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1993年11月5日凌晨父亲因患食道癌永远离开了我们,屈指一算,至今已整整二十八个春秋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出生于1914年农历七月初七,享年八十岁,一生经历过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今天我再次翻开老父珍藏了半辈子的日记本,往事历历在目,字里行间,读来令人扼腕。</p> <p class="ql-block"> 这是先父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自撰的简历,从这份简历中,似乎可以大致了解家父在民国时期(解放前)的人生轨迹。然而,父亲曾告知我,其实这份简历并不完全真实,它是为了应付解放后的历次运动和数不清的政治审查而精心绘制的产物。</p> <p class="ql-block"> 民国时期,父亲教过书、从过政,当过兵、行过医,甚至还经过商;五花八门,一无所终。父亲说过:在群雄争霸,外寇入侵的战乱年代,大多数知识青年没有选择自己职业的权力。</p> <p class="ql-block"> 全国解放后,父亲以医为业。1952年响应政府号召,创建了“唐村联合诊所”(威坪区医院的前身),并任负责人。1957年“反右运动”中受到冲击,被谪免领导职务,下调公社卫生院观察留用。“文革”期间,再次因“历史问题”被押返老家监督改造两年。</p> <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内政治环境的日趋宽松和台海关系的日益缓和,父亲作为旧社会过来的幸存者,经常有一些失联已久的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以及早年的学生等上门拜访。他们之中有的是来敍旧的,有的是来探问了解某位亲友的近况的。他们的到来,给退休后在老家怡养天年的父亲带来了不少乐趣。</p><p class="ql-block"> 每当这些日子,父亲都会早早起床,认真地对着镜子,剃须刮脸,整理衣冠,有时甚至嘴里还会哼几句民国时期的小调。是啊!劫后余生,躬逢盛世,时有阔别多年的亲友来聚,能不让他老人家心旷神怡,翘首以盼?</p> <p class="ql-block"> 记得是 1988年的秋天,家父早年在医官学校读书时一位姓项的同学从台湾绕道美国来访。我侍陪在侧。</p><p class="ql-block"> 项叔叔比家父小八岁,但出身名门,1945年抗战胜利时才二十几岁,已是某司令部少校军医,后因族中出事,家道中落,1949年去了台湾。</p><p class="ql-block"> 相似的人生经历,同是已届晚境的老人,久别重逢,他们在一起谈的最多是当年在军校的同学和战友,以及几十年来各自的遭遇和经历;两位老人更深促膝,似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尽的沧桑,话到深情处每每相拥而泣。</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天,当父亲无意中问起一位建德藉的吴姓同学时,项叔竟然瞬间老泪纵情而下,久久不能自禁。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锤着自己的大腿对家父说:老哥,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叫吴广寿,是我大姑的儿子,比我大两岁,是我亲表哥!——一个非常帅气和能干的后生!</p><p class="ql-block"> 伴着一阵惊愕与茫然,我给项叔续了点水。稍顷,稳了稳情绪的项叔继续了他的回忆:那是1942年秋天,我在武汉任职,表哥在宜昌某师卫生队任中尉队长,因部队将调防,那天他特地从宜昌来武汉看我,并希望我和他一起去重庆。谁知第二天就在我送表哥返回宜昌的路上,一群日机突然从高空俯冲而下,先是投弹,然后是用机枪扫射。慌乱中我俩夺路各自躲避。表哥身手敏捷,跑在我前面,哪曾想就在这时,一颗上百斤重的炸弹落在了他的身旁,一声巨响后,满天的泥沙和碎石,我被巨大的气浪推出了数十步远,一只耳朵也震聋了。待弥雾散去,面前是一个丈余见方的大弹坑。我四处寻找表哥,结果看到表哥的一条腿挂在了路边的篱笆上,身子已不知了去向,脚上穿的那只蓝灰色的力士鞋还是昨天我和他一起去街上买的。</p><p class="ql-block"> 话到这里,项叔的脸上写满了惊恐、无奈和悲怆。</p> <p class="ql-block"> 先父一生,为人刚直,处事谨慎,常怀济时扶困之心,那怕是处在人生最艰难的低谷,仍胸有浓浓的家国情怀。在他晚年的日记中,笔下所流出的以及我们子女日常所听到的都是滿滿的豪情和干云的正气。 父亲的晚年是幸福的。</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纪念远在天国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2021.11.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