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雕白菜

野鹤闲云

立冬第一天，雪落黄河，纷纷扬扬把两岸的一切漂白了。黄河依旧在奔流，但对岸的丛林被漫天的白雪遮住了身形。一只孤鹜从对面飞过来，掠过我的头顶飞进了迷茫中，不见了踪影。天空传来了鸿雁的叫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我仰头寻觅，没有看到雁阵，却由一片片雪花落在脸上，一阵冰凉。
立冬就下这么大的雪，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的。小园里我用砖头铺成的小路，已经不见了踪迹，一畦白菜变成了雪雕。 上午我来到小园的时候，濛濛细雨。那些白菜立在微雨中，碧玉一般。雨水变成的水滴挂在绿叶的边缘，晶莹剔透，里边照出了相邻的白菜的影子，葳蕤如诗。它们因了我的播种和浇灌，如今严严实实地包起了头，用手摁下去，已经结结实实了。我等待采收的时节，应该还有半月光景，立冬萝卜小雪菜，不收冻了切莫怪。
白菜播种育苗的时间在末伏，天气还很炎热。我挥汗如雨，一锹锹翻开脚下的泥土，撒上有机肥，耧细了，耙平了，横平竖直按株距行距一棵棵幼苗栽到了地里。定苗水浇透，它们就开始伸展出了一片片叶子，叶子一片比一片更大，慢慢地竖了起来，秋风就凉了。我就开始憧憬着收获以后的冬季，一锅热气腾腾的白菜猪肉炖粉条，或者是漂在沸水中的白菜猪肉饺子，端到餐桌上的香气扑鼻。
在小园里种菜，从今年初春开始的。这是我的第二个菜园，第一个在市郊的一个农场，包了几分地，还有一个棚，种了三年，被拆迁了。我开始种地的时候，感觉是一种回归。从土地里爬出来读书干工作，几十年后突然感觉还是双脚踩在泥土上心灵更加安静，那种踏实的感觉，很难言表。一间小屋，房前支起廊架，南瓜葫芦爬上去就开始开花坐果。葫芦垂下来，南瓜也垂下来，一天天变得丰腴迷人。有时回家晚了，月光就从叶子的间隙中撒下来，撒了一地碎银子。我就撰了一联，“租几分薄地养花种菜，筛一帘月光品酒赋诗”。
“人间美味无非是茄子辣椒西红柿，世上珍馐离不开小葱大蒜韭菜花”。我把可以搜罗到的菜种按季节变换种下去了，它们生根，它们发芽，它们长叶，它们开花，我便有了沉甸甸的回报。但不管有多少品种，白菜是必须要种的。老年间有句话，“百菜不如白菜好，诸肉莫过猪肉香”。去年园子拆迁，白菜没有长好，冬季里餐桌上就少了些许味道。 春天的时候，终于在黄河岸边寻觅到一处园子。园子离河水不过百米，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瓜架下可以听到黄河的涛声。没有丝毫犹豫，我就把小园租了下来。我甩开臂膀，很快就把小园妆点的一片碧绿，还有五彩斑斓。黄瓜顶花带刺，茄子紫气东来，西红柿由青变红，冬瓜肚大腰圆。黄河岸上的土地真肥沃啊，一切都被滋养的十分茁壮。我一边耕耘，一边收获，从春到夏，由夏到秋。偶尔有挚友光临，一壶好茶，或一壶老酒，让邻村开酒馆的好友送来一尾清蒸的黄河鲤鱼，就开始谈天说地。守着黄河，自然平添了许多豪情，把人生的风雨和世间的沧桑细细品味。说起过世的父母的时候，或许就说到了种菜，他们一直把青菜种到了古稀。如今我也种菜，是一种回归么？ 天气就凉了，树叶就黄了。可黄河本应该渐渐平息下来的时节，却突然动了雷霆。国庆节后，连续下了一周大雨，浇透了河南河北，山东山西，然后就顺着大河咆哮而下了。河岸上防汛的人们昼夜不离，在雨中祈祷着大河和两岸的安澜。我也祈祷着，为两岸的村庄和土地，为风雨中劳作的村民，也为了我的小园和一天天长大的白菜。邻村的菜农披着雨衣，天天在地里排水。大水终于过去了，而老天似乎没有发泄完暴虐的脾气，马上就来了一次寒潮。十月中旬天气降到零度，地面结了一层白霜，大坝外侧湿地公园里的花海，在最炫丽的时候突然就蔫了。我看着白霜在阳光下化成水珠，心里就有了些许感慨，阳光下，你变成一滴滴惹人怜悯的泪珠，可昨夜里你也无情地蹂躏过草木啊。白菜们很坚强，霜冻化开以后继续葳蕤着蓬勃着，我为它们欣慰。
消息说，拉尼娜就要来了，果真如此。立冬之日，北风吹雁雪纷纷，看来今年注定是一个寒冬。我站在雪中的白菜畦边，看着一株株白菜变成了雪雕，心里也凉了下来，一个旋律在脑海里响起，是京剧名家李少春先生的《野猪林》，“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我顾不上往事萦怀，更顾不上荒村沽酒，我要在雪中收获了这些被冻僵了变成雪雕的白菜。一把弯刀把根砍断，白菜就离开生养它的土地了，但它的生命还会继续。在没有被饕餮以前，只要照料得好，它会保存很长时间。即使被吃掉之前留下一个菜心，放在清水里也能再一次生出绿玉，吐出金黄。老百姓是最爱白菜的，因了它的亲民的价格，更因了它的美味可口，老少咸宜。
白菜很便宜，除非是齐白石画上的那一棵或白玉雕成的那一棵。但那不是寻常百姓家里所拥有的。寻常百姓或种白菜，或买白菜，清清淡淡，倒也安然。社会已经全面小康了，但愿千家万户都有白菜可吃，或在饺子肚子里做馅，或在火锅红汤中沸腾。
但是这一场立冬之日的漫天大雪，会不会把黄河滩区耕耘的菜农的希望化为泡影？但愿一切都好，菜农们今年已经被老天折腾得不轻了。
我匆匆忙忙把收获的雪雕白菜搬进了园屋里，准备打道回府。带上两棵白菜吧，一棵叫义和秋，雪一样白了。另一颗叫金童玉女，是一种体型娇小的娃娃菜，绿叶黄心，美味可口，超市里价格不菲呢。回家以后我也先尝为快，一棵煮羊肉，一棵拌小葱。可惜不能喝酒，这几天身有小恙，正在服药。 我开车离开了小园，从黄河岸边返回市区，雪越来越大了。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北风嗖嗖，寒鸟早已归林了，远处的城市高楼上亮起了灯光。我摇下来车窗玻璃，想再看一下雪落黄河，却看到了临村的菜地里还有一些菜农冒着雪在忙碌。他们种植的更多的白菜也变成了雪雕，他们自己身上头上已经被白雪遮住，也好似要变成雪雕了。

2021/11/7明远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