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乡

侯睿

(声明:本文为原创文章,文中所有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br> <h3><br></h3><h1> 我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腿脚上的沉重感在逐渐减轻。石阶的尽头,有一株叫“忘忧”的树,粗矮的主干与遮天蔽日的树冠之间显得是那么的不协调。</h1> <h1>  月光从“忘忧”的枝叶间穿隙而过,在地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白。我从树下走过时仰头看见它的分支就像藤蔓一样,交错缠绕着。树枝上有块用黑线串挂着的白色小木牌,那是我来的时候挂在上面的,牌上有字,依稀是我的笔体,但我却看不清楚,也记不起来。身体上的沉重感减退了很多,于是我将手中的拐杖插在了树下的泥土里。</h1> <h1>  河边的小船在静静的等候着,船夫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在这个清冷的夜里,陪伴他的只有船头孤灯与天边明月。木舟逆流而上,从渡口登岸,周遭便是一片喧闹如市。丢掉拐杖后,我很享受这久病初愈般的轻快。在这熟悉的城市里,街巷楼宇中到处都是人,但在我的眼中他们却都是灰白色的。往后的日子里,我还是独自一人。我走在夏日的荷塘边,鼻嗅荷柳清香,耳闻蛙鸣蝉响;我又走进了秋意盎然的山岭,在一片暖阳下徜徉于这天地间的红黄交叠与层林尽染中。</h1> <h1>  我沿着山谷漫无目的的走着,在太阳还未落山前钻入了一片针叶林中,远处有一束光照来,为我指引了方向。穿过针叶林后视野便开阔了起来,眼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很奇特的是这里竟下着雪,错落的房屋半截都被埋进了积雪里,村里的道路打扫的很干净,露出了青黑色的石板。我站在一栋满是落地玻璃的双层别墅前,那束光的源头就在这里。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出来,和这几个月来看到的其他人不一样,他的浑身上下是有色彩的,而不是空洞的灰白。短暂的惊讶后,我认出了他是谁,他笑着邀请我进了屋。屋里很暖和,也很温馨,客厅里的布艺沙发很柔软,墙边的木制柜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罐。我们坐在一起喝着热茶,我好奇的问他现在还喝不喝酒,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自己已经戒了。他还告诉我,前些年刚来的时候就因为喝酒弄坏了身体的事情受到过水刑的惩罚,被关进水牢里泡了两年,出来以后才到了这座村庄,然后用儿子寄来的钱买下来这栋别墅……。我在这里住了两天,他对我非常尊敬,希望我能一直住在这里,但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因为我的内心中还有很多牵挂。</h1> <h1>  我回到了老家,那儿有一片海,那是我和姐姐小时候捉鱼摸虾的地方。阵阵海风吹来,堆起了层层的海浪,在浪花中我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小女孩挎着竹篓站在海边,小男孩则在浅滩里戏水撒欢。风中有声,那是姐姐在轻声呼唤着弟弟;风中有情,那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孩童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相依为命。</h1> <h1>  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居住过的小镇,然后循着记忆找到了家所在的地方。我惊讶的发现那座小房子竟然还在那里,我上前推开了门,就像打开了被尘封已久的时光。家中的摆设还是八十多年前我离开家时的模样,但出乎意料的是饭桌上竟然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居中的是一盘我儿时最爱吃的醉蟹。忽然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弟弟”,我赶紧回头,看见一个有色彩的身影站在门口,那就是我的姐姐。她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盈盈的看着我。这时,另一个声音又仿佛从记忆的深处飘然而至:“儿,你回来了”。这时,我看见屋子中央出现了一男一女,他们很年轻,他们的身上也同样是有色彩的。我仔细的端详着他们的样貌,那模样其实在多年前都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了,但此时却又无比清晰的呈现在了眼前。我笑着回答道:“爸、妈,我回来了”。缘灭缘又起,生死两茫茫。穿越过近一个世纪的时光,在尝尽了生死离别和骨肉分离的苦痛以后,我们一家人又再次回到了这里相聚相拥,相偎相依。后来,我就住了下来,和父亲、母亲,还有姐姐……。</h1> <h1>  转眼间,天气又凉了下来,梧桐开始落叶,银杏渐渐泛黄。快要过节了,我和姐姐暂别父母后去了各自熟悉的小城。我往渡口的方向走去,四下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已有了浓浓的节日气氛。街道边有几个灰色的小孩在一齐唱着:“寒衣节气祭祀忙,各方儿女想爹娘。烧纸买衣添衣裳,心灯一盏话离伤”。渡口的人很多,我跟着大家往前走,灰白色的人们一个个上船,却在登船的那一刻又一个个消失不见了。我从那块写着“忘川渡”的石碑前经过,然后从容的登上了小船。船在忘川河里顺流而下,船夫仍是一言不发,他穿着一件破袄,腰上系着稻草。他背对着我,后脑上垂下来一条长长的发辫。</h1> <h1>  我再次登上这座小岛。走到“忘忧”树下时我捡起了地上的白色小木牌,我犹豫着这次要在上面写下谁的名字。我明白,当我在这块木牌上写下人名,并挂在“忘忧”的枝杈上后,在阴世的我就会彻底忘记这个人,甚至再看这木牌,也会看不清,记不起。而在阳间的他,也就会因此不再为我的逝去而感到悲伤。在我犹豫不决时,我看见了上次离开时插在泥土里的拐杖,顶端已长出了新芽。我笑了笑,不再犹豫,提笔写下了一个至亲的姓名。我沿着石阶走到山顶,站在望乡台上我极目远眺,对面两山之间的一团白雾中依稀可以看见阳间的亲人们正在我的墓前摆置着果酒贡品,焚烧着纸裱香蜡。</h1> <h1>  夜晚,还是那轮明月映照在山冈之上,连接阳间的白雾渐渐散去,我起身准备离开。这时一阵清风吹来,身旁的石桌上出现了一件厚实的棉衣,我将它披在了身上,感受到了它带给我的温暖。我知道,这就是阴阳也无法阻隔的亲情,这就是亲人们对我的念想。我很想告诉他们,不要为我的离去而感到无法释怀,大概人的一生就如四季一般,或者也似“忘忧”树下的那根拐杖一样,枯木终会逢春,这就是春去秋来,万物更替的自然规律;我很想告诉他们,不必为我的死亡而感到悲痛,因为它对于我而言,就是一场全新的旅程。因为它对于我而言就是一个让我永久沉睡的梦乡。</h1><p class="ql-block"><br></p> <h1><div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inherit;"><br></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作者:侯 睿</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inherit;">完稿于2021年11月4日夜</span></div></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