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云竹秀

<p class="ql-block">  这是老家现在的院子。过去是五间大房子住人,四间小房子放东西,一间搭棚做饭。响应政府拆迁,县城分配了房子必须拆掉原有的住房,于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p> <p class="ql-block">  父母就蜗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炕占了几乎一半的面积。左边摞着平时不用的新被褥,孩子们回来就拿出来盖。被褥上面的几个大塑料袋里装着爹的干净衣服,小木箱里是爹比较贵重的个人物品,木箱上是他的换洗衣服。右边三摞被子是父母和我的,我每次回来都把自己安顿在父母中间,两米宽的地方挤三个人,彼此的呼吸都听得很清晰,我甚至不敢翻身,担心惊扰到他们。</p><p class="ql-block"> 昨晚三点多父亲开灯起夜之后,我和母亲再也没有睡着,老人年纪大了睡觉很困难,我则悲凉着父母的处境。市里的房子二百多平米,楼上楼下很宽敞,他们却坚持守在山里种地养鸡拣杏核打酸枣换取微乎其微的一点点钱,每天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透支自己,当某一天起不了床干不了活的时候生命也就终结了。我每想到这些就特别酸楚,很是无奈。也许在父母眼里我还没有足够好,没有能力养活他们,或者他们自己不想成为儿女的负担。</p><p class="ql-block"> 早上五点多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热饭喂鸡,她不习惯用电磁炉和微波炉热饭,那些东西反而占用了她的生活空间,她依然抱来柴禾在炕头点火热饭。早上时间紧赶不上做饭,她通常都是晚上多熬点米汤,第二天早上热一热,再配点干粮饱腹,根本谈不上营养。</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年的雨算得上天灾了,摧毁很多房屋,听说岩良一对夫妻在夜间睡觉时被屋后的山体埋得严严实实。这是去西八岔的路,平时可以走汽车的路被雨水冲刷成这样,已经先后用推土机修过两次了,依然泥泞不堪。人是没法走的,只能站在三轮车上。</p> <p class="ql-block">  路的右边是著名的榆社土林,地壳运动的杰作。据说三百万年以前,这里是热带雨林气候,生活着各种大象、犀牛,榆社化石博物馆是亚洲最大的化石博物馆,村庄附近有很多“国家地质公园”的石碑。我们小时候经常在河道里拣所谓的“龙骨”卖钱,鉴别龙骨真假的方法是在嘴唇上粘一下,黏的是真品,不黏的是石头。那时收集龙骨的基本是小贩,多数用作药材。</p><p class="ql-block"> 父亲小时候听说有人在山上挖出龙头,牙齿整整齐齐超级大,后来的资料证实应该是大象的头。上世纪八十年代在邻村王家沟挖出三米多长的象牙,成为博物馆的镇店之宝。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老外和考古队,没听说有什么重大收获。</p> <p class="ql-block">  秋雨之前西八岔左边的山神似佛手,山脚下埋着一块小石碑,写着小小的“佛手”。这块地正好是我家玉米地,但我很多次都没找好拍摄角度,效果没这么完美。这张照片是在关于榆社土林的一篇文章里收集的,在郝北,暂且把它们比作榆社的左右手吧。这个佛手招来很多摄影爱好者围观,他们会买村里一些农产品,善良的老人也会随手送点东西给他们。有一次母亲收到北京游客捎来的食物,怎么都想不起是谁。</p><p class="ql-block"> 今年之后,枣林沟佛手不再妖娆探天,不再撩云拨雾,不再有传奇神话,不再让我魂牵梦绕。佛手,已经彻底成为历史。</p> <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块比较肥沃的土地,但发霉的玉米超过三分之一,甚至更多……大家心情极度低落。不不不,是哀伤!对于农民来说,所有旋耕播种、农药化肥以及时间精力的投入,都为了秋天饱满的颗粒,此情此景,除了唠叨更多的是愤怒,愤怒的极限是哀伤。</p> <p class="ql-block">  这个地方叫沙沟,山下的庄稼靠近小河,长势不错。山上的玉米严重营养不良,长得不能再精致了。坡特别陡,三轮马力足够大,最低档位依然爬不上去,我真担心它滑下来人仰车翻,心揪得紧紧的,好在四个人合力把它推上去了。如果没有人帮忙,一个人开车怎么办呢?不知道!</p> <p class="ql-block">  这里整个山头都坍塌了,埋了一大片玉米。母亲在山上嫁接了很多优质的杏树、枣树、核桃树,高大的树体和健壮的根系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半山腰里,终结了生命。在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面前,再强大的生命都显得无足轻重。</p> <p class="ql-block">  这个叫“自家吚脑”的地方,远看有点像大脑结构图,或者像脱壳的核桃,迂回曲折但规律分布。我能清晰地记得黎明时分妈妈前面抱着我,后面背半袋小米,翻山越岭到逆流河、上西山,淌过浊漳河到县城,临街卖掉小米买一些生活必须品,傍晚赶回家给我们几个孩子做顿好吃的。</p> <p class="ql-block"> 这里原本是一道山坡,父辈们将其自上而下修成梯田,上面的堤堰一旦垮塌,下面的梯田一块也保不住。肆虐的山雨无所不及,冲垮了一块块庄稼,泥石流带着成熟的玉米沿着沟壑一泻千里,所到之处满是狼藉。</p><p class="ql-block"> 今年的收成毁掉也就算了,重新修整土地的费用是很多家庭无法承担的,推土机挖掘机不是普通百姓能雇得起的。</p> <p class="ql-block">  近处是几十亩山楂树,火红的树叶分外耀眼,树下铺满红红的果实,与落叶杂草交织在一起无人问津。山里常住人口不足二十个,五六十岁算壮劳力,七八十岁都是主力。</p><p class="ql-block"> 我闺女小的时候,母亲来市里带了一大袋山楂,并给了她一百块钱。女儿问姥姥摘一斤山楂能卖多少钱,得到的答案是两毛钱,她眼睛转了一圈无不感慨地说“一百块钱相当于五百斤山楂啊”!我告诉她上树摘山楂并不是最累的,把五百斤山楂从山上背下来才是最累的。女儿很有灵性,即使有再多的钱也从来不会乱花。</p> <p class="ql-block">  傍晚回到家,母亲开始煮鸡食。她在玉米地的边边沿沿都种了南瓜,多到没地方放,见人就给。回去帮忙瓣玉米的人后备箱都会装些南瓜,年年如此,我想不出她是怎样一个一个拿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春天她去地里挖蒲公英苦苦菜菠菜,夏天给鸡吃黄瓜北瓜茄子丝瓜,秋冬季节就是南瓜红薯土豆胡萝卜,重要的是必须煮熟煮软它们才好好吃,我经常打趣地说鸡吃得比我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回家第二天我发现自己腿肿了。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休息时间,鞋穿在脚上再也不用脱,夸张点说蹲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平日吃饭追求营养均衡细嚼慢咽的我,端着每天的剩饭直接往肚里吞,妈妈惊叹我的速度,却不知道我是难以下咽。</p><p class="ql-block"> 本来计划回去住六天,但第二天我已经想当逃兵了。第一天下午分任务的时候,别人三行我一行,一字排开齐头并进,熟练之后我便主动多干一点。汗水沿着眉毛滴答滴答往下掉,鼻子吸气不够用,我完全长大嘴巴哈嗤哈嗤呼吸,口干舌燥,口罩里里外外都是黑的。</p> <p class="ql-block"> 最困惑我的还是腰肌劳损。尽管脊柱两侧都贴了膏药,寄了带钢板的护腰,我还是坚持不住。今年的玉米普遍比较低,开始我可以站着干活,慢慢就蹲下干、单膝跪地干,最后索性双膝跪地来回挪动。无法忍受的时候就躺在秸秆上四脚朝天歇一会,脑海闪现出电影里和尚圆寂火焚的场景,他们身下是木材,我身下是秸秆,生的时候有各种活法,死的时候大同小异。</p> <p class="ql-block">  看到这棵古树孤傲地屹立在山顶,忽然有一种灯枯油尽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也是活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