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墼墙牛屎饼

劳动者

土墼墙牛屎饼 （石益平）

　　土墼曾经是兴化农村主要的建筑材料。直至上世纪70年代，土墼墙茅草房在农村仍占相大的比例。

　　“墼”读ji，与“击”同音。字典释义为“土坯”，即没有经过烧制的砖坯。但是在兴化，土墼和砖坯二者是有本质的区别的。砖坯以粘土为原料，加适量水充分搅拌后放入模具夯实，是烧制砖块的半成品。而兴化意义上的土墼尽管也是以粘土为主要原料，但从制作之初，就压根儿没有烧制的打算，如果一定要送入砖窑试烧一下，只能得到松散的、没有任何强度的一堆废品。

　　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在制作土墼的过程中，粘土被掺入了一定比例的稻草屑之类的植物纤维，然后充分搅拌，通常由制作者赤足踏入泥堆，反复踩踏，直至“拌熟”，然后将熟料倒入模具。

　　土墼模具为长方形木框，尺寸大致20X40厘米上下，高度约10厘米以上。原料进入模具并不需要如砖坯那样施加较大压力，只是加以捣实、抹平，脱去模具即可。刚脱去模具的土墼由于太软，不宜移动，只可放在原地风吹日晒，直至水份挥发完毕。这个过程一般被称为“脱土墼”。

　　制成的土墼远大于通常的砖块，如同城砖，但强度不可同日而语。干燥后的土墼被整齐的垒成垛，盖上用于防雨的草帘，储存着农家建新房的希望。

农家脱土墼如同燕子衔泥，有个漫长的过程，随着土墼堆的日益增高，建新房才能逐渐列入家庭的议事日程。

　　作为砌墙材料，土墼的最大弱点当属防水性能差，在水乡兴化这一弱点似乎又被放大，但受经济条件所限，只能勉为其难了。

为解决这一难题，视农家经济实力，土墼墙的基部一般会有20厘米～数十厘米的砖墙作为根基，当然也有一层砖都没有的纯土墼墙。

　　平心而论，土墼较之其他砌墙材料，也并非一无是处。最大的优势是造价低廉，对农户来说，脱土墼最大的付出是力气，材料大都唾手可得；土墼及其制作过程很环保，没有什么能源消耗，而且过了若干年，土墼墙拆除后，土墼能够还田，资源可以循环利用；土墼保温性能良好，类似于如今推广的砌块，所以土墼茅草房冬暖夏凉；土墼自重较轻，具备一定的抗震功能。

本文之所以用“土墼墙牛屎饼”为题，皆因我是几乎同时认识这两个事物的。1962年，为应对三年自然灾害，国家开始压缩城镇人口。我母亲当时担任兴化城关镇－－昭阳镇镇长，于是带头动员原本在我家帮助料理家务的姨娘及其女儿下放至向阳公社庞家大队。每逢寒暑假，甚至星期天，我们姐弟几个经常会前去看望，假期甚至会在村里住上几天，偶尔帮助干点轻微的农活。这是我接触农村，接触农民的开始。

尽管当年兴化城也谈不上繁华，但离城五、六里地的庞家村的景象还是让我颇感意外。全村几乎清一色的土墼茅草房，谁家土墼墙根的砖块稍微多一些，便可推断此户属于村里的富裕人家，有一两户砌了当时被称为“鸽子窝”的纯砖墙（一种节省用砖量的空心墙），屋顶盖上了瓦片，自然就是村里的首富了。

从农民口中，我得知这种体积大、重量轻、强度低的砌墙材料叫土墼，但这个“墼”字直至我年逾花甲方才识得。在我对农村以土垒墙颇为新奇的同时，对几乎布满全村土墼墙上的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灰色中夹杂着金黄的圆饼更觉新鲜。

姨娘告诉我，这就是牛屎饼。

在兴化方言中，“牛”的读音为“e”，与“鹅”的标准发音相同，而“鹅”却被兴化人读作“0”。所以兴化人的口中讲“鹅屎饼”时，实则指“牛屎饼”。

　　牛屎饼顾名思义是以牛粪做成的。但为什么要将牛屎做成饼，为什么又要贴在墙上，最终用途是什么，都是好奇的我所想解开的谜团。

村里的孩子成了我的老师，他们告诉我，牛屎做成饼是为了方便储存，贴在墙上是为了晾晒干，最终用途是作为煮饭烧菜的燃料。所以那时谁家有一堆高高的牛屎饼，就如同拥有高高的柴禾垛一样，是一种财富的象征，是可以值得炫耀的。

他们甚至还教会我制作技巧：简单地将牛屎抹在墙上是不行的，收集到一定数量的牛屎后，要往里面掺少量泥土和适量草屑，然后用脚在牛屎堆里拼命踩踏搅拌，待粘稠滋润后再糊上墙，其实并非一定要糊在土墼墙上，而是由于那时村里似乎只有土墼墙。

当年用牛屎加工成燃料属于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那年月物资匮乏，现在看来倒有点物尽其用的意味。可惜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牛从农村的重要生产资料退化为单纯的肉食来源。当年如果有人私宰耕牛，可是会被判刑坐牢的。

如今即使有些肉牛养殖场，如果综合治理措施未到位，牛粪也是作为环境污染源需花钱治理的。

　　用牛屎饼烧火也是个技术活，胡乱塞进灶膛是不可取的，必须同时放两到三个，并且相互支撑，形成中空的架构，以保证空气流通，供氧充足。在牛屎饼架下用秸秆点火，很快便会引燃牛屎饼，它们会迅速窜出蓝色的火苗，与如今的燃气灶的火焰好有一比。

　　用牛屎饼作燃料，煮饭熬粥似乎格外清香。为此，农民朋友当年还给我讲了个有趣的故事，实录如下：

打头（兴化方言，很早以前的意思），村里农民租种的田大都是城里的地主家的，地主偶尔会来村里巡视、催租，如果不方便时也会偶尔在农民家蹭饭，当然饭菜都是极简单的。

有一天，地主只身来村巡视，误了饭点，便在一农户家喝粥，吃酱瓜子，觉得分外香甜，有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美好感受。便向主家打听，你家的粥怎么这样好喝？追问再三，农人只得告知，这叫牛屎饼粥，是用牛屎饼烧制的。

地主欣喜万分，为让城里的家眷也能品尝到如此美味，便提出想带几块牛屎饼回城，农人便拾了几块送给地主。

地主回家将一袋牛屎饼交给佣人，命其用之熬粥，并向全家宣布：今晚让你们吃一顿从未品尝过的美餐！

晚餐时，佣人为全家每人端上一小瓷碗牛屎饼粥，各人争相品尝，食后却表情怪异，地主尝后也觉得与在村里吃的完全不是一码事。

觉得受了欺骗的地主不禁怒火中烧，第二天便带着家里的佣人去向村里的农户兴师问罪。

农人诚惶诚恐，忙问事由。听完地主家佣人对熬粥过程的叙述，农人向地主解释道：老爷在我家喝的和在自己家喝的确实都是牛屎饼粥，不同的是，我家牛屎饼是放在灶膛里烧，你家牛屎饼是放在锅里煮的。

其实，这个故事未必真实发生过，或许只是农人为讽刺城里的富人对农村生活的不了解，编排出来的一则笑话而已。

（写于并制作于

2021年1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