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爸爸的一封信

鸿渐

亲爱的爸爸，

你在那边还好吗？

一个月前，2021年10月24日下午4点05分，你永远离开了我们。

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所有的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梦。我时不时地还能听到你在楼上喊我：楠楠，你上来一下。。。

爸爸，你离开的当天晚上，我含泪写下三千多字，过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说。

我这辈子写过很多东西，很少打草稿，可是，这封永远没法投递的信，我却前后改了30多次。

在我心里，中国最好的散文作家是汪曾祺，我也一直在学习他的写作风格 - 清，雅，平，轻易不用感叹号，不要随便抒发感情，可是，爸爸，我给你写这封信，却怎么也做不到波澜不惊。

爸爸，从小到大，因为情感，因为事业，我都曾经消沉，伤心过，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难过。难以言状的悲痛，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地揪着我的心，往下拽。。。

爸爸，我总觉得自己的文笔还不错，可是，无论怎么写，都写不尽我对你的思念，我对你的愧疚。

爸爸，你离开前的这段时间，是我们父子此生交流最频繁的阶段，但每次交谈，都是我站着，你坐着...

我怎么也想不到，爸爸，这么快，我和你的交流，变成了我站着，你躺着。

爸爸，以前，你总担心自己失眠，现在，你终于可以好好睡一个觉了。 爸爸，相识50多年，我没剃光头的时候，认识我们父子的都说我们长得很像。
但我觉得，个性上，我俩一点都不像。 你沉默，我多言；你隐忍豁达，我锱铢必较；你习惯静思桌前，我爱好云游天下。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喜欢两个女儿，远胜于喜欢我这个儿子。 我读中学的时候，你从来不去参加家长会；我中学毕业前要选择大学专业，你不置可否。 但其实，你一直都在用你特有的方式关心着我。 大学期间，因为某些原因，我一个学期赌气不回家，是你不断写信给我。那段时间，我们父子前后写了几十封信。在信里，年少气盛的我说了不少蠢话，但你从来没有指责过我，你只是耐心的听，耐心的回复。通信，成了父子间特别的交流方式。我从此知道，亲子间有一种尊重，叫做彼此。 爸爸，这么多年，你很少夸过儿子，你说我最多的四个字就是无聊系统。但我记得，那年我出现在电视上的时候，你自豪地对同事们说，看，那是我儿子。

我远赴斯图加特之后，你喜不自禁地逢人就说：知道吗，我的儿子在德国。。。

99年你来到加拿大，先探亲，后移民，那时每天晚上吃完饭，我们都会沿着湖边散步。

前些年，当地医生给你做了白内障手术，让深度近视的你，摘掉了戴了几十年的眼镜；每年一支补钙针，让你即使年过八旬，依然身板直立。

你很欣慰，在多伦多，你终于和分别几十年的弟弟，我的四叔相聚。
那年聚会，热热闹闹，爸爸，你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欣慰地听着这一大家子的欢声笑语。 爸爸，你知道吗？当四叔惊悉你辞世的噩耗，他老人家竟在电话里失声痛哭。
爸爸，你大学里学的是俄语，但从移民的第一年开始，你就坚持去英文培训班上课， 每周三次，风雨无阻二三年，年逾古稀的你和班里那些俄罗斯，伊朗的老同学们打成一片，那时候，我每次去学校接你，你都特别兴奋，就好像一个中学生。

20多年来，你坚持学习英文，坚持阅读当地的英文报纸，慢慢地，你可以和别人用英文交流了，我陪你去看病，你会和医生蹦出连我都不知道的医学词汇。在护理院的时候，护士，护工，病友都很吃惊，居然这中国老头会说英文，还会如此熟练地使用Ipad。。。 爸爸，十年前，你对我说，你这辈子有一个愿望，坐一次邮轮，看一次大海，于是那年我们去了加勒比。后来，我问你，爸爸，我们再去欧洲转转，你说，不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爸爸，虽然你没有随我们旅行，但我们每次写下的游记，你都非常仔细地去读。

爸爸，我好希望，你在那边还能阅读我们的新游记，哪一天托梦的时候，你还会好奇地问我，楠楠，你们怎么懂这么多历史。。。

爸爸，你还记得吗？这是2016年秋天，小小刚刚工作，买了房子，你非常高兴地去看她的新居。

今年小小换了工作，又换了房子，可是爷爷却去不了了。

这是2016年冬天，东东从美国飞过来探亲，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外吃饭，你兴奋地不得了。 这是2018年夏天，我们杨家大家庭聚会时，所有在场的属猴的晚辈，围绕着也是属猴的你。 这些年，每次东东从美国飞过来，你都坚持去机场接机，直到你慢慢变老，再也没有力气。。。 爸爸，20多年来，你在北美，陪伴了三家儿女。 爸爸，你看似淡然，却有着良苦用心。每一次大小聚会，你都会拿着摄像机跑前跑后，你十几年来录下的那些视频，见证了孩子们的成长经历。 眼看着孙辈们长大成人，欢笑声中，我们却没有注意到，亲爱的爸爸，不知不觉，却已经风烛残年，蹒跚步履。。。 这些年来，我拍了无数照片，可是从来没有为你，我亲爱的父亲，拍过一张独影，手头能找到的都是在最后的岁月，我用手机记录下的满脸病容的你。 爸爸，这是我从你若干张合影里剪出的，也是我们仨兄妹最喜欢的一张。

照片里，低调，平和的你仿佛在天国注视着闹腾的儿子，笑眯眯地说：无聊系统的小子。。。

2002年，我给你过了70大寿，2012年，我给你过了80大寿，我对你说，爸爸，祝你生日快乐，长命百岁，你笑笑说，人，怎么可能不死呢。

明年就是你90大寿了，我一直在想，那时候疫情应该过去，我要邀请所有你认识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好好庆祝一下，可是，你却走了。

爸爸，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彻夜难眠，寝食难安，我不停的问自己，过去的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你的匆匆离去？ 追悼会上，作为长子，我强打起精神，但内心却悲伤不已。 和你无话不谈的女婿，带着外孙来看你。 十四岁的儿子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我问他，你怕吗？他说，不怕，那是我的爷爷。 平时在多伦多我们和康康哥哥，小燕姐姐联系不多，但是，追悼会的那天，他们都来了。 谢谢亲爱的表哥，表姐。
爸爸，那几天，四婶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她也已经告别人世），你的侄儿，我的堂弟杨健，小袁夫妇，依然怀着悲痛，前来为三伯父送行。 这两年，我们和很多熟悉的朋友都没有聚会，但是，那天，他们也来了。
很多出席的朋友和你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是，他们都知道，我们有一位特别善良，忠厚的父亲。 爸爸，你我都是腼腆的人，虽然我们思想上有很多交流，但身体上却很疏远。我怎么也没想到，父子肢体上的亲密，竟发生在你生命的最后阶段。 8月14号，我送你去急诊。在急诊室，你昏昏入睡，那天你连上厕所的力气都没有，我第一次意识到，一直没有任何病痛的爸爸，到了需要儿子呵护的时候。

8月19号，你出院了，是我把你背上楼的。那三个礼拜，我每天把三顿饭端进你的卧室，我们俩的对话基本是，你说，这太多了吧，我说，听话，把它们全吃了。

护士，护工，营养师，理疗师走马灯似地来我家，跟踪你的病情，帮你洗澡，给你制定食谱，教你复健。你说，我没有为加拿大做过一点贡献，实在有愧享受这么多福利。我说，爸爸，你的儿女做的贡献，就是你的贡献啊。

你还记得陈护士吗？她每周来看你两次，告诉你要多喝水，多增加蛋白质。我对你说，爸爸，我要为你开展一场催肥运动，我每天逼着你吃牛肉汉堡和鱼，监督你喝至少两瓶营养奶。

爸爸，加拿大的护理院一向很难申请，一般都要排期好几年，这次你申请的又是单人间，即使排进紧急名单，我也以为怎么也要四五个月才能批下来，哪儿想到，政府在我正式递交申请后第五天，就通知我有床位了。我那时自豪地对你说，爸爸，你儿子NB地创造了一个奇迹。

如果早知道，你一个多月以后就匆匆离开，做儿子的干嘛这么积极？

9月10号，你去护理院之前，我给你称了体重，比刚刚出院足足胖了6磅，我背你下楼的时候告诉你，爸爸，去了护理院，那些护士对你的照顾一定会比我还好的，等你恢复了，我每个礼拜接你回来住几天。当时你高兴得像个孩子。

进护理院以后，你告诉我，洗澡很舒服，他们居然有洗澡机。护理院每天提供三顿主餐，三顿点心，虽然你对西餐还在适应，但是护理院的伙食和药物，却解决了困扰你很多年的难言之隐-便秘。

爸爸，你一辈子谨小慎微，不愿意麻烦别人，护士们好几次告诉我，你有需要，一定要按铃。很多次你宁愿冒险自己去上厕所，也不愿意叫护士。

看着你一天天适应护理院的生活，我特别开心，开始为你联系每周一次的娱乐活动。

但我没想到，二个礼拜以后，你脉搏突然跳到140，9月27号，你再次住院。

住院以后，很快你的脉搏恢复到正常水平，那次你住的是单人病房。我高兴地对你说，爸爸，这下再没别的病人影响你了。

但是，为了要确认你没有肺结核，护士把你移进了负压隔离病房。

爸爸，我知道，那孤独的两个礼拜，你受苦了。

我几次和肺科主治医生谈，我尽力说服感染科主任，我爸爸不能再这么被禁锢在隔离病房了，10月10号，他们终于同意你出院。

我把你抱进轮椅，抱进汽车，又从汽车上抱下来，推进房间，我对你说，爸爸，我们胜利大逃亡了。

当天晚上，东东对我说，哥，今晚你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10月11号，你对我说，想吃cookie，但超市卖的太硬，我去蔓越莓农场给你买了新鲜出炉的，你说，这个好吃。

那天你告诉我，护士现在把你当小孩一样侍候，给你刷牙用的是可以吞咽的儿童牙膏。一天六顿，都送进房来。

10月12号，我为你录下一段视频，虽然只有短短10秒钟，却弥足珍贵。 10月13号，你的胃口很好。你告诉我，想吃红烧排骨和豆腐，但不要送太多，两块就可以，多了浪费。
10月15号，我去看你，你特别沮丧。我问咋了，你说，你去我的房门上看看，他们在我门上贴了一个Danger.我老杨一辈子规规矩矩，老了反而变成危险分子了。我过去看了看，爸爸啊，你怎么不看小字呢，这是护士为了防止你摔倒，在你房间地上铺了席梦思，然后提醒进来的工作人员，小心被绊倒。你听了，哑然失笑。 你告诉我，现在你可以摇着轮椅，自己去餐厅吃饭了，集体生活的感觉真好。你说，你现在特别听护士的话，每天都会喝很多水。 爸爸，第二次出院以后，你一直很虚弱，但意志却很坚强。

10月17号，你要我扶着你，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终于，你站起来了，当时我高兴地告诉东东，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10月11号，我对你说，爸爸，我们父子做个约定吧，你好好休养，10月24号，二个礼拜期满，你如果一直听护士的话，不再固执，我就送你一样你最喜欢的东西，你说，好，我保证听话。

但我怎么会想到，爸爸，10月24号到了，我如约而去，你却走了。

爸爸，如果说，我们俩还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我们都算是知识分子，不看重钱财，喜欢读书，喜欢写字。

你给我写的近百封信，支撑了我在德国的700多个艰难日子。我曾对你说过，我写过好几万字的回忆，有机会给你看看，你说，好啊。我好懊悔，为什么不早些给你看看儿子的那些文字。

如果说，我写的东西，是给别人看的，爸爸，你写的东西，却是只给自己看的。我总是看你在写，我对自己说，找时间，我要好好读读老爷子写的东西。

但是，爸爸，你在的时候，我没空去看，而你走了后，我却不敢去看。我怕看了，会更想你。

你去护理院的时候，我送了你一本非常好看的日记本，我对你说，爸爸，你的新生活从此开始了，不要再用草稿纸写日记了，以后每一年，我都会送你一本新的，可我怎么想到，我再也没有机会送出第二本。。。

爸爸，你在护理院的房号是1089，当时我对自己说1089加起来等于18--要发，这是一个吉利数字啊，我怎么会想到，这象征着，89岁的你，和我，父子永别在十月里。。。 爸爸，10月20号晚，你特别高兴，从餐厅吃完饭回来，你还要了一杯咖啡，我们父子俩面对面聊了一个多小时，你对我说，加拿大就是你的家，没有加拿大，就没有你的今天。

7点多，你要睡觉了，护士帮你梳洗的时候，我迟迟不愿离开，是你催促我，走吧，走吧，我没事了。我怎么知道，那是我看到的爸爸，你的最后的神志清醒。

10月23号，小小去看你，你已经呼吸困难，说话含糊，我的问话，你毫无反应，但是当我指着身穿防护服，带着面罩的小小，问你，爸爸，你还认识她吗，你突然笑起来，非常清晰地说，我当然认识，她是小小。

爸爸，你把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留给了第三代中最喜欢的孙女。

当时护理院的护士对我说，你血氧量很低，但是经过输氧，已经恢复正常。爸爸，我很懊恼，如果我知道那时距离你告别人世已经不到一天，那夜我怎么也会守在你的身边啊。 爸爸，20多年前，小小刚刚来到人世的时候，你曾对东东说，你大概看不到小小结婚的那一天了。

但爸爸，那一天你未来的孙女婿也来了。他知道，因为有了优秀，善良的爷爷，才有了能干，善解人意的孙女。

10月24号一早，我匆忙赶去护理院，没想到你已经昏迷，当医生对我说，他们准备给你注射吗啡，让你平静地离开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我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是我一直想要呵护，想要保护的爸爸啊。我不甘心，拒绝护士给你打吗啡，坚持送你去急救，虽然事后证明于事无补，但是，爸爸，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只要有一线希望，儿子都会尽全力救你。

爸爸，这两个月，儿子背着你一直在和死神赛跑，但最后我输了。你曾经说，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凡事向最好方向努力。我做到了第二点，但根本没有想到，最坏的情况如此快地来临。

我现在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痛苦，叫撕心裂肺；有一种绝望，叫无能为力。。。

爸爸，去红红家的那天，你在日记上写着：今天是我新生活的开始，今天也是东东的生日。。。

我们三兄妹，东东的个性最像你。上次她飞去美国的时候，和你挥手告别，如今她再回加拿大，你已撒手而去。。。 爸爸，我一直觉得小小没心没肺，因为她从来没有为别人流过泪，但是在你的葬礼上，她却哭得那么伤心。。。 那天她在台上哭着对你说，爷爷，我中文不好，写不出爸爸那么长的稿子，但是，爷爷，我知道，你懂英文，从小到大，每次我去你房间，都看见你在听英文，爷爷，我现在就用英文对你说。。。 爸爸，你走了以后的这些天，很多朋友安慰我，说爸爸是高寿走的，是喜丧，但我根本没法释怀。

爸爸，这道坎，儿子一时半会迈不过去。当我好想保护你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爸爸，过去的那几个月，吃完晚饭就去护理院，已经成了我和你儿媳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 但10月24号以后，每次开车向东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就特别沉重，因为那是我们去看望你的方向啊。54 Parkway ave对我曾是那么亲切，但却成了我余生要逃避的地址。
曾经，每一次我们停下车，都会在这扇窗户前朝里张望一下，看看爸爸你在做什么。。 爸爸，你记得吗，我一直说，等你身体好了，我会推着你，在你窗前的这片公园走走，看看秋天，看看满目红叶的风景。。。 我俩会在这个凉亭坐坐，聊聊父子间的一些话题。。。 那天，我最后一次去护理院。

鼓足了全身的力量，我才走完那段不到百米的走廊，一路上我祈祷，不要遇见Joanne, 不要遇见Allen，爸爸，你生前，他们对你多般关怀和照顾，可是，现在我特别怕听到他们的问候和安慰的话语。

房间是那么熟悉，只是，床空了，被子凉了，人走了。。。

曾经和儿子有说有笑的爸爸，已经不在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你我已经天人相隔，永远分离！

但恍惚间，爸爸，我觉得你还坐在那儿，喝着咖啡，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整理你的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你依然舍不得用那本新的日记本，写在草稿本上的日记，最后停留在9月27号，那上面只有一行字：今天我感觉特别难受。。。从此你再无力气留下只言片语。 爸爸，你一直对我说，你在不断衰弱，但我们总觉得你没病，却不知道你的血压走低，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你总是对我说，楠楠，你太辛苦了，我真的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其实，爸爸你不知道，你对儿子的使唤，是儿子最大的福气？

爸爸，我知道，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但为了不让儿子失望，你一直在强撑着自己。但到了10月24号，你再也撑不下去。

但爸爸，我真的不甘心，父子间，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对你说，还有很多愿望要和你一起去实现呢。

爸爸，对不起，我以前老说你懦弱，逃避，其实你的宽容，你的隐忍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你从来不私下议论他人，你也从来不去计较别人对你的计较。 只是，为什么，你的所有的好，做儿子的却等到看到你的背影的时候才认识到？ 爸爸，过去两个多月的相处，我们早已父子同心，亲如兄弟。

10月24号，你戴着氧气管，坚持了好几个小时，却选在只有儿子在身边的时候，悄然离去。我知道，你是特意把那个时间留给了我，让我们父子相对而别，虽然你说不出话，但你眼角却有一行清泪。。
我强忍悲痛，看着安然睡去的你，爸爸，你虽然已经89岁了，却依然清秀，一如69年前刚刚毕业，风华正茂，鹏程万里。。。

。

亲爱的爸爸，

你活着的时候，世界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你离开以后，这个世界对于儿子，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那个最懂我的男人走了，那个最善良的爸爸不在了。。。

从此再没有人能那么耐心地听我说话，听我宣泄，听我唠叨了。。。

一直嬉皮笑脸的我，这一个月流下的眼泪，比我这一生到现在加起来的都多。

爸爸，我知道你是一个无神论者，如果我在你生前问你后事，你肯定会选择火葬，但儿子做不到。爸爸，我舍不得你就这么在火焰中消失。 爸爸，这是一座美丽的华人墓园，你不会觉得孤单的。我们给你选的长眠之地，是整个墓园最好的位置，坐北朝南，居高临下，天气好的时候，你能看到几十公里外多伦多的市中心。 生前你太低调，身后听儿子的，你就高调一次吧。 爸爸，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告诉我，你应该做什么，或者你不应该做什么，但你用你的一生，演绎了一种别样的男人的形象。虽然儿子脾气暴躁，但我内心深处的那份柔软，就是爸爸你遗传给我的善良。 爸爸，10月24号以后，万锦连续几天绵绵细雨，但你一辈子光明磊落，远行的那天，却是晴空万里。 爸爸，虽然你没有看到小小结婚的那一天，但为你抬棺的六人之一就是你未来的孙女婿。。。

石棺盖上，残酷的告别时刻来临---

亲爱的爸爸，一路走好，生前你没有享过什么福，在极乐世界，你好好享受吧。你再不需要问我们，给你买的东西是不是贵了，再不需要睡觉前看看炉子有没有关，看看大门有没有锁好了。

爸爸，我会告诉Jonathan,这辈子不管事业如何，一定要向爷爷学习，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宽容的好人，隐忍，豁达，坦荡，正义。。。

手捧一抔黃土，爸爸，我们为你送行。 因为长期受唯物论的影响，我很难相信灵魂永生。但是，爸爸，我现在宁愿相信还有一个世界，一个平静，祥和的世界，那儿也有一盏台灯，瘦削的你，映在灯影里。。。 爸爸，儿子长这么大，做过不少错事，也被很多人指责，埋怨过，但即使我曾误解了你，你却从来没有说过儿子一个不字。

我曾对东东，红红说，我要学习爸爸的隐忍，忍辱负重，但做起来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爸爸，我心里的愧疚，悔恨的伤口不知多久才能愈合，此恨绵绵无绝期。。。

爸爸，你安息吧。虽然你儿子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你再也不在的事实，但我知道，以后的岁月，我多了一个时间流逝的衡量，那就是，爸爸，你已经多久离我们远去。。。
余光中写过一首《乡愁》，对我来说，乡愁已经很淡薄了，但爸爸，我的余生里，这份思念却会一直伴随着，直到父子再次相聚。。。 哀愁
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爸爸在里头
Yesterday, Today and Forever 爸爸，你和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