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国宝——独乐寺

大宏

2021年的国庆节里，华北大部分地区阴雨连绵了几天，湿冷憋闷中，一声“走起！”，我夫妇俩驾车游览天津蓟县的独乐寺。本是无聊解闷之举，却冠以一睹“多少楼台烟雨中”情境的名号。

蓟县古称“渔阳”，独乐寺又称大佛寺。据考证，始建于唐太宗贞观十年（公元636年），现遗存的观音阁及山门, 皆辽代圣宗统和二年（984年）重新修建，后经明清时期多次修葺, 并在清乾隆朝增建了行宫等建筑物，是中国仅存的三大辽代寺院之一（另外两处是山西大同华严寺和山西应县佛宫寺“应县木塔”），是新中国第一批“国保”文物，国宝级千年古建筑。

“独乐寺”的庙名颇具传奇：

传说寺内观音泥塑像内部支架是一棵参天“杜梨”树，取古语方言中“杜梨儿”谐音，曰之“独乐”。

还有传说是当年安禄山反唐“清君侧”在此誓师，安禄山“盖思独乐而不与民同乐”，故称“独乐寺”。并且引经据典地说有当年白居易老先生名句为证：“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但有人考证说安禄山是在古范阳（今涿州）而非渔阳起兵。

也有人认为：佛家独以普度众生为乐，故名“独乐”。

更靠谱的说法可能是流经蓟县的独乐河，此河早已被记载于北魏《水经注》中，故而因河得寺名。

其实各地旅游景点开发的手法多属“编故事、找亮点”，对于我等普通游客来说，不是科学考察，仅是旅游观光，对于各种美丽传说，权当“戏说”，为游兴增加一抹传奇色彩。

隐匿于县城闹市中的独乐寺，从南至北，由辽代山门、辽代观音阁、明代韦驮亭、清代乾隆行宫等组成了规模壮观的庙宇古建筑群。

慕名而来的游客多是奔着独乐寺“三绝”来的：

——独乐寺山门是我国现存最早、最尊贵的庑殿顶山门；

——独乐寺观音阁是我国仅存的最古老的木结构高层楼阁；

——观音阁内的观音菩萨像是我国仅存的最大、最古的泥塑佛像。

独乐寺山门即寺院大门，三间的小门脸儿，却是“五脊四面坡”的单檐“庑殿顶”。 气势恢宏，极为特殊：

唐朝以后，开始规定建筑标准，庑殿顶主要用于皇宫、庙宇的宫殿，是最高规格的屋顶形式。而独乐寺小小的门卫室竟然僭越地使用庑殿顶，可见辽代时这一建筑标准并未广泛严格，这一漏网之鱼竟成孤例。

这屋檐出深远而曲缓, 檐角上翘如飞翼。正脊两端的鸱吻，鱼尾翅转向内，与明清寺院建筑的大吻龙尾翻转向外不同，为早期的鸱尾实物。

站在山门前仰脸儿一望，“独乐寺”巨匾是由明代权相严嵩题写的。端详这题字，端庄浑厚，笔力遒劲，想必是严长官书写时毕恭毕敬、静心向佛。

山门内的“门卫保安”聘请了“哼哈二将”。这二位怒目圆睁、威风八面，告诫“大鬼、小鬼莫进来！”。您若认不出那位是“哼”、那位是“哈”，可以自己试试“哼”、“哈”一下，闭嘴是“哼”、张嘴即“哈”哟。

请留意，山门内哼哈二将泥塑身后的壁画“四大天王”，是清代丹青高手佳作。

观音阁为“明二暗三”的两重檐歇山顶楼阁，面阔五间，进深四间，上下两层, 中间设平座暗层, 通高23米，整体外形稳重而舒展。

观音阁和山门的檐角出檐深远, 最长达5米多，全靠斗拱承重支撑。阁顶和缓的坡度、粗壮硕大的斗拱、如翼上翘的出檐，一派古朴厚重的早期古建风格。

我们欣赏古建筑时，可以远观屋顶。由于古代建造技术所限，房屋低矮，屋顶坡度较为平缓，屋檐平直下垂，简言为“扁平”。

后来屋顶逐渐升高，室内净空增高，屋檐向上翘起，屋檐受力更加合理、外形更美观，像大鸟凌空、“如翚斯飞”。

再后来，明清时代屋顶高耸、檐角高挑飞扬，更加俊俏，斗拱已经成为装饰物了。

更有夸张者，云贵、潮汕等地的庙宇殿堂檐角直插云天，像凤凰振翅冲天，寓意民族精神奋进。

观音阁楼上巨匾“观音之阁”有“太白”题款。据说（可能是“剧说”或“戏说”），李白游历到此，喜欢这高楼，便提写匾额。

停笔后，旁观的小和尚失语到：“这‘之’字少写了上面的‘点’！”。老李不语，老方丈微微一笑道：“早已备好！”。

李酒仙将一坛老酒下肚，面红耳赤、乜眼歪斜，将饱蘸浓墨的大笔向题匾中投掷而去，正中“之”字之中（其实也无所谓正中），字迹浑圆，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进得楼阁，只见须弥座上耸立着16米高（地下埋深7米）的观音立像，头部直抵三层的楼顶, 庄严伟岸，使香客顿觉自我渺小。

观音头顶上还有十个小头像，加上主体佛像，被叫作“十一面观音”，是我国现存最古老、最高大的彩色泥塑站像。

据说（又是“剧说”或“戏说”），这里供奉的原是观音铜像，同常人高矮。唐太宗李世民东征，到渔阳时粮草不济，一筹莫展，来独乐寺朝拜观音，愿借铜身，许以十倍金身奉还。随即以铜像铸钱，置办粮草，解了燃眉之急。

得胜回朝后，想起还愿事，才发觉倾尽库金，也不足以偿还。而一国之君，上不可失信于天，下不可失信于民。怎么办？

这时，还是魏征乖巧，上奏折：“当以十倍泥塑金身奉还”。世民眉头豁然舒展，命尉迟敬德重修独乐寺，泥塑十倍铜观音金身，“以泥代铜”。由于塑像太高，只好盖高楼安置。

在楼阁三层平台上南向开有一门，光线照射在观音金色身上，身披霞光。观音面容沉静安详，似笑非笑，平静无波。耳听着脚下信徒香客的请愿祈祷，眼望着远方的白塔，心中不为这些凡俗琐事所扰，静心千年。正所谓：“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自我修行最好。

观音两侧, 各有一尊三米高的胁侍菩萨塑像。胁侍衣着华丽，表情温恭，婀娜多姿，作“稍息”状，身体扭曲呈现优美的“S”形曲线，生动活泼，亲切感人。经考证，这三尊菩萨塑像均是辽代的原物。

东、北、西三壁为十六罗汉塑像（不是十八罗汉）。菩萨、佛像自古就有定式图样画像作为“标准像”，不得篡改。而侍女、罗汉等塑像不做硬性规定，匠师们可以依据自己的佛法修行、生活阅历和艺术造诣，发挥才艺，进行艺术创作。而模特原型和心理刻画，常借鉴熟识的邻家小妹或隔壁老王，千姿百态、形象生动，因而更加接近人间烟火。也许您在欣赏这些塑像时，会有似曾相识的某人。

明清时代，随着戏剧、小说兴盛，也创作出许多佛经故事和寺庙壁画。1976年唐山大地震，导致观音阁内墙皮部分脱落，显露出阁内明代壁画。

画作为十六罗汉立像和三头六臂或四臂的明王像，间绘山、林、云、水和明代官员样供养人等世俗题材画，保留了丰富的历史图像信息。细细观看，定是丹青圣手名作。这些壁画是清乾隆十八年（1753年）大修时，被白灰覆盖的，反而封存保护了几百年（阁内壁画不许拍照）。

台座背面有明代悬塑游戏坐观音一尊，身处山岩水流之间，并韦驮、关羽二胁侍，面对后门。

观音阁后有一座明代攒尖顶八角亭，亭内供奉着护卫天神韦驮石像，即“韦陀亭”。

韦驮身着盔甲，肃穆而立，双手合十，怀抱金刚杵，表示本寺庙欢迎路过的行脚僧住庙蹭吃蹭喝；要是握杵拄地，暗示不欢迎挂单和尚，请君拜谒后自觉离开。

独乐寺内还有“报恩院”和“乾隆行宫院”。

报恩院明始建，清重建，四合院式建筑。前殿为弥勒殿，正中供奉铜制弥勒菩萨像，两边是四大疯僧塑像（寒山、普化、风波和济公）， 这种布局实属罕见。

后殿是三世佛殿, 里面供奉着横三世佛，即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娑婆世界的释迦摩尼，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文殊和普贤各住东、西配殿。

清代时，独乐寺被辟为皇家寺院，本寺方丈皆为御封，怀恩四海，也为报答皇恩，故曰“报恩院”，并恳请驾临的咸丰皇帝题写院名。

您看这“报恩院”匾额中是不是少了一点什么？

据说（又是“剧说”或“戏说”！），当时咸丰挥毫泼墨后未听到点赞喝彩，有些纳闷，暗想：平时此刻掌声一片呀！今天这是怎么啦？

他抬头扫视四周，随从的官员人等皆只点头嗯嗯却不阿谀赞赏，只有一位小和尚（又是小和尚！），吞吞吐吐地说：“您好像没有写完……”

嗯？嗯！果然“报恩院”的“完”字中少写了一横，“元”成了“兀”！

多尴尬！咸丰面不改色心不跳，转言道：“佛家‘上报四重恩, 下济三途苦’，这佛恩、父母恩、众生恩、国土恩四重恩恩重如山，是永远也报不完的，故而留一点儿！”。

无独有偶，咸丰为观音阁下檐题写了匾额“具足圆成”。梁思成认为：“具足”是佛家语，“圆成”不是佛家语，应为“圆通”，是咸丰弄错了！

我想，咸丰同学小时候顽皮淘气，经常逃学，不是个好学生，当然文化水平稍低一点，不必苛求。无论学业、才能和政绩，他比起他爷爷的爹，或者是他爹的爷爷乾隆校友更是差远了。

提到乾隆，他聪敏好学，深受他爹和爷爷的喜爱。他还喜欢远足游历，少小时曾常来这京畿名刹独乐寺，乾隆赋诗为证：“少年频此宿, 古柏镇前庭”。

乾隆坐了龙椅后，将这里作为东陵拜谒或狩猎途中休憩、打尖的行宫，其他清代帝王也多来过这行宫。

据说（又是“剧说”或“戏说”！）某夜乾隆留宿寺内，突遇暴雨，电闪雷鸣中，他梦见观音阁四角崩塌，惊醒后沉思良久破解之计。遂自掏腰包，命人给观音阁上下重檐角各增设了一根擎檐立柱，防患于未然，并题写匾额“普门香界”高悬于观音阁上。

后来，梁思成抨击此举破坏了结构力学，影响了古建美观。果然，前些年天津大学考古观测认为檐角未见下沉，这八根辅助支撑柱也并未受力。但是山西五台山唐代佛光寺后檐角受地基沉陷而下坠，现代技术也是采用了一根铁管支撑。且不论如何，这“乾隆柱”挺立了二百多年，也算文物了，并且为乾隆同志赢得了关爱文物保护的好领导的美誉。

时光这东西，有时候也喜欢搞笑：

在学术圈里，活得长的人，熬成了“泰斗”；

在古玩行里，年头久的老物件，混成了“古董”；

酒是陈的香，友是老的亲！

乾隆在寺中休闲时，临摹王羲之、颜真卿、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等名人书法，行、草、楷不同，大小字不等，或粗犷苍劲，或圆润秀丽，刻成壁碑，存于寺内。后代帝王也多有赞誉独乐寺的诗句墨宝留存于此，弥足珍贵。

也许你能发现，碑林中有一方“去思碑”是赞颂民国时期本地一位白县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

据说（这次可能不是“据说”或“戏说”），白县长的老爹，从山西灵丘县来此探亲。不进县衙，而是在市井打听县长政绩为人怎样？是否购房产、纳小妾？又到寺内验看了碑记，碑记记载了某年“飞蝗蔽天”，县长率众灭蝗保禾；直奉大战中，百姓横遭涂炭，县长拍板免除税负，使百姓得以延喘。

白老汉看到石碑、口碑印证了孩子为官清廉，政绩斐然，不辱家风，这才欣然父子相见。

独乐寺也曾历经劫难。曾遭受到八国联军的破坏和北洋时期陕军、蓟县保安队和孙殿英等驻军损毁。孙殿英？是的，就是盗掘东陵的土匪军阀孙殿英的队伍长时间驻扎，对寺庙的毁坏极为严重。这群“胡子（土匪）兵”撤离时，寺内一片狼藉、断壁残垣，后来改作蓟县乡村师范学校，才有所修缮。

1931年日本古建筑专家关野贞前往清东陵考察时，途经独乐寺，扒墙头远望，认定这是辽、宋朝代的重要古建，便告诉了北平的“中国营造学社”。刚刚留洋回国的梁思成得知后，立刻前来田野考察。

“没有土匪。四个人住店，一宿一毛五。”，城里来的弱书生初次来到这兵荒马乱、荒郊野外的破庙里冒险工作，梁先生打电话让北平的林徽因别惦念牵挂。

梁思成把他主导营造学社的这第一次考察的科研成果，写成四千余字的《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成为他撰写《中国建筑史》巨著的奠基石。梁先生高度评价独乐寺的山门和观音阁是：“上承唐代遗风，下启宋式营造，实为研究我国建筑蜕变上重要资料，罕有之宝物也”，是“无上国宝！”。

后来，梁、林先生多次带学生考察、测绘、研究这一“无上国宝”，并促成了政府对古建筑的修缮、保护，这样才有了今天的独乐寺。

良久伫立在这千年古寺中，端详着古建沉稳的身形，听着它传奇的身世，感受着它平静的呼吸，人们会浮想联翩：

也许会钦佩这中国土木古建的榫卯、斗拱构思巧妙，历经地震，“以柔克刚”，屹立不倒，是“建筑式太极拳”，象征着中华民族传统智慧和处世之道。

也许会体味到古寺的佛门广大，普度众生。像李白的诗酒狂傲、严嵩的奸权险辣，只要人们心存善念，佛海中便有栖身退路，“回头是岸！”。

也许会惊叹古寺的侥幸独存，“历尽劫波，剩者为王”。苦难磨砺了强者，更显弥足珍贵。

也许还有也许，……

风吹千年烟霾，雨洗万里尘埃。

无论怎样，独乐寺就在这里，不痴不嗔、不言不语、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众乐时我独忧，

众醉时我独醒，

众庸时我独思，

众忧时我独乐。”，

这就是

“无上国宝——独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