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记忆

遥远的岸

从小得到的教育，我们伟大的祖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小时候看地图，中国是一只雄鸡，据说最早是一片桑叶，被蚕食以后成了雄鸡。当然，这些都不过是模糊概念，直到后来南下以及前几年去新疆伊犁才逐步有了实实在在的感受，深切体会到什么叫落后就会挨打。

大学毕业按地域分配，广东的同学中除了王江城，都分配去了海南岛。印象特别深的是陈剑波，跟他握别时，他说了一句，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特别伤感。

1988年南海赤瓜礁海战，决定北海和我们东海舰队的轮番南下值班巡航，加强南海的力量。

我们艇一直以来的口号是“出海出海再出海，远航远航再远航”，而且换来换去的，始终保持出海训练的状态，这时我们正好刚从260艇换到修理出厂不久的272艇，自然南下当仁不让。大家也都纷纷表决心，奋勇当先。开始计划是88年年底前往，后来推迟到了89年，这个推迟让76年的志愿兵失去了难得的南下机会。

88年9月初，我们艇接到去上海迎接巴西海军参谋长和美国国防部长卡鲁奇参观的任务。艇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是负责拍照，当战友们在甲板上站立的时候，我则紧张地夹杂在中外记者群里抢镜头，在人缝里抓住每一个珍贵的瞬间，回支队后，因为大家喜欢，照片一再不断冲洗，记不清加洗了多少张。

海军司令陪同

常青艇长与卡鲁奇握手

常青艇长与巴西海军参谋长握手

常艇长介绍情况

杨勇副长陪同卡鲁奇登艇参观

后甲板列队

前甲板列队

这期间正好得知我可能将成为双胞胎的父亲，喜不自禁。其实做父亲的感受不过是一种想象，直到儿子出生，我回家休假一个月，那种苦中的乐才真切明白。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有时站着就睡着，做母亲的自然非常辛苦，做父亲其实也不易啊。翻阅我日记里的记载，离开家的时候，似乎有心理感应两儿子竟然突然同时醒了，那一刻我感觉心醉了。吻别他俩依依不舍离开家，回部队后特别想念儿子。89年春节我再回家休假，儿子百日以后重回部队，投入到忙碌的出海训练和南下准备之中。

南下日期一再推迟，直到4月16日上午才终于启航。

过台湾海峡和北回归线，进入到南海海域，通过香港外海的担杆列岛，渐渐抵近三亚。航程中休更我会去舰桥抽支烟看看大海。过台湾海峡时有成群结队的鱿鱼从艇舷边游过，进入南海却除了偶尔有一两只飞鱼突然跃出海面打破平静，几乎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潜艇水面航行的速度比较慢，所以感觉海南真远啊，真正到三亚竟然用了三天时间。当然南海的那一片蔚蓝，还是迅速俘获了我们，这是在北海和东海很少见到的那种变幻莫测的各种蓝，浅蓝、深蓝和近乎黑的蓝。这也是挺进深蓝吧？

第一天晚上先在亚龙湾抛锚，次日靠三十二支队码头。上岸后第一感受是热，在西沪港的时候，我们还穿着薄毛衣，到这里却只能穿短裤背心了，好像突然从寒春来到了夏天。

到了营房，第一件事是接受教育，少数民族政策和杜绝黄赌毒等。看完教育录像特别恶心，午饭时简直难以下咽。当然，那时海南的社会风气确实成问题，黄色的东西比比皆是，民族矛盾也比较突出，所以不进行教育不行。那时海南刚从广东省独立出来建省不久，三亚也是从县升格为市，各方面的管理机制还没有健全。

营区里路边是高高的椰子树。平生第一次见到椰子树，刮台风的时候路上会有不少椰子掉落。海南十八怪之一是老太太爬树比猴快。

感触最深的是各式各样的海产，五彩缤纷、绚丽多姿。到南海以后吃的鱼虾蟹特别多，不过南海的鱼虾跟我们在东海的不一样，壳要坚硬很多，可能是南海的气温和水质的缘故。另外，海南那时好像没有什么绿叶蔬菜，天天唯一的就是空心菜，没办法我大多选择吃炒米粉，以致现在我一见到空心菜就排斥。没有蔬菜缺少维生素，于是手脚溃疡，我的脚丫子好像等回到象山以后才好。

那时的交通通讯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电视讯号很弱，只能从广播里听到中央新闻。所以，到海南以后耳濡目染的仿佛是在世外，北京 89动乱我们只知道很少的消息。对于战友魏林森那段时间做的事情，我更是鞭长莫及，干着急没有丝毫办法。再后来填表说明89动乱的态度和表现，我则当然写没有参与。

最想见到陈剑波，谁知他去学政工了，可谓大大出乎意料。我跟陈剑波在海工同班，我俩一起说相声，打打闹闹了四年，第一次听到邓丽君的歌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录音机。其他几位同学，高伟光、林俊兴考回海工研究生了，林树光可能在下川岛，反正没法联系。

那时艇上取消副政委，我因为是团支部书记，所以兼职副政委的工作，跟副长杨勇住一屋。我俩是老乡，关系当然不一般。他每晚去查房，都要拉着我一起去，外出也是我俩同行。作为团支书，除了学习我不断想方设法举办各种活动，包括游泳，拍照。

团支部活动合影

是不是很帅？

抢拍一张轮机军士长杨仙良别样的风采

我自己

从驻地去三亚城区，需要经过摆渡再乘老百姓突突突的三卡。城区很小，基本不值得一逛，倒是天涯海角、鹿回头等景点非常值得流连。

站在天涯海角的石刻那里，特别感慨，脑子里翻滚着《请到天涯海角来》歌曲旋律，脚下是细软洁白的沙滩，海风椰韵无比令人陶醉，不过，想想花甲之年的苏东坡被贬海南儋州也确实不易啊，好一个天涯海角。

当年的我在天涯

收到家里的来信，信里有儿子的照片，眨眼间被战友们一抢而空。我当然特别想他们，却只能放在心底。

开始积极准备895海上演习。当时的武器装备比较落后，制导鱼雷基本不准，相比现在的武器装备那是天囊之别。演习地点在西沙群岛。

5月3日我们昼夜航行前往西沙。据说这在当时是新中国海军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演习，我们作为红方，模拟南沙的海况开展，检验在没有制空权的状态下的作战能力，后来得知当时我们国家的空军战斗机因为各种原因，到南沙的最北端就得返航，那时没有空中加油技术。足见挺进深蓝绝不仅是我们海军还必须有坚强的空中力量。

演习结束回来，几经争取，8月3日开始南巡远航。从三亚出发，到南沙群岛的最北端（北纬12度线）竟然比我们从宁波到三亚还要远，辽阔无垠的南海啊。

我们远航到最南海南端的曾母暗沙，从潜望镜里看到的是越南和菲律宾霸占瓜分的礁盘，有些不过是在水上的一个高脚屋，心里五味杂陈，解决南海问题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另一个就是海况特别复杂，最近得知美国核潜艇在南海发生事故，可能造成核泄漏，原因肯定不是一言半句可以说清楚的。另外南海还会有潜艇掉深和液体海底等等情况。

从曾母暗沙返回经过台湾占领的太平岛，从潜望镜里看真的不大，那是南海不沉的航母，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远航感受最大的是时间概念模糊，开头还记得日期，中间已经不清楚了，最后几天重新梳理明白。我们潜艇的时钟是二十四小时制的，所以白天、黑夜没有问题。远航第十二天我的日记是这么写的“生活的节奏似乎成了机械，神经早已麻木，日子不知道是如何过去的，只晓得时间已过去一半，近几天感觉时间快得不可思议”，“9日进入计划中的第一个阵地，见到越南人的第一个神秘的高脚屋，只间茫茫海天之间，没有陆地，突兀的有一个小小的房屋，形似瓜地里的瓜棚”。我们经过了南威岛、安波沙洲、南礁、北礁等，13日抵达北纬7度30分，然后开始北上，15日到永暑礁抛锚。永暑礁的东面不远是88年三月发生海战的赤瓜礁。

永暑礁是我国建立的海洋观察站，其实面积不大，计划我们会安排通过交通艇分批到上去走走，有我国当时最南面的一个邮局，所以早早的我们都准备好了邮件以示纪念。风浪大的缘故，我们人无法登上交通艇，这是南下远航最大的遗憾。

潍坊哥们李建伟

永暑礁寄出的明信片

远航回来紧张休整准备，9月5日我们返回到西沪港。

弹指一挥间，南下回来不久我离开272艇，在270艇待了不到半年，又被调到277艇，直到后来转业。说起来，南下和远航的经历不能忘怀。

2019年是我们南巡三十周年，我们约好重回三亚，今非昔比，三亚完全变样了，好多网红、好多外国人。因为我在经协委期间，到市政府驻海口办事处来过海南几次，也已经好几年了。但是，对我们有过南下经历的来说，还是别样的滋味。走在三亚的街道和海边，感受着时代前进的步伐和我们自身的遭遇浮沉，诸多滋味。回程，我们几位约了一起坐动车去海口，从海口我和殷宪军又到深圳，跟傅啸飞小聚以后回江苏，我俩选择了先到盐城，本意是想去找赵勤和王香剑嘚瑟一下，问问他俩为什么不一起重返三亚，到了盐城下飞机却正好下雪，瑞雪兆丰年啊。我俩几乎忘了再跟他俩嘚瑟。

重回三亚合影

完稿于2021年11月7日扬州

背景音乐《西沙，我可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