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有约

旋子

[题记]收假了，在五月的初夏的阳光中，校园里又满是学子们的身影；感觉着他们身上洋溢着的青春的气息，倾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心底总会泛起异样的感动。再过一个月，他们就要参加中考了，参加高考了，带着笃定的信念，奔向理想的彼岸。

而我们也一样，带着笃定的信念，站三尺讲台，做理想的殉道者。

我想，我也该写一篇文字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记忆一段往事，去记起多年前的一位学生。

三十年前，我从那个城市的一所学校毕业之后，被分到了一所偏僻的乡村中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我不得不承认，已经习惯了都市生活的我很难接受眼前的一切。从此，我将看不到美丽的霓虹了；我将看不到汹涌的车水马龙，看不到宽阔的街道，和闪烁的灯红酒绿。在这穷村僻壤，我就要开始我的教书生涯！在极其低落的情绪之中，我不时埋怨命运的不济。

那个时候我尝尽了失落，在绵长的寂寞中我长久地等待朋友的来信；我曾不止一次地在寂静的深夜，独自一人站在校园那株古老的树下，望着遥远天际上闪烁跳动的星子，那个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被抛弃遗忘的滋味。我渺茫的遥遥无期的前程哟，那一时刻我真想哭。

但既为人师，我最终不得不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开始了我的工作。

我所在的学校很小，也很破旧；但学生不少，学校最后决定把一个班的工作交给我。就这样，四十多个朴实无华也许在城里人看来是土里叭叽的乡村少年便成了我的学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这些学生都相当的喜欢我，他们常常很认真地对我说老师你知道的真多。我想我在学校里曾经很用功学的东西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因为我无论是在平时和他们的闲聊中，还是在课堂上，总忘不了向他们展示另一个他们还不曾接触的光怪陆离的外面世界。这时我总能看到他们纯真的眼睛里闪烁着羡慕和向往的目光。

但我仍然摆脱不掉已经占据了我心灵的根深蒂固的悲观情绪，我甚至不想再做老师，甚至想一走了之。我的这些想法也常常在课堂上向学生表露出来，我要求我的学生发奋刻苦，将来能有好的前途，但又希望他们别走老师的路子，这些在学生看来似懂非懂的想法我至少坚持了将近三年。

渐渐地我和学生们处得熟了，闲暇时他们就到我的寝室来玩。我除了给他们解答一些书本的知识外，在和他们的交谈中我还知道了他们的许多想法和向往。

在这些常来玩的学生当中，小梅是经常的一个；小梅是我的一个很好的学生，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聪惠的女孩子。但有一天她突然问我：

“老师，你为啥总说要我们以后别做老师呢，我想做老师也是挺好的，像你一样懂的东西那么多。”

“……我以后也要做老师的。”略停了一下，她又小声地说道。

也许在她眼里我是很神奇的了，而当时我并不很在意她说的话，也没有深思，我微笑着不假思索地就对她说：“你还小，许多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懂了。”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仍在一种低谷中徘徊，我心里面还一直在眷恋着什么，埋怨着什么。

是的，如今我想，人要变得坚强起来，总要有一次警醒的；而我的代价太大了——使我最终改变对人生的看法的，却是小梅的死。

小梅是在录取通知单下来的第二天走的；那是一所省立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单，接到通知单的那阵儿我为她感到好不自豪和高兴，以至噩讯传来的时候我一直坚持不敢相信，当知情人证实了之后，顷刻间我泪如泉涌。

“我以后也要做老师的”，小梅的朴实的话这时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来。我真后悔当初在她说这话时我是那样漫不经心甚至无动于衷，那可是她幼小的心灵深处萌芽出来的最初的闪光的愿望呀。如今她实现了，而病魔却无情地夺走了她年轻而又活泼的生命，连同她的理想。

岁月最后用沉重的思索让我明白了许多；我终于坚信，是社会选择了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社会；像最初不经意的我最终走上了殉道者的征途，成了塑造别人灵魂的人。

那么，就在心灵深处燃一盏灯吧，用充实做油，热情作蕊，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亦快乐地活着；当一天有人问起，我也能骄傲地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

正因为如此，我没有理由再埋怨命运的不济了；有谁听到过风雨中的征雁发出过叹息的声音。坎坷也好，坦途也好，我们每经过的地方都是我们必经的历程，抑或说，是生命曾经的约会。

小梅走了，带着理想，她遗留下来的路由我去走完。

文字：旋子

插图：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