腹的委屈回家向奶奶、父母亲告状。奶奶泪眼汪汪地望着我说:“孩子,都是我们害了你呀!”,父母亲则可怜巴巴地开导我:“宝福,随他们叫吧,叫下也不会怎么样,我们本来就是地主。记住千万不要因为人家叫你地主而去和他们打架!”</p> <p class="ql-block">作为地主的孙子,我是幸运的,毕竟这顶帽子我仅戴了15年。1979年1月,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决定指出:“……凡是多年来遵守政府法令、老实劳动、不做坏事的地主、富农分子……经过群众评审,县革命委员会批准,一律摘掉帽子,给予农村人民公社社员的待遇。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农村人民公社社员,成分一律定为公社社员,享有同其他社员一样的待遇。他们在今后入学、招工、参军、入团、入党和分配工作等方面,主要应看本人的政治表现,不得歧视。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社员的子女,他们的家庭出身应一律为社员,不应再作为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经此,我幸运地被摘掉了地主子女的帽子。</p> <p class="ql-block">我们村是个仅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小寨子,地主也就只有我家。听奶奶讲,爷爷在世的时候给邻乡大地主家赶马,一来二去自己也顺带做些小生意积攒了点钱,于是省吃俭用买了破落地主的几十亩田地,慢慢地又建盖了一幢四合院瓦房。从此,过上了雇工种田,收租养家的体面日子。解放初期,划分阶级的时候,便顺理成章划成了地主。</p> <p class="ql-block">1950年夏,《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颁布,废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阶级的土地所有制。1951年土改,工作队进驻我家,没收了所有的家当,并把全家从地主四合院里赶出来,让给附近乡邻最贫困的几户人家。奶奶和父母亲则搬到他们其中一户的毛草屋里,靠工作队挤兑的丁点口粮艰难度日。后来,据说是四合院的房子太大,晚上闹鬼,几户人家睡不着觉,非要搬回原来的毛草屋居住,无奈又将房子让出来还给人家。在不能回到原来老屋居住的情况下,父亲选择在村子旁边的一棵古树下搭个草棚遮风避雨,从此扎根,直至我们长大。</p> <p class="ql-block">年近九旬的母亲,现在小脑萎缩严重,刚刚才说的事情立马就忘了。但对以前的事却历历在目,她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以前的日子不知是咋个熬过来的,能搬到昆明生活的事做梦都想不到啊!”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那些嫁妆,因为当时我外公家也是大富人家,母亲出嫁时是八抬大轿接着来的,不久就赶上土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好多衣服被子还没有用过就被没收了,仅留给她身上穿的那一套。</p> <p class="ql-block">在我的印象中,记忆最深刻的是有几个革命小将隔三差五会带着一些人来我家"抄家",每次将我家翻了个底朝天,引来很多老老少少的围观者。我们一家则倦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其实,当时他们抄的那个家里已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了,连吃饭的碗都是用竹子节巴做的。</p> <p class="ql-block">我问过我父亲,你们当地主时真的像《白毛女》、《苦菜花》等电影里的地主老财一样作恶多端吗?父亲告诉我,祖上一直传承着李氏40字家训,本是心地善良人家,没有做过什么欺压剥削之事,仅仅是勤俭持家,屯积了一些土地而已。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经常帮人写信,婚丧嫁娶写对联,有求必应,是个知书达礼的文化人。但是,就因为阶级不好一直生活在别人的鄙视中,上下村寨修路搭桥的义务劳动他主动做了几十年,还是因为成份问题,子女深受其害,尽管我从小学习名列前茅,仍不能正常完成学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奶奶和父亲一辈子生活在自责中,认为是他们的地主身份耽误了我的大好前程。时隔多年,我永远忘不了接到入伍通知时,父亲嚎啕大哭的样子,几十年的哀怨一旦暴发出来让人猝不及防,全家人只能陪着他默默流泪。十年前,地主父亲去世了,他是微笑着走的,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儿子,我们不是地主了!”每当想起父亲的遗言,常让我泪流满面。</p> <p class="ql-block">“要诞生一个新世界,就必须打破一个旧世界”,阶级斗争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需要。正如母亲说的:“‘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还是共产党好啊,大家都有吃有穿,要在解放前怎么可能呢!” 感谢党的英明政策,1979年我们全家摘掉了"地主富农"的帽子,让我的父辈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也赶上了大好时光,能够象常人一样应征入伍。据说,我还是我们县地主富农子女当兵的第一人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自由、平等、互敬、互爱是构建和谐生活的必然要素,能挺直腰杆做人,有时还真的是一种奢求。我回忆咋天,是为了珍惜今天,并渴望更加美好的明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