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家书(五)——父亲写自抗美援朝前线,(结束篇)

吴翔

<p class="ql-block">  今年是父亲诞辰100周年。92岁的母亲叮嘱我:把父亲70年前在汉城拍摄的一张战地照片放大并挂在客厅墙上以作纪念。</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拍摄于汉城前线阵地,父亲时任志愿军39军116师346团团长</span></p> <p class="ql-block">  为此,老妈从箱底翻出十几页大小不一、纸张发黄的信笺,均是父亲在前线及战斗间隙写给母亲的信。</p><p class="ql-block"> 这些写于戎马倥偬的文字,言简意赅,平淡无华。但片言只语、字里行间却有刀光箭影,更有家国情怀。</p><p class="ql-block"> 整理和还原尘封70年的战地家书,是对父亲诞辰100周年的最好纪念,也能了结母亲长期的心愿!</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五、前方战事急,家书久不至……</span></p><p class="ql-block"> 志愿军在第三次战役迫使美军败退三七线后,由于连续两个多月苦战的伤亡和消耗,兵员和物资都十分匮乏,原计划进行两个月的休整。但美军整军易帅,卷土重来,突然全线发起大规模进攻。志愿军立即停止休整,转入防御作战。为此父亲随所有回沈阳参训的军、师、团三级军事主官立即返回部队。</p><p class="ql-block"> 自1951年1月25月至4月22日的第四次战役,时间之长、困难之大、美军来势之凶猛,是志愿军部队始料不及的。</p> <p class="ql-block">  同时让我们意外的是父亲的家书中断了二个多月。这个期间,志愿军在艰难的运动防御作战中,父亲及所在部队经历了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我们无从得知,但此时母亲的担忧和牵挂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即将临产的母亲情况究竟怎样父亲也无从知晓。他在出生入死、连续激战的情况下是怎样的心境和思虑我们同样也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 父亲终于在4月18日写了第四次战役打响以后的第一封信,也是此次历时87天的战役中唯一的一封信。</p> <p class="ql-block">  父亲最惦念和欣慰的是我哥哥吴征的出生,虽然是迟到近二个月的消息,却使他“很放心更加高兴”。</p><p class="ql-block"> 从父亲信中得知我哥哥曾起名为“远征”。父亲满意地说:这个名字“很适合抗美援朝的伟大战争之纪念”。虽然最终我哥哥的名字去掉了“远”字,但一个“征”字却是对那个特定年代和特殊环境最真实最贴切纪念。</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哥哥吴征1951年2月17日出生,百日照片约拍于5月27日,正值第五次战役尾声父亲正忙于紧张的作战。)</span></p> <p class="ql-block">  父亲信中仍是“一切还是如前,希勿念”“还在忙于作战中”,依旧是举重若轻或避重就轻。但师史记载:此时“部队减员较大,粮食极为缺乏,又值严冬季节,工事不易构筑,许多困难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战役”。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抗击敌人在大量炮兵、坦克、航空兵支援下的疯狂进攻”,“逐山逐水的运动防御”。即使不具备军事常识也能读出战事的艰难和惨烈。</p> <p class="ql-block">  父亲写这封信后的第四天,更为艰难和惨烈的第五次战役打响。在这场自4月22日至6月10日历时50天、规模最大、双方投入上百万兵力、伤亡最惨重的近两个月的战事中,父亲在5月10日写了此次战役中仅有的一封家书。</p> <p class="ql-block">  从这封依然是“一切如前”的平安家信中,不仅看不到战争的艰难和牺牲,反而说“祖国有些会猜想朝鲜是多么了不起的斗争,但实际也不过平常”,让母亲“不必多虑”。为了让亲人放心,父亲已不仅是避重就轻,而近乎于“妄自菲薄”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随信寄给母亲两张战地照片。照片很小、清晰度也差,但非常珍贵。 照片落款时间5月10日,应该拍摄于第五次役的一场大战之后。背后题字写得挺幽默:</p> <p class="ql-block">  “站在一棵可惨的枯树下,干什么呢?在朝作战中,已经近六个月,但仍是如此健壮”。在我看来这是父亲故作轻松向母亲报平安吧?</p> <p class="ql-block">  可父亲及所在部队究竟经历了哪些艰难困苦和流血牺牲呢?是像父亲信中写的不是“多么了不起”,真就那么“平常”、那样“轻松”吗?</p> <p class="ql-block">  真实的情况是第五次战役虽然取得了整体胜利,但志愿军也付出伤亡7.5万人、被俘1.7万人以及180师被美军围歼的惨痛代价。父亲所在的39军虽然此役没有担负最重要的作战任务,多为策应、配属行动。但战斗中一段尘封的往事却令人感触颇深。</p> <p class="ql-block">  在这次战役中,继团政治处毛蔼亭主任阵亡之后,父亲的副手、搭档,董文才副团长英勇牺牲。</p><p class="ql-block"> 可父亲没有在家信提及,也许怕亲人担心是可以理解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位董叔叔仅仅出现在志愿军团以上牺牲干部名录上,在我能见到的军史资料上却没记载他的任何事迹。甚至师史上记载此次战役前对董文才叔叔的任命是三四七团参谋长,但牺牲名录上为三四六团副团长(即父亲任团长的搭档)。</p><p class="ql-block"> 如果这仅是遗漏或差错,的确让人很难理解,对此也颇有好奇。</p><p class="ql-block"> 这次为解读家书重温战史,总算在“抗美援朝纪念馆”(官网)查到了董文才叔叔的点滴情况。</p> <p class="ql-block">  董叔叔的事迹在军、师两级战史资料中虽没有查到记载,但他却是真正的战斗英雄。在首战美军王牌师的云山的外围战斗中,他曾担任347团二营营长,战斗中英勇顽强,中弹负伤(副营长英勇牺牲)。伤愈后被任命为346团副团长,即参加1951年4月22日打响的第五次战役。白积山攻坚战时,在战斗不力、攻击未果的情下况,他多次身先士卒,靠前指挥,不幸中弹牺牲。</p><p class="ql-block"> 董文才叔叔与父亲同岁,又是苏北同乡,是在苏北抗日根据地、东北战场一同战斗过的老战友。这是短短几个月内在父亲身边倒下的又一位亲密战友。</p> <p class="ql-block">  另外查到的一个史实:董叔叔参与指挥的这场白积山战斗是346团“攻击不力、伤亡较大、未能歼敌”的一场“走麦城”的战斗。</p><p class="ql-block"> 史载:战后汪洋师长召集346团指战员到现场总结经验教训。其中有刚刚补充大批兵员缺乏实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以及美军精锐陆战一师一个加强营事先构筑工事、火力凶猛等因素。但也确有“指挥未能跟上、战前未来及勘察地形、出发阵地和火力阵地选择不当”等原因。当然,父亲作为一团之长应该承担主要责任。</p><p class="ql-block"> 如果此役是董文才叔叔在战史资料和功劳薄上“缺席”的原因(仅为个人的分析猜测),如果历史总是为成功者而书写,那么只能是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无奈。</p> <p class="ql-block">  但是令人欣慰的是“抗美援朝纪念馆”对他的评价却凿凿可据:<b>“董文才作战勇敢,不怕牺牲,打仗时总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上伤痕累累,立下多次战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董文才叔叔,事迹永存,英魂不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 <p class="ql-block">  父亲写自抗美援朝战场、被尘封整整70年的十几封战地家书,以他的亲身经历,用最真挚的感情、最朴素的文字记录和还原了抗美援朝战争的一些真情实景。也让我们重新认识了我们并不完全了解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从不知道长期担任军事科技领导工作的父亲参加过这么多重大战役的一线作战;</p><p class="ql-block"> ——从没想到看似性格宽厚、气质温雅的父亲也曾是冲锋陷阵、身负战伤的勇士;</p><p class="ql-block"> ——也不曾想过我们眼中那个一心忙于工作、从小没有抱过我们的父亲在家书中也有对亲人的眷顾和惦念(哪怕只有片言支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还了解到父亲也有指挥不当、战斗失利“走麦城”的经历。</p><p class="ql-block"> 联想父亲就读南京军事学院期间,在“自传”中关于第二次战役上草洞战斗的另一次“失误”的检讨。</p> <p class="ql-block">  这里没有丝毫“吐槽”父亲之意。英雄并非无过,战场决无常胜。有铁血也有柔情,有胜利也有失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戎马一生,奋斗终身,这才是我们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真实的父亲。</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摄于2021年7月1日 </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党的百年诞辰之日,我们把父亲70年前在汉城的战地照片作为背景“合影”留念,终于圆了母亲的心愿。</span></p> <p class="ql-block">  父亲诞辰100周年之际,谨以父亲“战地家书”的解读和随笔,对已离开我们24周年的敬爱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0px;">真情追忆,深切怀念!</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尾声:“战地家书”补叙</span></p><p class="ql-block"> 在父亲的十几封战地家书中,发现一封与父亲1951年4月18日同时发出的另一封署名为“计永章”的信。</p> <p class="ql-block">  这封信是写给国内后方留守处杨英、杨蓉二同志的。问了母亲,她记得留守处的这两位女同志,但对计永章却没有印象了。经向熟悉39军及116师军史的朋友查询,计永章时为346团三营营长。不知为什么他的这封信滞留在母亲手中。</p><p class="ql-block"> 好在这封信的内容看似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但这个信笺很特殊,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p><p class="ql-block"> 为此,特意通过一位朋友发给她在韩国工作和生活的儿子。恰好孩子熟悉韩文、日文,对韩国历史也有一定了解。</p> <p class="ql-block">  这个信笺印有个人标志、地址及电话。其中“京城府”字样,即1910年至1945年日本殖民统治时的汉城暨首尔。电话号码前的“光华门”位于汉城市中心,是当时的总督府所在位置。在朝鲜战争时期是李承晚的总统府,也是美军占领汉城的司令部所在地。</p> <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年代能使用个人标志和专用信笺者是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据朋友的孩子提示:此人在总督府做事?并说让我脑补(想像)吧!</p> <p class="ql-block">  那就放开脑补吧。志愿军攻入汉城后的一个著名的故事:攻占总统府的116师348团周问樵副团长,在李承晚的浴缸洗完澡后发现了李奇威的一封信:</p><p class="ql-block"> <b>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官致意</b>。</p> <p class="ql-block">  同在一个部队,又并肩作战攻占汉城,同样也是一封信。父亲任团长的346团三营计永章营长进入汉城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使用这个很特别的信笺?这背后是不是也应该有什么故事呢……</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得而知。</p> <p class="ql-block">  至少,这个来自历史战场、异国他乡的老信笺,对和平年代的邮政爱好者应该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和纪念意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 style="font-size:22px;">铭记历史,珍爱和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span style="font-size:20px;">(完)</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