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仙客来

宇濄星晴

一、仙客山　　离小镇不远处，有一个仙客山庄，那是个极美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开着美丽的仙客花。爷爷奶奶在那里开了一家贸易公司，还在那建了一座大“别野”，“别野”前面有一湾浅浅的月牙塘。爷爷聚富乐善，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叔伯父亲均以爷爷为傲。 四婶嫁与四叔后生了一子二女。及至儿女十几岁时，四婶就去山庄孝敬我的爷爷和奶奶了。四婶的女红做得极好，做出的刺绣极美，日子也过得很诗意。 又过一些年，三叔也跟着去了。在那里开了一个小酒馆，怡然自得。那里丰衣足食，大家各取所需，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三叔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常喝着小酒，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走在大街上。之前小镇有重大节日时，常会有寺庙来请三叔做龙。三叔做的龙从龙头、龙身到龙尾，无不唯妙唯肖，栩栩如生。舞狮他也会做，还有十八般兵器，样样做得精妙。凭着这些手艺，三叔常有些小钱喝上几口。 三叔每回喝完酒后爱耍酒疯，常常踹着门骂我母亲。那时我们还小，总被吓得慌，躲在反扣的房间里不敢出声。后来父亲狠狠地批评了三叔几回，四叔也一直劝他莫喝那么多酒，更莫一喝完酒就疯疯癫癫的，三叔才慢慢地改了。酒还是喝，但渐渐喝得少了，有时候一高兴，就会拿零花钱分给厝边和家里的小孩，还买一堆纸和笔给他的侄孙女，教她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三叔酒后常惹我母亲，说不清是不是与奶奶不喜欢她有关。 二、仙客来 一日，晴朗。日光温暖地洒在庭院的花花草草上。母亲踉跄着搬来一张竹椅，把它放在靠近天井能晒到日头的地方登了上去，双手搭在椅圈上。 父亲在厨房里喊着话说，真棒真棒，坐坐好，要吃饭了。母亲答应道，要呷就来呷咯，亲彩呷一碗就好。父亲说，小孩子才吃一碗，大人要吃两碗。 三叔听了，轻声嘟哝着埋怨他哥哥把我母亲照顾得太好了，苦了自己。 咦，是三叔？！到了仙客庄的人，怎么会回来？？？ 我心里一惊，醒了过来。 原来是南柯一梦。 母亲的娘家在盛产茶叶的眉山村。听说伊年轻时是眉山村出了名的美女。母亲年幼家贫，姊弟多。伊又是大姐头，小小年纪就要帮着照顾弟妹、要耕作采茶，一日学堂都没进过，及至十八岁时就嫁与我父亲了。 彼时父亲在外务工求学，几年过去母亲也没怀上孩子，奶奶差点就要把伊赶回眉山老家。及至大姐出生，一家人欢天喜地，一切礼仪，全照男孩子的办了，风光得很。 又过两年，母亲生下二姐，奶奶的脸又绿了。 母亲共育二女三子，一生辛劳，但在我奶奶跟前没有生育男丁，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婆婆的喜欢。 母亲于六十几岁时查出了糖尿病，于七十九岁时查出了阿尔茨海默氏症，于八十岁时住进公冢“套房”，从此天各一方…… 母亲的音容笑貌仿佛历历在目，可伊却是真真切切地离开我们了。以后的日子，母亲只会在梦里出现了，也不知道何时梦中才会再见…… 一想到这儿，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三、归 九月九日，父亲发来微信说母亲突然瘫了，无法言语，怕是时日不多了，让我们得空回去看看。那天中午在饭桌上，我哭了个唏哩哗啦。哥打电话给姐说，今天已是周四，你们要回就周五回吧！我还是没忍住，下了班就和老婆匆匆忙忙地赶回老家。 母亲已不会行动，到客厅坐要哥哥弟弟抱出来，头歪歪斜斜地靠着椅背，嘴巴嘟哝着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那日大姐和外甥女也匆匆从漳州赶回来，听哥哥弟弟说母亲迷糊中竟认得外孙女，和我大姐及外甥女告别时还会很勉强地说“白白”。我们临回县城的时候，母亲也很努力地摆了摆手，和我们道别。 周五傍晚下班，我携妻儿又和二姐、侄女儿一起回去住了两天。母亲看起来很高兴，周六周日两天的一日三餐父亲喂她稀饭也都吃了，精气神也足了许多，我们的心才稍稍放宽了一些。我以为母亲应该是还有些时日的，未曾想母亲大人终究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即将到来的丑年中秋节。 母亲升仙时是9月15日，享年八十。母亲走时很安详，就连出殡的日子都择得急，像是怕给活着的人添麻烦一般。母亲出殡的那天，有大和尚来超渡，恍忽间，我仿佛看到母亲端坐莲台底下，正聆听着佛祖讲经…… 从殡仪馆回来后，老家下了一场暴雨，那是干旱的九峰好几个月没见的大雨。雨水把门前和街道冲刷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客户临下雨时进了弟弟的手机店买了一部新手机，在店里高高兴兴地等到天晴。 大伯父过世的日子也是9月15日，2020年的9月15日，享年九十三岁。由于新冠防控，从大伯跌伤入住荣民医院起，家人就不能探视了，整整半年，再见时已是在殡仪馆。 台湾的荣民医院，服务是真的好，但全程都不让探望，也有点太不人道了吧？ 四、不能忘却的纪念 从三叔、到大伯、再到母亲的离开，父亲都伤心不已。母亲的离世，父亲更是一次又一次哭红了眼眶…… 母亲生在战乱年代，长在百废待兴的建国初期，历经大饥荒年，未嫁时要帮着扶家，嫁与父亲后更是生儿育女、养家糊口，极是辛劳。 改革开放后，父亲从山村学校调回镇里，农活家务，处处帮着母亲打理，母亲的日子才渐渐轻松下来。母亲不会做菜，却极会炊粿，伊炊的菜头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菜头粿。 母亲爱养鸡养鸭，爱种蔬菜，说是自己养的自己种的省钱，吃着舒心。常常是出着大日头也要去田园耕作，还曾经晕倒在菜园子里，幸亏没出什么大事。因种菜事，子媳及父亲都劝说批评了好多回，后来才没再种菜，鸡鸭也没养了。及至晚年时母亲查出了糖尿病和老年痴呆，生活起居，均是与我父亲相携白首。母亲极爱念叨，常发脾气，父亲都会包容以待。 母亲病情严重时，只认得父亲，整天粘着他，管他叫“爸爸”。每每外出时，总会催父亲赶快回家，念叨着让父亲得煮粥了，要养鸡鸭了。还老是把自己的女儿说成是孙女，把儿子说成是她弟弟。有时候清醒点，记得人和事了，就会对我们说，我快要死了，管不了你们了，你们兄弟姐妹要相惜，要团结啊！相惜团结才不会被厝边头尾评讲看轻；见到小孩就会说，小雨小雪啊，你们要认真读书啊，读好书以后才会有好头路，才不会像阿嬷青瞑牛没用。 母亲不识字，自是讲不出什么高深的见解。可是她在得了这么严重的老年痴呆症后，反反复复对我们说的，却是最实实在在的人间真理。 母亲健在之时，听她整日唠叨，觉着烦；而今回到老家，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唠叨了，家里仿佛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心也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个角……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逝者已已。 唯愿慈祥的父亲放下悲伤，乐享天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本篇第一、第二、第三小节有单独拆分成文） 紫一蔡健雅（篇中音乐） 霞满天一起看晚霞满天当闭上双眼还忘返流连未完的心愿依偎在你身边曾是我憧憬的明天就化作一缕紫烟环绕你心间若能再多看一眼滚烫的心炙热的眼你的泪滴落的瞬间滑过我的脸还没开始却道再见就算来不及相恋刹那之间镌刻永远昨日的情景再浮现流荡在心底化一缕烟飘散 来不及好好告别空留一段记忆的线系不下长长的哀恋却魂绕梦牵恍惚中又和你相见永远到底有多远心心之间念念之远采一片晚霞放心间那是我对你最后的眷恋 （本文图片来自公共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