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国有伤”与“国有殇”

曾老伍

【按】拙诗《渴盼祖国早日统一》在《美篇》发表后，有微友质疑：诗的首联“一湾海峡水茫茫，两岸分离国有伤”中，“国有伤”是否应改为“国有殇”？笔者拟以这篇短文来作答，未知能否释其所疑。

拙诗首联要表达的“本意”是：由于一湾海峡的天然阻隔，以及某些前朝遗民“拖统”、台独分子“拒统”、尤其是美帝等反华势力“阻统”的人为阻碍，导致海峡两岸长期分离而未能实现统一，这是中华民族莫大的不幸与悲哀！

这一联中之所以用“国有伤”，而不用“国有殇”， 是根据“伤”与“殇”的词义差异及该联的语境要求选定的。

从常见字、词典的解释可知，“伤”这个词有“伤害”“损害”“悲伤”“悲哀”等意思，其词义切合首联的语境，也符合诗意表达的需要。所以，首联中“国有伤”的用法应无不妥。

而“殇”与“伤”虽然同韵同音，但两者的词义却大相径庭。从“殇”的词义看，它根本不适用于首联的语境。

为了弄清“殇”的不适用性，我们不妨先了解一下“殇”的确切含义：

在东汉文字学家许慎所著《说文解字》中，“殇”的释义是：“不成人也。人年十九至十六死，为长殇；十五至十二死，为中殇；十一至八岁死，为下殇。”【此处的“不成人也”，意思是：人未及成年而死亡。】

《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对“殇”的解释是：“未成年而死”。释文还引用南朝文学家江淹《杂体诗•张廷尉》中的诗句：“因谓殇子夭。”（于是称未成年而死的人为夭亡。）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殇”有两个义项：①没有成年就死去；②战死者；牺牲的人。——在第②个义项下，释文举“国殇”为例。

从上面字、词典的解释可知：“殇”的基本含义是指死去的人，“未成年而死”是其本义，而“战死者、牺牲的人”则是其引申义。

此外，“殇”还有一个意思，是常见字、词典没有收录的。我国古代训诂专书之一《小尔雅》中有这样的解释：“无主之鬼谓之殇”。这句话的大意是：人死在异乡，没有神主，因得不到祭祀而成为孤魂野鬼，这种“惨死”便称为“殇”。这是迷信的说法，也许是这个缘故，常见字、词典都没有相应的义项。

综上所述，我们可知：“伤”与“殇”虽然同韵同音，但两者的词义大不相同，“伤”有“伤害”“悲伤”“悲哀”等意思，而“殇”则根本没有这类意思。无论是“殇”的本义，还是其引申义，都不切合拙诗首联的语境；至于《小尔雅》中那个带有迷信色彩的解释，那就更不切合。因此，拙诗首联中的“国有伤”不能改为“国有殇”。

　　行文至此，也许有读者会提出另一个问题：已故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晚年写的《望故乡》一诗，其中的末句是“山之上，国有殇”，这里的“国有殇”又应作何解读？

《望故乡》全诗是：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据资料记载，于先生的这首诗写于1962年1月24日，在于先生逝世当天即1964年11月10日发表（原诗没有题目，后人所加诗题有《望故乡》《望大陆》和《国殇》等）。

有诗评认为，这首诗中的“国有殇”化用了《楚辞·九歌·国殇》中的“国殇”一词，“国有殇”即“有国殇”，意思是：有一位为国的死难者。结合于先生的生平事迹和爱国情怀，这种说法讲得通。但实际上，此处“国有殇”的“殇”，用的并非其引申义，而是借用了《小尔雅》中“无主之鬼谓之殇”的说法。于先生通过“山之上，国有殇”的诗句，感叹自己身为关中人，一生为国，到头来却将客死他乡而成为孤魂野鬼！

于先生的故乡在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1949年，于先生随割据台岛的国民党政府迁往台湾，此后一直羁留宝岛，直至1964年辞世。作为有深沉爱国情怀的政治家，于先生生前虽身处国民党阵营，却和共产党人一样，强烈主张两岸统一。早在1961年，由于担心两岸难以统一，他曾作了一副对联 “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并书赠蒋介石着意培养的接班人蒋经国。于先生想借这副体现古圣今贤名利观的对联，劝谕蒋经国从国家和民族的长远利益出发“计利求名”。

令人嗟叹的是，于先生晚景凄清，临终之年身边竟没有一位亲人。故土之思、黍离之悲，促使其在预感天年将尽时，写下了《望故乡》这首触动炎黄子孙灵魂隐痛之绝唱，表达了他对生前不能亲眼看到两岸实现统一而只能隔海痛哭的遗憾，和对死后将不能葬身大陆、无法魂归故里的悲叹！

顺便谈谈与“殇”的引申义密切相关的“国殇”一词。

　　上文已述及，“殇”有个引申义：“战死者、牺牲的人”。从古今诗文的用例看，使用其引申义的“殇”，往往不单用，而是与“国”结合而组成双音节词的“国殇”。

按《辞海》的解释，“国殇”有两个义项，一是：“为国家作战而牺牲的人”；二是：“《楚辞·九歌》篇名”。东汉著名文学家王逸的《楚辞章句》注：“国殇，谓死于国事者。”（此处的“国事”，指为国而战的“战事”）。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国殇”只有一个义项，即：“为国牺牲的人”。

南朝宋文学家鲍照《代出自蓟北门行》中的诗句“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以及清代诗人黄遵宪《再用前韵酬仲阏》中的诗句“任移斗柄嗟王母 ，枉执干戈痛国殇”，其中的“国殇”，都是指死于国事、为国牺牲的人。

综上可知，“国殇”是指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的人，并非“国难”的意思，也没有与“国难”含义相近的其他意思。

根据《辞海》的解释可推知，古代文学作品中最早出现“国殇”一词的，应是屈原的《楚辞·九歌》。《九歌》中有一首追悼楚国阵亡将士的挽诗，篇名叫《国殇》。

近几十年来，我们有时也能看到各种媒体刊载的诗文使用“国殇”一词，但误用的例子却不少，比如：

“汶川大地震，是天灾，是国殇！”

“这是一次令人锥心泣血的国殇！”

“骨肉相连，同此国殇！”

“浅浅的海峡，是最大的国殇，最深的乡愁！”

……

上述各例中，“国殇”的用法都是有问题的。究其原因，或许是作者误将“国殇”理解为“国难”“灾难”或“悲伤”“忧伤”之类的意思了。

（2021年11月7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