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苏州行

海上遥远

苏州距离上海约百公里，现在乘座高铁仅需15分钟，但是在五十多年前，两地仿佛很远。当年是通过课外阅读，才获知苏州具有悠久的历史，苏州城里既有水乡的小桥流水，又有古色古香的园林，苏州充满了古朴诗意的魅力，令人神往。

1966年中共中央发布了 “5.16” 通知，宣告“文革” 开始了。刚开始是北京的“红卫兵” 来沪 “串联”，扇风点火。后来随着形势发展，上海各校也成立 “红卫兵” 组织，并北上到京“串联”。因上海市委对学生代表“串联”人数有限制，许多中学生就只能另辟蹊径，干脆买一张0.8元去苏州的“棚车”（货运列车）票，只要出了上海，就可以一路北上，去北京“串联”了。

当时讲究家庭成份，流行“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伦。我们几个同学，因为不是工人家庭出身，又不是“红卫兵”，更不想抛头露面而惹上是非，就一致首推那位工人家庭出身的同学，他身着黄军装戴着“红卫兵”袖章，在前面打头阵，结伴外出“串联”。

令人意想不到，恰恰就是那位最最革命的“红卫兵”同学，在“文革”结束之后，投亲去了香港，后来在港开了家小公司，当起了小“资本家”，这样大的戏剧反差，似乎是在开命运的玩笑。

后来我们拿着36元的工资，勤勤恳恳地为国企工作的时候，那位“红卫兵”同学，已经在香港风风光光地赚取利润了。如今我们都年已古稀，在家养老安享晚年，而他还在香港，为维持那家小公司，天天操劳。也许他活得比我们精彩，但肯定没有我们活得自在，这是题外话了。

我们随着人潮一起爬上“棚车”，开始了人生中首次的苏州之行，只是这次旅行的目标与方式实在太特别了。

清晨从上海的真如站出发，列车一路走走停停，到达苏州已经是暮色苍茫了。

幸好由那位“红卫兵”同学打头阵，苏州接待站登记分配住宿都很顺利。我们与火车上下来的一大群同学被分配到苏州第四中学住宿，还有人带路。

穿过大街小巷，循着昏暗的路灯，穿过幽深的小巷，踏着高低不平的石板小路，跨过几座小石桥，到达“苏州四中”时，已是夜阑人静，饥肠辘辘了。

一群人直奔大厨房，只见师傅正在灶头添加最后一把柴禾。一大铁锅香喷喷的大米饭，就要煮好了。当我们捧起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细观碗里的米粒，颗粒饱满，晶莹油亮。一股迷人的柴火稻香，扑鼻而来，就着一碟苏州甜滋滋的咸白菜，那种苏州的乡土味道，竟能跨过五十年的时光，至今令人馋涎不已。

当年的“苏州四中”象个难民营，住满了准备南下北上的学生。那种书中描写的诗情画意，断然全无。一间大教室，把课桌拼成左右两排，铺上从各家各户借用五花八门的被子，就可以睡二十多人，室内充满了混浊的气味。

我们头一回邂逅了那么多各地的中学生，早晨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起床，晚上读着《毛主席语录》入睡。彼此南腔北调，朝夕相处，都十分新鲜。这种随意的交流，不但可以获知各地的“文革”状况，又可以打探神秘的小道消息，令人眼界大开。

为了争取早日拿到去北京的车票，还主动去帮忙，为“苏州四中”写了两天的大标语。两天之后，我们就登上北去的列车，直奔北京了。

后来有同学说，苏州是我们进入十年“文革”的开始地，此话深有同感。如今，五十多年的时光虽然如风吹去，有的同学已经过世，但是这段经历，依然深刻难忘：

依然记得在真如车站，同学们如潮水般涌向列车的场景；依然记得昏暗中踏过的苏州石板小巷；依然记得“苏州四中”那碗热气腾腾的香稻米饭，和那碟甜滋滋的咸白小菜；依然记得那些邻铺的北方同学，红彤彤的脸庞，健壮敦实的体格，和紧紧裹着的黑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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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2003’ SONY NEX F3

苏州小景

苏州小景

苏州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