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姆（短篇小说）

清风徐来

姆姆 王有库姆姆在纵身一跃的时候，失手了。她没有抓住那棵香樟树的股枝。她和她的孩子仔仔一起掉到了地上。 姆姆的特长就是在树上奔跑，从这棵树跃到那棵树，跟玩儿似的。这本来没有什么，她从生下就练这一手。森林就是她的乐园。上树，下树，跳跃，这些基本功她早就练就了的。小时候，她常常衔在各种树的枝条上，像一团小毛球似的，荡过来，荡过去。如果妈妈发出什么警报，她就做出迅速反应，爬到树的巅上去了。然后从这棵树巅轻轻一跃，就到了那棵树巅。她落过脚的树巅还在轻轻摇晃，姆姆已经不见影儿了。 然而，姆姆此刻失手了。她的一跃很失败，掉在香樟树下的草地上。她知道逃脱已经是不可能了，怀抱着她的仔仔，就转过身来，半蹲在地上。它是一只正做着母亲的金丝猴。她的名字据说叫姆姆。此刻，她的眼神里现出了无助和失望。她的仔仔也很害怕似的，头往她怀里拱。 郝列娃端着枪，就兴奋地站在姆姆面前。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你跑起来不是像飞的一样吗？嗨，咋不跑了？你把我害得撵了几架山、几道梁——你在树上飞，我在地上爬——你如履平地，灵活自如，我却吭吭哧哧，被脚底下那些葛葛蔓蔓绊得摔了不知多少狗吃屎。怎么着？你咋不跑了呢？你不跑了，我就不着急了。现在你就是插上翅膀飞也飞不掉了…… 郝列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的汗珠子被树缝里漏下来的日光照得一颗一颗地亮。姆姆保持了那种姿势，眼神里现着无助和失望。她只是下意识地引导仔仔吃奶。这半天为了带着它奔跑，它没顾上吃奶，早饿了吧。这或许还是次要的原因，主要原因是，她明白，她的仔仔将永远再吃不上她的奶了。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姆姆知道那个黑洞洞的东西是可怕的，她的几个同胞就是让那可恶的东西夺去了性命的。现在，这种不幸轮着她了。这是注定的，因为一是她刚生下仔仔，体力没恢复，二是她带着仔仔奔跑，自然不够敏捷。尽管同伴们在前边奔跑时不断发出尖叫声鼓励她，表示对她的担心，可无济于事。那个两条腿的家伙像是很有耐力，紧追不舍。怨就怨树林子太开阔，没有杂树丛，对两条腿的那家伙几乎没有什么阻碍。虽然那些藤藤蔓蔓的姊妹们急的给那家伙使了几个绊子，让他慢了几个节拍，但没有根本上解决问题。她始终没有甩掉他的追击。这不，终于落在他的枪口面前了…… 仔仔贪婪地吸吮着，白白的奶线儿从仔仔的嘴角直往地下掉。仔仔似乎用贪婪的吸吮来驱赶它的害怕似的。郝列娃心想，我就再等你三五分钟吧，我就让你的仔仔吃个饱。怕什么？你现在还能跑过我的子弹吗？郝列娃自信地想着，自得地笑着。 那仔仔该吃饱了吧！它怎么还在一个劲儿地在吃呢？小家伙一定是饿坏了吧，你看他那如饥似渴的样子！——怎么办？它还太小，留在这儿咋办？一起……太小了，没用……郝列娃的心里居然生出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树缝里漏下来的日光，有的落在仔仔身上，仔仔像只浑然无知的小毛球，在姆姆的怀里享受着香甜的乳汁；有的落在姆姆身上，姆姆显得那样瘦小、单薄。她双目炯炯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怀里的仔仔。她的目光闪闪的，闪闪的目光里却有种悲伤和哀怨。她的目光里闪闪的是什么？难道是泪水吗？不是，郝列娃从她的眼里没有看到湿漉漉的东西。可是，一种湿漉漉的东西却像掉在宣纸上的水滴一样在他的心田上洇开了。 林子在这时候出奇的静。郝列娃的视线慢慢模糊了，模糊到几乎看不清毛绒绒的那是一团什么东西。刚才的激动、兴奋退潮似的从他的血液里隐隐地退去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了。 郝列娃读过书，那是在下雨天，没事干，拿出一本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屠格涅夫中短篇小说选》，读了其中的一篇短篇小说“小鹌鹑”：那只母鹌鹑为了把猎狗引开以便不让它发现自己的小鹌鹑，便装作受伤的样子，翻着跟头不远不近地飞，结果一不小心，被猛蹿过来的猎狗一口咬着了。孩子得救了，自己却落入猎人的手中。他是一位猎人，这是让他最感兴趣的一个故事。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姆姆把仔仔抛在了一边，指着自己的胸口，意思说，来吧，朝这儿……郝列娃却木木的，仿佛失去了知觉。被抛在一边的仔仔又扑到姆姆的怀里，姆姆把它又摔开。仔仔又扑到她的怀里，她又把它摔开……姆姆做的是那样坚决，那样果断。 郝列娃把头望向天空，把枪也举向天空。“砰——”的一声几支树枝和几片树叶落了下来，哗啦啦一下子，鸟儿被惊得满林乱飞。姆姆莫名其妙，只管抓起仔仔转身就跑。郝列娃转过身来，闭着眼睛站着。 姆姆跑了几步，转过来一看，没有看到那个黑洞洞的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看到的是那个，追了她多半天的那个名叫猎人的东西的背影。 姆姆明白了。她明白她和她的仔仔得救了。姆姆向那个背影连做三揖，尖叫了几声，带着她的仔仔迅速爬上一棵树，然后从这棵树上一跃就跃到那棵树上，再一跃，就到了另一棵树上。树林里的风都像是给她助力似的，把她腹部的毛吹得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