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尤爱旧衣装

言和意顺

　　小时候家境贫寒，平日里“赤头露脚”的，更不用说有新衣服穿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一件由母亲剪裁缝制的新衣服。而且一旦穿上了它，就成为自己的另一张皮肤，再也脱不下来了，即便打了许多补丁，仍不分春夏秋冬套在身上。

我上初中的时候，是在县城所在地的那个岛做寄读生。第一次离家外出求学，按说怎么也要打扮得有模有样的，可家里凑足了我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当月的伙食费，就再也拿不出置办衣物的钱了。无奈，母亲只好将我姥姥穿过的一件偏襟衣服拆开重新剪裁，改制成我的入校服。你说有多惨！

所以呀，少年时我就发誓，等长大挣钱了，一定要买很多衣服。

后来生活条件改善了，特别是工资收入水平逐年提高、一长再长，真的就把买新衣、着新装当成一件快乐的事，时常像个女人一样去逛服装店，遇有中意的衣服，掏腰兜一般都很大方。直至现在，我的衣柜里仍藏有不少来不及穿的新衣服。在别人家，都是女人比男人的衣服多，而在我们家，我的衣服却比夫人的多，为此常常受到她的抱怨！

　　说来你或许不信，这么喜欢穿新衣服的一个人，到老了，转而对旧衣服情有独钟。

　　譬如说现在，冷风初雪，气温骤降。翻出一件十年前的羽绒马甲套在身上，想起赵本山当年春晚小品里的一句台词：“小样儿，穿上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不由得暗自一笑，然后坐于卧室的玻璃窗下看书，意念中有一缕金黄的阳光照在纸页上，心里顿时平添了许多暖意。

　　人到老年，外在的虚浮越发厌弃了，不愿应酬，减少饭局，远离车水马龙，亦不再不追逐热闹场面。宅在家里，外界的喧嚣全被关在门外，只专心享受那份难得的心灵清静。换上一身旧衣作为居家服，吃最合胃口的饭菜，咸鱼加饼子，五花肉炖大白菜，饭后再泡一杯茶，捧一本书，写几行字，抑或为孙子辈儿讲一段故事，简单随意，真正的布衣生活，知足而闲适。

　　一身旧装，是我闲暇时在家的寻常穿着，不要那种崭新的笔挺的，更不追求什么知名品牌、时尚款式，要的就是一个体己、贴身且方便的舒适感。

柜子里几件棉T恤，穿了大约有五六年的时间，已经没法正式穿出门了，但是当居家服穿，还是很不错的，因为它们经过了洗衣机无数次的摔打，比新衣服绵软了许多，又经过太阳光的无数次穿透，仿佛吸收了更多的能量。夏天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找一件旧T恤套在身上，水分瞬间会被吸干，这个过程给你带来的不仅是舒爽，更会产生某种愉悦！

　　前些年曾像年轻人一样，追求过服装的酷与潮，其实那是在公众场合穿给别人的，好看是好看，却不一定随意，唯有真正喜欢的才会率性而为。这就像唱一出戏，字正腔圆，浑身绷着劲儿，那是唱给观众的，而发乎心灵的自娱自乐，轻声哼唱才是为自己，不在乎妆容行头、嗓音好坏，要的就是一份真性情，寻得一份真快乐。

　　读过一篇文章，说爱穿旧衣服并非不喜欢新衣服，也并非舍不得丢掉旧衣服，而是有诸多复杂的因素，让人对旧衣服念念不忘。这里面除了有 “物尽其用”的观念，恐怕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旧衣服是带着情感的。

我很赞成这位作者的感受。

在我们家，并不宽敞的衣帽间里，至今仍有几大箱子穿过的旧衣服，一直在那里占据着弥足珍贵的空间，我甚至觉得，旧衣服的一根根纤维，就仿佛身体内的一根根血管，是流动着记忆与情绪的。

　　我始终以为，一件衣服若是穿久了，对于喜欢它的主人，是会日久生情的，哪怕掉了线，起了毛，有了小小的洞，仍舍不得丢。压在箱底，多日寻不着，还会悠悠地想念。一旦重新翻出来，轻轻抚摩一番，看看细密的针脚，也许关于它的桩桩往事就会浮上心头：曾经穿上它让谁的眼前一亮，又得到了谁的回眸一笑……

我有一件皮夹克，是夫人给我买的，我俩结婚这么多年，一般都是我给她买衣服，那次她却破了例，主动给我买了一件衣服，而且是两千多元的皮装，把我感动了好一阵子。有一回外出遛弯，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一个口子，这把我心疼的呀！后来花了钱修补好了，可心里觉得别扭，就再也没穿。但我一直把它挂在衣帽间里最显眼的位置，只要看到它，便会有一股暖流在心湖荡漾。

　　　“遥想当年，素衣惊流年，水袖舞翩跹……再回首，霜染玉容颜，思君千百遍。”这首古诗情话，讲述的是一位痴情的素颜女神，但如若用来形容旧衣服，也有或喜或嗔、或忧或恋的异曲同工之妙。

我特喜欢的几件旧衣服，甚至第一次穿上它时的心情，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刚退休那一年，去省城放松放松，几个要好的朋友十分热情地招待了我。席间一不小心，上衣被溅了一块油污，我简单擦洗一下便回宾馆休息了。不曾想第二天的早晨，一位朋友敲开了我的房门，随手递给我一件崭新的呢子上衣，又把那件被污损的衣服拿去干洗了。那一刻，我竟激动得有些傻了，连一句道谢的话都忘了说。十年过去了，这件呢子上衣我每年都要穿一两回，为得就是时常体会到同学之间的那种纯真的情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晚岁的光阴里，感觉旧衣就像一份随身档案，它以特有的方式记录了主人的成长与经历。关于岁月的点点滴滴、情感的起起落落、人生的甜酸苦辣，都能从旧衣的丝丝缕缕中寻找得到。只可惜当年母亲用姥姥那件旧衣服为我改制的学生服，早已不见了踪影，若不然，我一定会好好珍藏起来，留作永久的纪念！

常听一句俗语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话没有错，但在我看来，似乎已不适用于老年人了，至少前半句是这样子的。以我的体会，人到了一定年纪，因为怀旧的心理使然，总会对新衣服失去兴趣，应当顺其自然，无需刻意改变，更不能成为非议的口实。老年人对于旧衣服的感情，或许还会产生“岁月不老、我们未变”的意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