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康小传（小小说）

云蒙牧歌

磨子坪的大人们在教育细娃儿不讲卫生时总爱说，看你那副邋遢样儿，想不想讨婆娘？学仲康不是？

确实，仲康四十好几了，婆娘的影都不见一个。他不再空想了，专专心心侍弄那两百多盆兰草。

其实仲康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他和其他小年轻一样爱美，出门前也爱照照镜子抻抻衣领梳梳头，也让媒婆介绍过几个对象，可走着走着就黄了。都怪他妈那张臭嘴，别人家讨媳妇，她心生嫉妒，总爱在背后说三道四，东捣西拐，所以别人也不会让她家落个好。

那些年社会上刮起一阵兰草风，连大老粗也跟着附庸风雅，在窗台或客厅隔断架上放几盆，装门面。那时兰草特别抢手，兰草贩子走乡串户上门收购，甚至一株能卖上千元。山坡上的兰草都被挖空了。仲康正是在这时开始种兰草的。他怀着一个梦想，培植好了这几百株兰草，要是碰上做兰草生意的大老板，一次卖上几百万，还愁找不到女人？到时排着长队往屋里拥，想不要都不成。村人们赶场（川东土语，赶集。）路过他家，看到那遍地盆栽，羡慕得直咂嘴。仲康更是护幺儿一样时刻守着那几处兰草棚子，还特意养了两条凶猛的大黑狗拴在棚子旁。亲朋好友想讨要一株，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一次，他大舅顶着六月的烈日，不知从哪里引荐一个外地来的女人，刚一提婚事，仲康就把他大舅挡在门外。他不相信女人是来相亲的，他怀疑他们是合伙来骗他兰草的。大舅气得大骂，你龟儿种兰草种疯了，你不打光棍谁打光棍？大舅气得跺脚走了，他却咧着嘴笑。

兰草风刮过去好几年了，仲康的兰草却无人问津。一天清晨，大舅带来一个戴鸭舌帽的老板说想买他的兰草。仲康眼前一片金光。来人问，开个合适价，我全要。仲康扬起两根指头。来人说，两万？仲康嘴一撇，纠正说两百万。来人先是一惊，然后“嘁”了一声说，一万五。仲康气得扭过脖子挥挥手，走吧走吧。又指指对坡那片巴茅草嘲讽说，你哪是买兰草的，是来买茅草的。来人苦笑着摇头走了。大舅点着他的鼻子骂，还两百万，你龟儿是想钱想疯了，还是想婆娘想疯了？老子把话撂在这儿，到时喂牛都嫌糙。

后来再没人问过仲康的兰草了，他不得不一盆盆扔进了屋后的竹林里。

后来，村里的光棍汉越来越多，他彻底不再想女人的事了，人越来越邋遢，衣服油腻腻的泛着油光，面容清癯，须发飘飘，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整天足不出户，教侄儿念拼音字母a o e 。一次，大舅又跑来骂，你龟儿好吃懒做，老了啷咯整？还不趁现在年轻出去打工，老了吃屎嗦？吃屎还跑不过狗咯。仲康说我照顾侄儿冬冬读书，长大出息了为我养老送终。大舅冷笑，他自个儿爹妈都顾不过来，还有闲心管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冬冬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闯荡，好多年都没有音信。仲康头发胡须开始白了，背也有点驼了。大舅又说，当初跟你龟儿说，偏不听，现在如何？仲康不作声，心里隐隐地痛。

后来，娘死了，大舅死了，仲康进了养老院。

一天下午，仲康同几个年轻一点的老人在养老院开办的猪场劳动时，一个年轻人找到这里，指名找仲康。仲康出来，年轻人递给他一件包裹，说是冬冬托他带的。仲康恍若梦中，满肚子的话在喉咙里打转转，扑簌簌直流泪。

每到黄昏时分，仲康总站在猪场的老槐树下望向南方的天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