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与火的洗礼（连载）. 03 .

陶 然

　　“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王立业气哼哼地燃着一支烟，然后一屁股坐在转椅上，“那些年，这种人肯定军法从事。火场就是战场，懂不懂？战场上无组织无纪律、不服从命令，会是什么结果！那些年……”

“王厂长。”三车间主任陆通摔掉烟头，打断王立业的话头，“有什么指示到现场去说吧。我们走了，等灭完火、大家心平气和了再听你的那些年吧。”

陆通说完，一挥手，其他几个干部跟他鱼贯而出 ，办公室里又剩下了王立业和宋慧敏。

王立业似乎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莫大的嘲弄，他愤愤地把半截香烟戳进烟灰缸，对宋慧敏吼着：“去，把保卫科长找来。娘的，那些年……”

正说着，瘦小的保卫科长杜振宇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怎、怎么回事，厂、厂长？”杜振宇结巴着问。

“你、你去哪儿找清闲去了，嗯？”王立业并不理会杜振宇的问话，劈头反问。

“我、我拉肚子，上了趟厕所。”

“你、你好啊 ！等着吧，等着吧！那些年，你早够被枪毙的资格啦，哼！”

“厂长，我……”

“还愣着干啥？还不快要消防队！放在那些年……”

第三章： 他整天不择手段地忙于谋算，在现实生活中，他也算是一种“好汉”。

保卫科长杜振宇，一边急急地用袖子擦着满脸的汗，一边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从王立业办公室冲出来，径直向厂办公室奔去。晋阳木器加工厂，全厂只有两部电话机，各占一条线。一部设在传达室，类似传呼之性质，工人们叫它“民用电话”。然而充其量来说，那只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平时要是打个电话，不三番五次地把那部黑色的老式电话机的摇柄摇个几番几折，甭想要通。外边来了电话，一般都打到另一条线到办公室的那部电话机，说起来不知是怨传达室常唱“空城计”，还是怨电话局的话务员健忘，反正久而久之，传达室的电话成了陈列品，职工们对它不屑一顾。好在厂子离城区不远，人们有些事，宁愿蹬车或步行跑跑路，也不愿到传达室穷费神。办公室的那部电话机，职工们叫它“军用电话”，一般来说是不许职工们打私人电话的，原则上只办理公事。所谓“公事”，广义上是指科室车间领导以上人的电话，当然狭义之内不好细分公事私事，加之厂办公室常有几个干事坐守电话机，所以用起来比较得心应手。杜振宇要去打电话要消防队，这归头等公事，当然得往厂办公室奔。

王立业的办公室和厂办公室，同在一条走廊里。走廊呈南北走向，长约五十多米。需要讲清楚的是，王立业的办公室在走廊南段，而厂办公室则在走廊的最北端。所以杜振宇打电话，即使再急，也必须跑完这几十米走廊。

跑着这几十米走廊，杜振宇脑海里迅速地掠过一道阴影：“完了！”仅仅在三十分钟前，他 才离开他的岗位，和他的老婆相跟着，上县城去买新款式的红色牛皮高跟鞋。要知道，为这双高跟鞋，老婆脸上的气象已经连阴了好几天。本来奔四十多岁的半老徐娘，穿黑色的皮鞋，实在满不错，可他老婆不知怎么风韵不倒，非要穿双红色牛皮的。昨天晚上枕边上，他老婆说内部消息，百货大楼今天出售一批这种鞋，逼他中午前非弄回双不可。杜振宇在木器厂管天管地，耀武扬威，在家却时时被老婆管，天天都得“气管炎”。不过，在这小小的县城，杜振宇的关系网遍布，他对便宜价弄双新款式红色牛皮高跟鞋，还是蛮有把握的。上午上班不久，杜振宇便托故离开了厂子，果然没费吹灰之力，从百货公司的仓库里百里挑一的为老婆选回了称心的红皮鞋。本来，他在归厂途中颇为得意，一路哼着评剧《花为媒》阮妈的一段唱腔，一边缓缓地骑车观景。但当他走到离厂子百十米远的地方，发现了厂区滚滚而上的大团浓烟和冲天大火，以及隐隐约约的人的呼喊声，一股不详之兆顿时使他透心发凉，冷汗也随之哗哗而下，这才紧忙地赶回厂里，把自行车往机关楼前一放，顾不得车后衣架上夹着的皮鞋，急冲冲地跑进王立业的办公室。

这会儿，杜振宇已经来到了厂办公室门前。厂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一把铁锁牢牢锁在门中间橘黄色的搭扣上。杜振宇用劲推了推屋门，屋门纹丝不动。杜振宇急了，“人哪？人哪？”的连喊了几声，但都没有应答。杜振宇真恨不得一脚把门踹开。他转回头 ，一眼从走廊北面玻璃中瞅见了保卫科干事刘一之，便大喊起来：“小刘，小刘——”

“什么事，科长？”刘一之刚从火场走来，一身水一身泥土灰 ，脸上被烟熏得像锅底，衣服被火烧焦了好几处。巧的是，刘一之也是跑来报火警的，但也因为厂办公室门锁着打不成电话。见杜振宇喊他，忙高声回答。

“去给我找个办公室的人来。要快些 ，我要打电话报火警！”杜振宇把眼睛瞪得像牛眼睛似的，瘦长的脸阴沉的十分可怕 ，也大声的喊叫着。

刘一之转身又向火场跑去。杜振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飞快地点着，满口满口地吸着。这场大火将造成的可怕后果，在他头脑中七上八下的翻腾起来。

完了！一切都肯定彻底的完蛋了！一场大火，将会把他杜振宇多半辈子的心血烧成灰烬。他今年四十有三，官运还不算坏，如果没有这场大火，他后半辈子一定会飞黄腾达的。能熬到今天的光景，在他杜振宇来说，确实不太容易。他出身寒苦，老家是北方某个深山坳的小村庄。他二十一岁时参了军，被分配到这个县的劳改农场公安部队。事情就是这么忖，恰遇一位公安部队的首长来部队视察，得了急性胃出血，杜振宇争抢着给他输了三百cc血。那首长记住了他，康复后对他特别地关照，二年功夫便入了党，第三年行政就提升为排长，后被公安部队保送华北某军校深造，学习了三年，毕业后职务升为副指导员、指导员，直到七三年转业。这期间，杜振宇经战友的介绍，认识了晋阳木器加工厂的厂长秘书田小甜，俩人很快打得火热，没多久便宣布结合。一九七三年，杜振宇因为扛着半自动步枪 在山区打猎，子弹跳弹误伤了一位老农，背了个行政撤销职务、党内记大过的处分，当年转业来到晋阳木器加工厂。那时，他狼狈的很，思想负担很大。因他在部队犯过错误，木器厂领导对他看淡，不予重视，把他安排在保卫科，只安排他做一般性的保卫工作。为此，杜振宇和老婆田小甜绞尽了脑汁，请客、送礼，甚至不惜把田小甜贡献给了王立业，这才弄了个基建科副科长的职位。以后，杜振宇管了基建，明知王立业等人利用木器厂基本建设做社会交易 ，他硬是装聋作哑。一车车的建筑原材料从他眼皮下拉走，他从不询问个为什么，甚而有时候还默默地帮他们一手。当然 ，他的这些特殊表现 ，自然的得到了些比较实惠的好处，那就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一跃升为保卫科科长。这样一来，杜振宇更加看透了世道，在诱人的物质利益面前，他也开始放开了手脚，时不时地捞上一把。平时，职工们捡点刨花、碎木片什么的回家煮饭，杜振宇的眼珠瞪得能掉下来，训斥声全厂都能听见。这二年又时兴罚款，为此，职工们动不动就得掏腰包。然而当关系户成立方的给厂外拉木料 ，他却慷慨至极，大笔一挥，潇洒的“杜”字便跃然签在出门证上，为他们一路大开绿灯。

选自陶然文集《十言八拍》

心与火的洗礼（小说）. 01 .

心与火的洗礼（小说）. 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