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殷殷家国情

单江鹏的美篇

单江鹏

现在聊国庆档热播电影《长津湖》似乎有点晚，但是聊关于这部电影引起的回忆，聊关于那场共和国立国之战的话题应该不算太晚。

这些年其实一直很少走进电影院，国庆长假最后一天，架不住即将返校的女儿蛊惑，一起去看了《长津湖》。既有战争的宏大叙事，又有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国产电影也能拍得这么震撼，一点也不输当年看过的那些美国大片。记得上大学时曾经有位导演，到底是陈凯歌还是谁说的，忘了，大概意思就是，给他10亿美元，也能拍出《真实的谎言》那样的大片，当时听到这话，心里多少有点鄙夷。不过短短3天，打破16项影史记录，现在看来，当年的中国导演，还真不是酸和吹牛。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片子，5000年文明史，那么多好故事，好好挖掘挖掘，不信干不过乾隆爷时期才立国的美国人。

走出影院，一家四口去吃火锅。等菜上桌时，电影里的片段仍然津津有味。

“这场仗，如果我们不打，就是我们的下一代要打！”朝鲜的冰天雪地里，烽火连天，朱亚文饰演的七连指导员梅生，常常会掏出贴身口袋里女儿的照片。突然想起家中的一张老照片，眼角竟不觉涌出一滴泪水。不一样的是，梅生的照片里，是扎着羊角辫的女儿，我家的这张照片，是即将奔赴抗美援朝战场的爷爷和父兄的合影。在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上，和梅生一样，爷爷是一名汽车连指导员。

　　

印象中，除了曾祖母的遗像，这可能是家中最老的照片。

照片中间，左手是爷爷的四哥，着一件有着雪白水袖的绸缎大褂，是当时渭南城里一家有名的棉花行“协和兴”的掌柜。右手坐着的爷爷，身着军干服，一双皮鞋漆黑发亮，一头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当年也就30岁左右，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照片中间坐着我的曾祖父，身着一件关中老汉的对襟棉袄。这位面容宽厚而祥和的老人，一点也不知道身边的五子即将奔赴异国他乡，走上抗美援朝战场。

　　

照片拍摄的时间是1950年5月，正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前的几个月。记得父亲说过，这张照片是爷爷临上战场前，特地去东风街上的新民照相馆照的。怕曾祖父担心，说是要去新中国的首都北京出差。

有着将近70年的历史，因为怕丢失，前几年搬家时，我专门将这张照片用手机翻拍后洗了些，分送给家族的长辈们，而后存到自己的电脑和移动硬盘里。搬家后，特地将这张照片挂在新家照片墙最突出的位置。这当中，虽说有中国人特有的慎终追远因素在，但也有对黑白照片特有的那种历史感，那种年代味的喜爱。

记得爷爷后来归国后，在渭南城里工作。那时候，弟兄们已经分家另过，但每次回到家爷爷总是先到曾祖父的屋子，坐到很晚才回来。送走女儿后，又是几个阴雨天，从墙上取下那张照片，再一次认认真真端详。照片中这个年轻人气度雍容，面容平静，一点看不出即将踏上战场，去和世界最强大的美国军队打仗。也许是和父兄拍摄最后一张合影，不知道，照片中的爷爷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异国他乡的爷爷，在战斗的间隙，有没有像影片中的梅生那样，掏出过这张照片。

　　

爷爷那辈亲弟兄一共五个，爷爷在族中排行老五。听父亲他们说，二爷和四爷是头脑灵活的生意人，经过多年的辛勤积累，家道逐渐中兴，家里拥有了上百亩土地。大爷是私塾先生，负责打理家里事务。

印象中，家里的老宅子里有道很讲究的木门。当时我们这些小孩子钻来钻去，总觉得这道已经发黑的木门，很丑，除了挡路，好像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长大了才知道那叫“影壁门”。父辈们说，老宅的大门上有“耕读传家”几个砖雕大字。多年后，老宅已经没有了踪影，但是门楣上“耕读传家”几个大字却作为这个家族的家训一代代流传下来，在每年正月初一的家族春节团拜中，总是被长辈们郑重提起。

解放前后，爷爷和六爷上了大学。按说，这种庭院里成长起来的富家子弟，不说前途似锦，也会是衣食无忧，但在省城西安读书时，爷爷却参加了中共领导的学生运动，并秘密加入了地下党。

　　

小说被称为一个民族的秘史。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中，为百年岁月变迁中的关中人留下了不朽的艺术群像。大革命时代，鹿兆海和白灵这对革命青年因为主义和信仰不同，发生激烈争论，最终分道扬镳。作家笔下再现了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一大批年轻人面对信仰时的艰难抉择。同样在这部书中，有着当年的革命者鹿兆鹏从事地下工作的精彩描写，一念生死，一念存亡，让人能够想见当时的革命者面临着怎样的风险。后来了解到，爷爷入党时间正是1945年，当时抗日战争刚刚取得胜利，中国面临两种命运的抉择，蒋委员长和国民党的威望正如日中天。后来我常常想，在那种社会形势下，做出那样的人生选择，对爷爷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来说，应该也不会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个人的命运总是折射着时代的光谱。戴高帽子游街，五·七干校，建国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当年的绝大部分革命者们受尽了磨难。

记得爷爷去世时，我才七八岁。那时候，刘兰芳的《岳飞传》很火，广播中的岳飞和岳家军，是我们这些男孩子心目中的英雄。小人书上岳家军的形象，戴着一顶两侧檐子向上卷着的粘帽，帽顶上一束红缨。记得是一个秋天，也是这样的连阴雨天气，一大家子人晚上围坐在天庭聊天，我戴着一顶大草帽，用帽带将帽檐卷起，肩着一根棍子，在天庭里走来走去，觉得自己无比威武。看到爷爷从城里回来，我跑过去说：“我是岳家军。岳飞的军队就是戴着这样的帽子。”当时的爷爷已是满头白发，黑红脸膛笑得非常灿烂。

这个时候，小平同志已经复出，爷爷也已经平反。因为不在一起居住，祖孙之间并无太多交流，作为一个小孩子，更不可能知道历尽沧桑的爷爷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磨难。但是，多少年之后，回忆起爷爷，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总是这一幕，总是那张黑红脸膛上无比灿烂的笑容。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也不知是谁说的，但从心底里非常喜欢这句话。一直坚持喝了很多年白开水，这段时间，突然喜欢上了小青柑，吸引我的大概除了杯中岁月的精彩，又有长留唇齿的那股清香。泡上一盏，望着窗外的繁华，一股幸福感就会油然而生。这时候，偶尔会翻出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的新闻，看着共和国以最高礼遇迎接这些忠魂的视频，心中就会有种不一样的震撼。

这一刻，我想到了爷爷，想到了梅生，想到了这些革命者。

提笔写这些文字时，突然想起，爷爷后来用的最多的笔名是“荣生”。

梅生，荣生，这盛世，如你们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