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舅舅已故好十几年了,我一直想为他写篇纪念文章,以了却心中深深的欠意,只是极不忍心去触痛那段心酸的往事。因为一想起舅舅病故前后的情景,心情顿时感到无比沉痛与悲怆。</p><p class="ql-block">那年夏天,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舅舅再次昏迷过去,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真作孽啊,你舅舅在家等死。”母亲在电话那头呜呜地哭诉。</p><p class="ql-block">中午时分,我急匆匆地从金山赶到汉口路舅舅家,踏进门,我是彻底的心碎了。本来就小的房间,放了两只床,里床躺着舅舅,外床睡着舅母老太。那床上墙上天花板上挂满了盛放杂物的塑料袋,桌上椅上一摸都是灰,连喝水的茶杯也是黑斑点点肮脏不堪。</p><p class="ql-block">我走到舅舅床前,他闭着眼,一头银发仍坚硬地挺拔,下巴上一根根白须和两条眉须也是银光闪闪。但脸色是一片苍白,两腮凹进去,额角突出,脸瘦的已无半两肉。大热天,舅舅盖着毛毯子,手一碰毛毯,即飞扬一蓬灰。再仔细看,那床单早已是黑呼呼的,沾了一滩一滩的污迹和痰迹。一拉床单,嘶地一声竟把床单扯碎了,这床单不知睡了多少时间。我大声地呼唤着:舅舅,你醒醒呵。母亲在旁也一声长一声短叫着舅舅,泣不成声。然而舅舅似乎睡熟了,又似乎有感应,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清晰地看到舅舅的眼角旁有一棵泪珠在闪跃,在流淌……。</p><p class="ql-block">想不到啊,舅舅一生忠厚善良,含辛茹苦抚育爱戴小辈,其结果竟如此遭遇,这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我为舅舅感到凄凉和悲哀。</p><p class="ql-block">舅舅结婚很晚。直到解放后经人介绍找了个已婚并带有五个子女的浦东大娘子。当时舅舅在永安公司,收入不薄。而舅母却无工作,她将四个子女留在南汇乡下,只带一个最小的锡荣过继给舅舅。尽管如此,舅舅待她五个子女视自己亲生,经常来往于市区──南汇,照顾小辈,直至四个子女成家立业,舅舅都以父亲的身份前去祝贺送礼。</p><p class="ql-block">为了能让乡下子女来市区住宿过夜,舅舅请人在房里搭了阁楼。一旦有子女来,他忙里忙外烧饭煮菜,毫无怨言。</p><p class="ql-block">至于那锡荣,舅舅一直抚养他读小学中学,毕业后分配到上海船厂工作。可惜文革中,一次到同事家吃喜酒,回家醉熏熏的,一夜醒来,竟胡言乱语,挥拳踢脚,送到医院诊断,是患了精神病,而且是武的。这下苦了舅舅,从67年到85年,舅舅陪锡荣看病治疗走遍各大医院,病情时好时坏。发作时一个人跑到人民广场砸碎警察岗亭玻璃,在大街上狂窜乱跳,多次被公安部门强行送至精神病院,又多次被舅舅保释回家。直到85年,最后一次进院,竟触电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舅舅一手操办了儿子的丧事后,人苍老了许多。而舅母更是痛不欲生,没几年也过世了。</p><p class="ql-block">舅舅孤身一人生活时,精神好多了。时而到我母亲家走走,时而到南汇乡下几个女儿处小住,帮她们做做家务带外甥。但好景未长,二女儿出主意,竟从中拉线,将舅母的妹妹介绍给舅舅。当时我们全家竭力反对,但舅舅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找个老伴好有照顾,就草率地办了手续成家。谁知舅母老太也是不会买汰烧,家务事全部落在舅舅身上。在这段时间里舅舅可忙煞了,不仅要招待过去的子女,还要招待现在舅母的子女孙囡,那阁楼上经常有乡下人来人住宿过夜……。</p><p class="ql-block">然而现在,人去阁楼空,八十多岁的老人舅舅躺在床上却无人照顾。往日的情份,一生的付出,得到的竟是如此回报。</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我叫了辆救护车将舅舅送进了黄浦区广场医院,为舅母买好饭菜票,要她白天服伺好舅舅。晚上我另找个保姆服伺。我留下电话给医院。没几天,医院来电,告之舅舅故逝。我马上去沪,从医院派出所粮管局,到火葬场办好手续,买了最高挡的骨灰盒及丧衣,安排好一切后事。大敛之日,两个舅母的女儿只来了一半人。丧事一结束,即在火葬场门口吵闹起来。我知道,这一切又是为了舅舅留给现舅母的5000块钱与一间房子。我母亲气得直掉眼泪,而我早已看穿人生,心中浸透了伤悲,携着母亲早早离去回家。</p><p class="ql-block">冬至时节,我们一家为舅舅入葬。我站在墓前,听着母亲的呜咽哭声,伤感万分。人生就是如此,来去匆匆,无牵无挂。所有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贫穷苦日、恩怨亲仇,随之烟消云散,就像燃烧尽的锡箔,在风中轻轻地起舞、飘荡,飞向蓝蓝的天空,然后飘落在荒野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被人遗忘了。</p><p class="ql-block">安息吧,舅舅,你虽然孤零零地离去,但你的善良之心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