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进猎场(上）--我在德国的狩猎经历

江中一叶

初进猎场(上)

我从没想到自己会在德国亲身经历一个狩猎的全过程：初次狩猎-再进猎场-驱兽行动-集体围猎。能成为一名“准猎人”，要感谢我的好朋友戈鲁石卡。

第一次接触这个古老而神秘的行业，激动和忐忑交织

2006年7月下旬的一个周末，应德国朋友戈鲁石卡的邀请，我开着自己的新车前往他的家乡卢肯瓦尔德狩猎。从柏林到他家有60公里车程。

原定下午六点到达，晚上去狩猎，结束后当夜返回柏林，但临行前的两天，戈鲁石卡突然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早点去，这样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我当然求之不得！周末我也没有其他安排，于是把碰面时间提前到了下午三点。

戈鲁石卡很是认真，出发前的一天，又专门打来电话叮嘱我怎么走，并传真过来一张路径示意图，清清楚楚地标明了行车路线，我比照地图作了认真对接，感到去他那儿问题不大。为了保险，我专门去买了一个导航仪，这在那个年代算个稀罕物。出发那天一大早，我就研究操作方法，然而最终还是没弄清怎么用。

已经折腾到下午一点钟了，没时间了，我赶紧驾车上路。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开车出远门，虽然心中有点数，但仍觉得不那么踏实。为防止走弯路耗油过量，我先去加油站加满了油，并装了几块巧克力，防备路上耽误时间长了肚子饿。

一路上我作着各种各样的设想，设想我怎样端起猎枪，怎样瞄准猎物，怎样扣动扳机，怎样命中目标，怎样凯旋而归，一股莫名的激动充满胸中。与此同时，也有一种杀生的不安跳动在心间。

狩猎是一项古老的职业，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动物在猎人枪下丢失了性命。没有猎人，也许我们会被成群的野生动物包围，终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想到这里，不忍杀生的怜悯心被亘古久远的人类生存情怀所取代，于是自我安慰道，权且做一回猎人吧，到时实在下不了手，我可以对天鸣放空枪，以成全和宽慰我的慈善之心。

我真是路痴，手握地图和导航仪，竟然还是找不到路

刚上路时一切顺利，但走近 Tempelhof 机场时，我却怎么也找不到101号联邦公路的入口处，无奈只能驾车沿96号公路继续往前走，越走越不对，离要去的目的地越来越远，但已不能后退，因为退回机场附近重新找路会更费时间。无奈之中，我只得停下来查看地图，田野景色很美，但我无暇欣赏，一门心思只顾找路。突然，我发现从曹森（ 当年希特勒的陆军通讯中心所在地 ）那里可以右转到特蕾宾，然后一路前行便能到达我要去的卢肯瓦尔德。

行至曹森，已是14：50，离约定的时间只有10分钟了，肯定不能按时到达了。我赶忙给戈鲁石卡打电话，告诉他我要晚点到，请他原谅。他说没问题，不着急，会在101号公路下道处等我。从曹森到特蕾宾很容易，很快就上了101号公路，我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这才发现长满绿草鲜花的田野很迷人。

终于到了熟悉的目的地，戈鲁石卡夫妇热情迎候我

不一会儿便下了道，果然看见一辆银灰色车子停在路边，我放慢车速一瞅，正是戈鲁石卡。他也看见了我，朝我打了一个手势，让我跟着他的车走。左盘右旋，开了大约10分钟，进入了一个很大的村庄，车子在一座房子前面停了下来，谢天谢地终于到了！

我们迅速下车，热烈问候并紧紧握手拥抱。在他的引领下，我来到他家院中，见到了他的夫人露西女士，我们热情握手互相问好。

为了迎接我的到来，戈鲁石卡夫妇显然作了精心的准备，一切都已摆放停当。我们先喝咖啡，接着吃蛋糕，边吃边聊。戈鲁石卡特意叫来他原来的司机曼夫雷德一起坐陪。

戈鲁石卡夫妇显然作了精心的准备，欢迎我来到他们家

愉快的周末

狩猎前的第一堂“扫盲课”，让我为过去的孤陋寡闻叹息和惭愧

我们边吃边聊，聊天把我带进一个全新的境界，让我对德国有了登堂入室般的了解，我在庆幸收获知识的同时也为过去的孤陋寡闻叹息和惭愧。

德国差不多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很热爱它，在这块土地上我度过了美好而艰苦的留学岁月，现在又来到柏林客居多年，我自认为比较了解德国了，但狩猎前的这番交谈却让我大开眼界，让我明白还有那么多的未知领域。

德国猎人必须经过一年的培训，考核通过后才能获得狩猎证和持枪证。戈鲁石卡有三杆猎枪，两把手枪，对此，持枪证上都有清清楚楚的记载。

狩猎地都是租来的，有森林（ 联邦森林和州森林 ）、庄稼地、沼泽地、草地、河流等。每公顷地的年租金，在德国东部为5～6欧元，还算便宜（若在西部，有的地方会高达25欧元） ，每个猎人约租150公顷。因各州人地比例不同，所以每个猎人拥有的领地大小差别很大，戈鲁石卡所在的勃兰登堡州属于东部，规定人均不少于150公顷，而西部的巴伐利亚州（ 首府慕尼黑 ）只有75公顷。

每个猎人都有自己的领地，不容别人侵犯，也不可侵犯别人。侵犯别人领地，轻则罚款5000欧元，重则吊销狩猎证。如果是无证狩猎，则要面临罚款、收枪和坐牢的惩罚。猎人一旦租了农用地，就有保护庄稼的义务。如果野生动物危害了大片庄稼，农户有权要求猎人赔偿。

戈鲁石卡和曼夫雷德，还有另外三位猎手，合租了1300公顷，每人约250公顷，每次租期10年。

猎人普遍能大体掌握领地内野生动物数量并遵守狩猎计划。令人惊奇的是，德国森林和田野中果真有大量的野生动物，随时出没的兔子、狐狸、野鹅、野鸭、大雁、浣熊、獾、貂等自不待说，野猪更是司空见惯（ 公猪叫开勒，母猪叫巴禾，幼仔叫伏肋斯灵 ）和颇受猎人重视，而最具灵性和活力的要算鹿了，关于它，得多说两句。

外行通常只知道鹿，却不知道到在欧洲，鹿分三种，每种在猎人的眼中都具有鲜明的特征，不可跟别种混为一谈。最常见的是矮鹿，身体呈黄色，又名狍子或野羊，个头较小（ 德语总称为蕾，雄性叫鲍克，雌性叫蕾克，幼仔叫克茨 ）；最漂亮的是黇鹿（" 黇"发音"天“），身体夏黄冬灰，个头中等（公鹿叫达姆黑石，母鹿叫达姆替尔，幼仔叫达姆卡朴 ），能猎到它当跟猎到野猪一样让人兴奋；马鹿，身体呈红色，因而也称赤鹿或红鹿，个头较大（公鹿叫红鹿，母鹿叫酷），数量上不比前两种多，属于不可多得的猎物，但也绝非凤毛麟角。

与50年前相比，上面提到的有些野生动物数量大大增加了，这主要得益于环境保护和有计划狩猎。

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生活特性和活动范围，所以猎人可以计算出自己领地内的动物数量。鹿的活动直径为400～500米，而野猪在5000米之内。野猪好动，每晚运动40公里左右。鹿到处跑，今天在这里，明天可能会跑到50公里以外，因而不好点算。

戈鲁石卡说，在他们1300公顷的领地上，野生动物数量有多少，他们都有大体准确的观察统计，猎杀也按计划进行。例如鹿的数量约400只，年增长100～150只。通常情况下，他们每年猎杀增长数的30%～50％，也就是30～75只。

狩猎计划每年要送交县政府环保局，环保局专门有一个人负责狩猎业。由于猎地租期一般都在10年，因而猎人普遍遵守狩猎计划，这主要是一个信用和信任问题，政府并无行之有效的控制办法。

整个勃兰登堡州有1万名猎手，泰福县有700名。能够猎杀的动物基本上都是食草动物，食肉动物如虎、豹等早已绝迹。戈鲁石卡解释道，他们是猎人，但猎人并不仅仅是杀生，更重要的义务是促进生态平衡和狩猎业可持续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讲，狩猎业是一项有意义的环保产业，用德语说就是Jagd ist Hege。

野生动物一般都是晚上出来觅食，因而太阳下山前的一段时光是狩猎的最佳时机。野生动物普遍具有极好的视觉、听觉或嗅觉，因而猎人要打到野生动物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特别是夏天或冬天，猎人要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和寒冷的侵袭，在一个地方静悄悄地蹲着，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捕捉猎物出现的踪迹，任何一个哪怕是很微小的声响，都可能使枪口下的猎物逃之夭夭，从而令人懊悔不已。在所有野生动物中，野猪晚上觅食的时间最长，夏季十点半，野猪仍吃东西。野猪与别的动物相比的另一不同之处是视觉一般，但嗅觉特别灵敏，可以嗅到上风150米处飘来的人味，然后撒腿逃跑。

并不是所有动物都可进入猎人的枪口，禁猎飞禽是德国一条严格的规定。天上的飞禽绝对不能猎杀，这是德国一条严格的规定。地上的野兽也并非随时都可尽情猎捕，每年2月1日—9月1日，不许射猎母鹿，因为这一时段为怀孕期；也不许射猎一岁以内的子猪子鹿，因为它们关系到动物的可持续增长。禁猎飞禽，完全是保护鸟类的考虑，这一规定普遍为猎人遵守，但某些条款的合理性正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如乌鸦越来越多，吃掉了大量的子兔和其他鸟蛋，威胁到了生态平衡。说到乌鸦，德国有一句谚语，直译为“乌鸦不啄同类眼”（ Eine Krähe hackt der anderen kein Auge aus ），意思相当于汉语中的“同类不相残，同室不操戈”，甚至可以引申为“惺惺相惜”或“官官相护”，由此可见不同语言的相别和相通之处，甚有趣味，不过此乃远话。

绿党坚决主张取缔狩猎，而且极力鼓动民间保护组织出资买下河流、沼泽、荒地，并利用欧盟拨款建起了越来越多的保护区。一些猎人认为，绿党的做法过头了，乌鸦便是一例。在绿党看来，乌鸦再多也不能猎杀。

狩猎现在更多的是一种爱好而不是一种生计，而且还是一种高级爱好。一个猎人的正常年花费大约2000欧元，其中70％用于租地，其他30％用于购买保险、子弹等。猎人的大宗支出除购置枪械外便是建立高架狩猎屋，猎人通常不是在地面上狩猎，而是登上离地面5～10米的小木屋中观察和出手。寒冷的冬天，特别是雪天，为了保护来年的狩猎资源，猎人还要购买饲料投放给野生动物，如野猪爱吃的橡实，鹿爱吃的野栗子。一般来说，全年收支可以平衡。

戈鲁石卡等5人租用的领地上，竖有12座高架狩猎屋，其中5座是属于他和曼夫雷德的。鹿肉每公斤约5欧元，是猎人出售给收购站的价格，商店再卖时为25欧元。但皮毛没人要，自己加工成本又太高，所以戈鲁石卡和曼夫雷德每年要埋掉毛皮40多张，实在可惜。

狩猎者基本上是50岁以上的人，戈鲁石卡已经66岁，曼夫雷德也已52岁。青年人一则兴趣不大，因为这需要耐心；二是经济条件不允许，他们刚参加工作或需要成家养家；三是没有时间，他们正处在创业期。因此，狩猎是一种高级爱好。

狩猎人有很多规矩，有些是迷信，但多年来代代相传，一直为大多数人看重和遵守。比如，白鹿（ 非常少见 ）不能射杀，否则会遭不幸。再比如，一些动物有猎人的特殊叫法，和一般人叫法不同，猎人自己说错了要受罚并请别人喝酒，如狐狸的尾巴不叫尾巴而叫依子，鹿的耳朵不叫耳朵而叫后子。狩猎人出门时，家人通常叮咛一句：“祝猎人好运！”猎人则答：“猎人谢谢了！”

我们三人边喝酒边聊天，不觉间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曼夫雷德起身回家作准备，我和戈鲁石卡则开始用晚餐，吃的是鸡肉、红菜汤、面包片。

门外汉经过“包装”，俨然一个“有模有样的猎人”

饭后，戈鲁石卡拿出猎枪，让我端起空枪感受感受。

我端起猎枪，对着红外线瞄准镜，可怎么也找不到院中那棵苹果树的粗壮树干，更无法红点聚焦。戈鲁石卡见状大笑。他原以为我也是位猎手，不想我竟一窍不通。

我不好意思地说，在中国我很难接触到这个行当，今晚我只陪猎。他笑着说，也只能这样，因为你也没有狩猎证和持枪证嘛。

拿着猎枪，但我连起码的基本功都没有

尽管只能陪猎，他照样为我准备了毡帽、皮靴、衬衣、外套，这是规矩。全部行头与大自然的淡绿色接近，便于隐蔽，其意不言而喻。

不一会儿，我穿戴打扮整齐，最后没忘了戴上插着一枝翎毛的毡帽，俨然一副猎手的样子。戈鲁石卡端详一番，啧啧称赞，甚为满意。我们拿出相机互相拍照，还留了一张合影。

我穿戴打扮整齐，留了一张初次狩猎的合影

在“祝猎人好运”的送行声和“猎人谢谢了”的应答声中，我们离开小院，驱车前往猎场，开始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初进猎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