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杂忆/吴炳勇

老炳

老家背后那座山，就叫做龟山。

龟山因形得名。大别山一路南来，到江淮楚豫之间，气势渐尽，少了那种巍峨险峻，多了几分烟火人情味，山势平缓，多为低矮的丘陵，加之长江流域降水较多，山间多有潺潺清溪，将那些连绵的山切割开来，便有了山与山隔水相望，山与水相互缠绕的温情，龟山即如神龟临溪，妙的是半山处一条青石棱，突兀错落直到山脚，恰如龟的前足，正用力爬动，而龟首则稍稍后摆，仿佛回望伙伴，使得龟山形神具备，山名龟山，妙绝。

龟山的原居民以橡木为主。橡木是栎属的一种，龟山橡木，俗称麻栎树，是高大乔木，木质坚硬，谚语云：麻栎树，麻光棍，剥了皮，白光棍的即指此。听老人讲，繁盛的时候，半山尽是碗口粗细的橡树，但在大跃进、大办钢铁的时候，多被砍伐，只在龟首处留下七八株，而今已成合围的大树。记得小时候，小伙伴们经常爬上橡树，摘下橡果，折短竹棒插入，于石板上作陀螺，双指捏住竹棒，用力旋动，橡果便会转动不停，小伙伴们以此为乐，看谁的转动的更为持久。秋季，橡果熟了，自然脱落，果托如碗状，亦如瓜皮帽，橡果光滑圆润如珠玉，散落在树下的草丛石缝间，拾起来，舂磨成粉，可以制成橡子豆腐，用葱蒜凉拌，浇上香油，确乎是一道美味。

上世纪六十年代，政府大兴茶业，将龟山尽挖成梯带，栽种茶叶，不想竟成特产。龟山地处江淮分水岭，南北温差显著，气候差异分明，多云雾，加之土质肥沃，以黑土兼沙质为主，富含多种微量元素，使得茶叶口劲足、色清冽、味芳醇。尤其是清明前后的芽茶，更是茶中上品，掐没有完全伸开的茶芽，炭火慢烤，手工制作，用新鲜的开水冲泡，茶芽如金针，一枚枚立于水中，上下浮动，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动，而茶水淡绿如春江，轻啜一口，舌齿之间，顿生芳醇，余味无穷。老家之人，每餐之后必泡一壶，呷上几杯，满满的是一种享受。

龟山多野果 ，给山儿平添了繁华与躁动，春季，红白的花们夹杂在青草绿叶间，随风摆动；秋季，野果熟了，悬挂于枝蔓里，透着淡淡的果香，让孩子们在午后傍晚，钻进钻出荆棘丛中，也因此扯破了衣袖裤管，但那种口齿间的酸涩，却让人回味，至今生津。野山楂，大如算盘子，红彤彤的，最是吸人眼球，远远地就能看见，那种大的，果肉较多，吃起来有点面，最是孩子们的喜爱，常常挑选大而圆的藏在口袋里，人多时拿出来炫耀，但龟山上的野山楂，多为那种小叶的，树矮小，果子也不大，肉薄核大，吃起来还带些许苦味，并不多讨人喜，但据说是一味不错的中药。野葡萄也有大叶小叶两种，龟山上的也多是小叶型的，果实熟了，一串串的挂在藤蔓上，色深黑，但颗粒较小，甜中带酸，味道比野山楂要好得多，只是皮薄汁多，不易収捡，属于即采即食类，也有小心捧回家的，放不了两日就会腐烂，吃不得了。野刺梨，我们叫它糖罐，藤蔓多刺，刺尖利，易扎手，果亦多小刺，稍不留心，扎进手指里，很难拔干净，采摘时最要小心。形如贮水罐，就是欧洲中世纪仕女爱托在肩上的那种，剥开来，内有毛状物，是要除去的，吃来甜中带涩，是别一种风味了。小时候说野刺梨可以酿酒，供销社也会收购，我们便会摘下来去卖，作为买糖果的零花钱。

茶叶的栽种，给孩子们放牛带来了方便。集体经济时代，一切都是公家的，能种庄稼的地方都栽种了农作物，放牛倒成了一件苦差事，稍有不留意，牛儿便会去偷口，它们也知道嫩嫩的禾苗比茅草要好吃的多，牛们偷食集体的庄稼是要挨罚的，回家少不得挨父母的揍，细心的放牛法是手牵牛绳，一直陪伴老牛进食，很是枯燥乏味，兴趣缺缺。茶叶梯带宽不足一米，中间栽种茶树，里边岸上长满野草杂树，恰是放牛的好去处，梯带不宽，牛儿很难砖头回身，便只好一直往前走，我们在山南将牛赶进梯带，只需跑到山北，静待牛儿过来。小半天，牛们吃饱，小伙伴们玩好，真的是一种双赢。所以夏日的斜晖里，龟山之上，总有几头老牛不紧不慢的啃食青草，三五个孩童聚在树荫下叽叽喳喳，几只不甘寂寞的斑鸠，从山的那边飞过来，叫几声，又飞走了，而龟山，只静静的，任云卷云舒、四季变换。

放牛的暇隙，还会砍黄荆树枝或艾蒿，铺在茶树上晾晒，晒到半干，里面裹上麦秸、稻草，一卷，用草绳扎了，便成了一条土制蚊香。夏夜，大人们忙玩了一天的活计，会聚在村前的池塘边，喝着茶，唠叨些家长里短、奇闻异事，蚊虫闹闹，点一支土制蚊香驱蚊，效果奇佳。在青草味和着艾草香的氤氲中，夏夜的天空，繁星点点，是那样的高远，田际间的稻禾中，流萤闪闪、蛙鼓阵阵，乡村的夜色就在这喧闹中慢慢老去。

芳华已逝，岁月渐老，不老的是那些记忆，偶回老家，望龟山之上，杂树丛生，间或有几只鸟儿飞来飞去，而更远的山梁上，一缕白云漫漫散去，那些童年的往事，却又如一杯浓茶，清苦中让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