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一)

玫红吴钩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人说,好事成双,也有人说祸不单行,对于今年的我们家也许两者都是这么不经意的降临,母亲说:这叫一时一运,古书上说:时也运也命也。也许这就是生活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年我们家双喜临门,是因为大姐家老二“小乔初嫁了”,哥家我侄女也待字闺中。对于大姐来说完成了孩子们的一件大事,大姐也算是把孩子的事办完了,为此,母亲也是好几个月前都是一直记得这个日子,老早为了这一天做着准备,按她的话说,家里要准备一些钱,因为外甥孙女要出门了,总得备一份厚礼吧,所以当外甥女出门的头天,我们一起回去,看母亲特意拿出来自己的几件新衣服,一件件地摆在床上,然后很细致地絮说着每一件衣服的来历,这件是谁买的,那件是谁添的,如数家珍。好像这些衣服已经多次在她的脑子里镌刻,时间、人物和衣服相关的事情竟记得分毫不差,在一个已经八十二岁的老人的心中如此清晰地再现,我不知道是时间忘记了母亲的记忆,还是母亲让记忆永远在时间里定格,或许这是母亲的性格使然——对于自己有恩的人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虽然这些衣服都是她的儿女们为她买的,但她依然都记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就这样在一旁听着,妻在一旁做着参谋 一件件的对比天气和颜色的优劣,最后订了一件说明天就穿这件好,母亲欣喜,脸上满是满足的表情,妻说:再给你买一件吧,这些都旧了,母亲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们镇大了,还能穿几件啊!镇些衣裳,哪能穿完啊!妻接过话:以后不管谁家办事,都叫他们给你买一件新衣服,光穿新的,不穿旧的,也上去拽拽……母亲呵呵地笑着:那哪能穿完啊!可不要可不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我知道母亲说的是真心话,过惯苦日子的人都知道钱要掰成两半花,即使在今天,父亲有足够的退休金可以让他们两个肆意挥霍一下,他们也还是粗茶淡饭,舍不得多花哪怕是值得花的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二天的母亲起的老早,很早就给我打电话问回来了没有,在婚礼的现场,母亲并没有做到座位上,而是站着看完了典礼,那华美的T台,那炫目的灯光,还有喧哗的气氛,都让母亲有一种沉浸式的体验,那一刻,母亲很是馨享,也许在她的心中,看着这些曾经在自己身边绕膝承欢的孩子们一个个羽翼丰满长大成人,找到自己一生的托付就是母亲最大的幸福啊!她为大姐高兴,也为自己幸福,因为她经常给我说,家豪可得好好教育,让他考上学,到时候考上大学了我还得给他发钱嘞,然后又不无失落地说: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其实,对于父母来说,能够见证自己的亲人成家立业的那一天,也是最幸福的那一天,因为:你的童年,我看了,你的婚礼,我见了,人生,最起码也没有遗憾了,哪一个父母不都是如此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或许,母亲也因为这炫目的婚礼想到曾经的自己,就像这次生病在病房中谈起过去的许多事情,母亲说,我那时候是你大推个自行车娶回来的,就穿了一件新衣服,顶了一条花纱巾,你外爷家是贫雇农成分,家里孩子们多,出门的时候你外爷说咋着也得给闺女备个箱子吧!于是母亲的嫁妆里唯一值钱的就是那个家里的绿箱子,今年夏天,家里进水的时候,母亲特意叮嘱我把那个箱子给拿出来,也许那个箱子是母亲对外爷一生的念想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 老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美好的日子总觉的短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而生活中的意外也总会不期而遇。上周六的上午,家里突然来电话:电话那头的母亲声音颤抖,急切的语气里夹杂着慌乱迎头砸来:JG,你快回来吧,你大栽倒了,动不成了,你可赶紧回来啊!……那期盼黏在电话的余音里,让我一下子竟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声音我今年是第二次听到了,第一次是今年的七月二十号,也就是河南下最大雨的那天上午十二点多的时候,母亲的电话打来,一会不得一会儿:你快回来吧,家里进水了,水都到上房屋了…… 我想要问个明白,但是却没有了声音,一会儿又打过来:你回来了没有,再不回来……电话的那头,母亲的声音已经破音了带着嘶哑、恐惧和无助,那是我听到母亲的最无助的声音。母亲是个坚强的人 ,不是迫不得已很少在儿女面前示弱,也很少把自己的不便和痛苦加在我们身上,除非这件事情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弱弱的以商量的口吻对我们嘱咐一下。事后我后来回到家中才知道当时的情景,雨连下了一天,因为门前的路上对面的临头儿塌下来,堵塞了水路,让山水一下子全部涌入了我们家和邻居家,齐膝深的水沒满了院子,地上有十几公分厚的淤泥,山水带着那种肆虐的张狂冲开大门冲进了家里的每一个房间,父亲和母亲一脚深一脚浅在雨中颤颤巍巍地来回奔忙,想要去疏通道路,想要堵住大门,想要……想要去保住这个家……那阵的雨瓢泼如瀑,而父亲还因为帕金森的问题手脚颤抖,但就是那样也是在水中用自己的力量在起着微不足道的作用,两个人浑身湿透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这个家的主人,即使微弱的力量也要担负起拯救的责任,虽然一切都是徒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我们哪一个人不都是为这个家而存在的吗,即使父母两个都年过八旬,成为耄耋老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能明白父母在那一刻所爆发出的力量!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人性的柔软在生活里是常态,但当使命使然和根本利益受到侵犯的时候,再平凡和孱弱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小宇宙。就像我们国家的底线是国家统一,一旦有人要分裂国家的哪怕是一寸的领土,我们都会为之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付出国运的代价。而母亲不也如此吗?麻雀尚知为了儿女和贪婪的猫搏斗,哪怕是被抓得羽毛纷飞几近死去。母亲为了这个家倾尽全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因为这个家是母亲的全部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小时候家里穷,父亲一人在外挣钱奔波,家里八口人的重担都压在了母亲身上,五个孩子都是挨肩儿,每个之间只是差了两三岁,几近等差数列。大的十几岁,小的只有几岁。八口人就蜗居在老宅两间厦屋和上房中,一个院子又有叔伯两家,而大伯家又和我们家因为宅子的问题反反复复剑拔弩张,大门是属于大伯家的,大伯家在前院我们在后院,而大伯家把持着大门,我们家进出都要经过前院和大门。那时候哥和大姐都是青春年少,有时候晚上去追着看电影成为最美的娱乐,而看电影有时候是两片,所以可能就会回来的晚,而这时候家里的大门就上住了,叫不开门,大姐好多次都只有去自己的好姐妹家里去住,母亲说这样的时候不下一二百回,而哥也因为这样的一次和前院吵了一架,大伯最后撂下狠话:以后十点以前不回来就没有你的门儿,好几次哥只有从邻居家翻墙进院,但这也是不是长法,为此母亲只好在哥下学的晚上守在大门口的石阶上等着我哥回家,虽然我知道晚上的母亲从来没有闲着,因为她要为我们五个人纳鞋底啊,我们五个正是生龙活虎的年龄穿鞋有多费呀!而寒冷的冬夜里,只有天上的星光和偶尔的狗吠为伴,我能猜到那时候的母亲多么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自己可以决定开门关门的家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梦想总是要有的,可能就实现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而房子总是要有的,因为是“刚需”。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没有房子怎么行!总不能结到那四处漏风的土坯房里吧。我相信为了这个事母亲和父亲一定商量了好多次,最后才狠下的决心。之所以是狠下决心是因为没有钱。那时候我们家挣公分的人太少,孩子们又都在上学,父亲在外挣钱,母亲一个人在家挣公分,每到年底的时候,别人家都是分粮食分钱,我们家是买粮食送钱,因为我们家挣的公分不够总要倒贴。有一年因为队里欠邻居三爷家里三百块钱,我们又欠队里的公分,所以队里让母亲拿三百块钱给三爷。三爷拿到了钱还揶揄母亲:看我们家四个人挣公分,你们家净是“进口货”,咋给俺比。那时的母亲满是羡慕,不知道啥时候才有人家的底气和实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是即使没有钱也要盖房呀!于是全家都忙碌起来,准备在下院里盖房子。那时候砖和料都是自备的,砖需要自己拉,石子需要自己敲。石子需要从挨着巩县的一个石头沟里一个一个地敲碎来回来 水泥也是母亲从山南的偃师用架子车一袋袋地拉回来的,那时候母亲的两只脚承载着全部的家,也是她的源泉。母亲说盖这个房子你大姐出大力了,你姑和你志斌哥和志峰哥都出力不小,那时候拉砖需要到东良山上的砖厂自己拉,那边离我姑家比较近,所以姑家的表哥们就在那里装砖,而大姐只能跟着车来回跑。八五年的时候大姐只有十八岁左右,还没有我女儿大,一趟趟地来回跑,大姐脾气好,从不抱怨,任劳任怨这点像父亲,但性格里的坚强和韧性又像母亲。母亲说,因为这大姐害了一场大病,可以想象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女孩拿起那可以夹五块砖的砖夹一只脚踩着拖拉机一只脚踩着砖垛,然后把砖从拖拉机上转到地上然后按照每垛250块数量的摞起来的时候那种劳累也许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有体会。我也跟着去运过,不过那时候还只有十岁,只能用四个的砖夹,挵着劲儿去卸车,但印象里总是觉得没有两下就胳膊发麻,腰直不起来。后来看一部电视剧《年年岁岁柿子红》里的那个柿红,为了家,一个女子到砖厂拼命地拉砖,总会想起大姐曾经同样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而我还记得那时候房子的主体盖起来了,白天拉土,晚上的时候母亲把油灯点上,趁着微亮的光往房子里垫跟脚儿。我有时候帮着母亲撩土,那一段日子母亲就这样白天忙了地里的活儿,晚上忙家里的活,累的浑身都虚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而新宅子就在母亲的手里一天天的立起来了,虽然母亲说起来房子的时候说:那时候没有钱,没盖成啥样。但是在我看来母亲应该是高兴的,因为哥终于可以结婚了,而母亲再也不用受别人的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新的院子里没有厨房,就在楼梯间里搭了个小灶火,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搬家的时候第一天在那个小灶火里吃第一顿饭的感觉,饭菜里似乎还带着周围墙壁上的白灰味,那也许是面条的味道和墙壁上白灰的味道杂烩在了一起所带给我几十年挥之不去的新家的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那一天,母亲也是快乐的,因为哥终于可以结婚了,而母亲自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给人欺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这个家里,我们有太多的欢乐:哥在这里结婚,大姐二姐在在这里出门,三姐在这里接班,我在这里考上大学,迎来我的妻,父亲退休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家里,回到母亲身边,结束了三十年的两地分居;侄女在这里来到这最美的世界,成为祖父渴望的第四辈人,杨菲的快乐童年,妻的第一次月子,儿子的咿呀学语,母亲在这里引了我们引她的孙甥辈,一直到七十多岁,乐此不彼……在这里,在这里我们有了第一张全家福:祖父坐在中间,慈眉善目,留着他喜欢的柳条胡,父母坐在祖父的身后,我们姊妹五个和嫂子参差错落地站在父母的身后,我站在旁边小脸蛋还是红扑扑的,那一天是大姐结婚回门的第二天,农历除夕的头一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岁月静好,不变的永远是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但今年的一场大水把老宅给冲毁了,房子出现了十几公分的裂缝,旁边的院子没有人水全部焖软了根基,房子成了危房,那天大姐夫二姐夫把父亲和母亲从渐行渐宽裂缝的老宅背出来的,满院的泥泞,逃荒般的包袱和零落的翻过的卧室,那一刻,我想母亲是痛苦的,但又无力改变。我们把父母拉到县城,但第二天的时候母亲却坚持要回去,我说水还没有下,路上都是膝盖深的淤泥,我们都不一定能进去,你咋进去。况且房子快塌了……但母亲执意要去,还带着哭腔说你不叫我回去咋弄嘞,你叫我回去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一刻,母亲是没有理由的执着!我无意再拗,说那就回去吧,要是不能进就不进了,母亲也才把心放下,我们一起回去,一起走在淤泥里,虽然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踉跄跄,但是母亲还是到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的雨又大了,把母亲安置在大门底下,我们把路上的水道疏通,让家里的水慢慢排出来,又听着母亲的安排,把她需要的东西一件件的交到她的手里。母亲的说等天晴了我们还回来住,我说房子都成危房了,还怎么住,先住到我们那里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虽然住到了县城,母亲好几夜都失眠,几天下来满脸的憔悴,妻嗔怪说:恁想那么多干啥呢,你看俺大,整天乐呵呵的,该吃吃,该喝喝,多好!其实她不知道母亲是个极心细的人,在她手里盖起来的房子说不能住就不能住了,她的心里怎能放得下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还记得老宅新盖起来的时候,二楼建了个一头沉,祖父特意让木匠做了一条横梁,说:正常房子是要有大梁的,大梁上要有题字的,咱家这是楼板房,就在这间一头沉的房梁上留个纪念吧!于是祖父把一张写着——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的红纸张贴在一楼的堂屋的正墙上。把用自己最擅长的柳体楷书书写的:公元一九八六年×月×日吉日宅主曹YM率 子CHC 媳XHR孙子JZ JG孙女 LJ XL HL 仝 立 的横梁放在了大梁下面,那是老宅落成的象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相信祖父是高兴的因为祖屋在祖父这里得以百年的传承,相信母亲也是高兴的,因为在自己的手里开启了新的基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老宅的历史不也是家的历史吗?老宅里的故事不也是家的日记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