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早上,他刚起床,忽听有人轻轻敲门,他探身问道,谁啊?随后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姑娘。他不解的问,你找谁?姑娘反问道:“你是王海吗?”他答是!姑娘说:“我是你女儿!”听了这句话,王海心中陡然一惊,头皮发麻的惊呆了。他追问说:“你说你是我女儿,那你妈是谁?”姑娘回了一句:“李兰兰。”然后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转身噔噔的下楼了。晒在门旁的他,呆若木鸡似地站立了很久,空旷的楼道里,余音袅袅。</p><p class="ql-block"> 回到屋里坐下,他双手抚摸着脖颈挂着的带着体温的圆圆小石头,内心五味杂陈,仿佛平静的一潭死水,一石激起千层浪花。</p> <p class="ql-block"> 三十多年前,他曾是七五届上海知青,下乡在黑龙江省一个偏远的山村,那里有他三年的苦涩岁月,也有他初恋的铭心回首。</p><p class="ql-block"> 那还是下乡第二年的夏季,他赶着队里的马车去接新青年来点,在搬运行李的人中,落在后面的一位小姑娘,吃力地背着大行李,一手挽着鼓鼓的凡布包,另一只手提着装脸盆的网兜,红红的脸上浸满汗水。他目光一下聚焦于她,便急忙跑去帮她。姑娘脸蛋圆圆,回眸一笑的时候牙齿白如珍珠。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他来帮忙,羞涩的不断说着谢谢。</p><p class="ql-block"> 车站距青年点四十多里地。茫茫平坦的青草甸子,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土道上吱嘎前行,惊起山雀炸群乱飞。车上的新同学觉得好玩极了,视野幅员辽阔,北大荒充满了青春的激情。况且,驾车的大哥风趣幽默,嘴里讲的都是他们不知道的农村趣闻,逗的他们哈哈大笑,心中浮想联翩。他也莫名其妙自己今日为何兴奋,拴着红樱的马鞕子在空中被他甩的叭叭脆响。</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农村,贫穷是共同的商标。北大荒虽已不是过去野狼出没、气候异常的苦寒之地,可地广人稀和与世隔绝的现状,让追求理想的热血青年,陷入苦闷和彷徨。日升而出,日落而归的强体力劳动,顿顿难咽的高梁米饭,让来自上海的他们苦不堪言。文化生活全无,农休时蒙头大睡,或耳朵听出茧子的神吹乱侃。人们说寂寞和孤独是孪生姐妹,只是它们携手成长的太快。</p><p class="ql-block"> 王海二十出头,有体力,耐吃苦,长的高高瘦瘦,他出身上海一个工人家庭,是独子。小姑娘叫李兰兰,小王海一岁,来自上海一个军人家庭。她开朗活泼,性格温柔细腻。他喜欢照顾这位同乡小妹妹,地里活帮助干,收工扛农具,就是上山打柴他也帮她带出一份。女孩的心是敏感的,也是柔软的,而来自陌生之地的有力援手,没有人能够拒绝,况且,王海是优秀的兄长。一次出工路上,只见他蹲下系鞋带,等后面的她赶上,他悄悄塞给她两颗大白兔奶糖,然后快步走开。很久没吃到糖了,大白兔是家乡的味道,犹如家并不遥远,甜蜜滋润着兰兰的心田。寒冬时节,她生病了,住进了公社小医院,她这时候想家,想妈妈,正眼泪欲眶而出时,带着寒风的门开了,王海步行二十里地,一身霜雪,脸冻的红红的,来医院看她来了。她起身还没说话,王海从衣服里怀里急忙掏出两个热乎乎的鸡蛋,送到兰兰的手上。那时候别说吃鸡蛋啊!见的时候都很少啊!</p><p class="ql-block"> 他们相爱了 ,是在异地他乡的初恋,高山不可阻拦,河流不能阻隔。</p><p class="ql-block"> 母亲惦记着远方的女儿,要给她邮寄一件羊毛杉,她谎称自己现在很胖,叮嘱要买大两号的。收到毛杉后,她把新毛杉拆线,用温水熨直,一针一线地织成他能穿的毛衣送给他。</p><p class="ql-block"> 第二个夏季到了,当草正绿,花正艳,河水哗哗奔跑的日子,一天夜晚,她去河边洗他的衣服,他拿着竹笛伴在身旁。那天夜色阑珊,星光格外璀璨,四周沉静的山似静谧的纱幔。他吹奏《在那遥远的地方》,曲调如月光从天而降,在河岸青纱帐中掀起微澜。她抖掉手上晶莹的水珠,舒展双臂,翩翩起舞,优雅的舞姿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河上,他看的如醉如痴,这是他俩第一次合拍,是不由自主的,是心心相印的。他扔掉笛子,用长长的双臂,紧紧的把兰兰搂在怀里。他们亲密地互相亲吻对方的肌肤,在耳鬓厮磨的此刻,爱的洪水冲塌了心中脆弱的防线。河水知趣的屏住呼吸,不再喧嚣,而两颗沸腾的心紧紧相依,融化在了一起。他们尝试了男欢女爱,有了第一次的性爱关系。兰兰从河水中精选出一颗美丽的小石头,扣到王海的掌心说:“让我们的爱坚如磐石!”王海捧着兰兰的脸说:“兰兰!你永远是我的,我们一生不离不弃。”</p><p class="ql-block"> 女儿是不背母亲的,写信告诉她自己处了对象,父母回信坚决反对,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而且,你不能扎根农村一辈子。兰兰不为家里意见所动,一如既往地和王海如胶似漆地相爱,在青年点同学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茫然的憧憬未来,也寄希望美妙的爱情天使,用时间化解障碍。</p> <p class="ql-block"> 知青的生活是单调的,也无人知晓自己的未来走向。王海的父亲来信了,将要退休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立即回到身边,到工厂接自己的班。王海有些踌躇,拿不准妥否,经几夜碾转熟虑,觉得这是难得的一次机会,况且,年岁大了的父母,也需要他来照顾,兰兰也准备复习功课参加高考。他想好了,自己安顿好后,来接她回上海。他们争吵了,兰兰不同意,认为他自私,觉得把自己扔下怎么可以,且暗示王海,自己身体很可能怀孕了。王海认为如果是真的,就到医院打掉孩子。几次交谈无果,王海在没有兰兰同意的情况下,带着兰兰的四寸照片和她给他的那颗小石头,悻悻的回到了上海。 </p><p class="ql-block"> 回上海不久,王海多次给兰兰写信,告知自己的近况,赌气的兰兰开始有回信,后来音讯全无。一年多后,听说兰兰抽回到了上海,他只要赶上工休日,就去军区大院,希望能见到兰兰,而每次都被门岗哨兵挡住。一次,在去兰兰家的路上,适逢瓢泼大雨,他浑身浇个透心。门岗见他嘴唇冻的发紫,仍执迷不悟,对他说:“首长有话,不准你进院,他们不想见你,我看你以后就别来了。”</p><p class="ql-block"> 他病倒了,沉重的思念压垮了他。两年来的努力没有结果,倒是后来知道军区又移防到了北京,他痛苦今生再也找不到兰兰了。父母见他二十七八岁了,劝他死心,早点结婚,他仰天长叹,唯有听从命运的安排。他把心爱的小石头钻了个孔,用一根相思线系牢,做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贴心挂件。面对新婚妻子,他毫无保留的向她讲述了自己在北大荒的恋情,并把珍藏的书信、照片和胸前挂件,全盘告诉了新婚妻子。她是个好人,善解人意,能理解他的过去,可他逃不出过去的伤痛和阴影。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两年,无疾而终。从此,王海孑然一身。</p> <p class="ql-block"> 其实,兰兰当年真怀孕了,被父母接回上海的时候,因风险太大,已经不能手术坠胎。孩子一岁多时,兰兰的弟弟代表全家去工厂找过王海,谁知一打听,证实王海结婚了。消息如五雷轰顶,全家人大骂王海是当今陈世美。</p><p class="ql-block"> 孩子小名叫兰花,可爱乖巧,是在姥姥姥爷、妈妈、舅舅的呵护下长大的。孩子上学了受到同学欺负,骂她是没爹的野孩子。她大了问妈妈,爸爸呢?妈妈说死了!兰花越大性格越孤僻。她长相像父亲的地方多,高个,眉宇间神情更是酷似父亲,而忧郁的内向性格或许是单亲家庭长大才有的特征。她就喜欢摆弄小石头,闺房里攒下成箱盛满的小石头,近三十岁了也不找对象,有人介绍也不看。她冥冥之中总觉得父亲还活着,因为母亲讲的少,在她以绝食抗争地逼问下,母亲哭泣的告诉她和父亲的过去。这才有了清晨敲门找父的前言,但她恨的没有叫王海一声爸爸。</p> <p class="ql-block"> 王海瘦弱的身体已有老态,弓背,说话声音带着沙哑,他打通了兰花电话,哀求见见她母亲,他等了她一辈子了。知道女儿找她爸爸了,兰兰放声大哭,她内心的伤疼已抚平,疤痕虽在,却不想再去揭开。她让女儿回话,坚称今生再不相见,不想平静的生活再生瓜葛。王海在电话里说:“我有一礼物送给你,不送到你手上,我死不瞑目。你不接也会后诲一辈子。”兰兰啪的扔了手机,再响也不接。</p><p class="ql-block"> 王海退休后回过当年下乡的村子,花重金请师傅,在当年兰兰洗衣服的河里,找一块品相上好的玉石,然后请石匠以兰兰的照片为临摹,雕塑出了兰兰低头梳妆,头戴兰花的石像,石像底座上刻出四个字“坚如磐石”。这尊雕像同王海朝夕相处,他常常自语,也认为兰兰能听到。礼物就是雕像。</p><p class="ql-block"> 都说男人多情,但也长情;女人专情,但也绝情。石子虽小,能记载岁月年华;人心肉长,如铸成化石,也难以复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