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阳知青文集】迟到的春天 难忘的记忆

李平均

　　迟到的春天 难忘的记忆

—我的知青婚姻家庭故事

作者 廖曼西

深渡公社色木大队知青

我从16岁的花季来到这个靠近洪江的色木小山村，经历了脱胎换骨的生活关、劳动关。春去冬来已有六个年头了。同住的三个女孩，一个嫁人走了，一个因全家下放而住到了一起，留下我一个人孤独的住在人称“鬼屋”的房子里。每当夜深人静时，窗外树影晃来晃去，不时传来猫头鹰咕咕的叫声，尤为恐怖。常常使我心惊胆颤到天明。我不怕劳动苦，只怕夜孤独。当时一位叫佑福的农民见我每天无精打采的样子，很同情我，让我搬到他的家，并问我以后怎么办？从这时起，我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了。

那时的我已经22岁了，在农村像我这样的年纪可以成为几个孩子的妈妈了。我像一棵生命力极强的小草，在色木这片土地上顽强的生长，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雨露阳光，寻找着自己的出路……嫁知青、嫁工人都不适合我，东不成西不就，于是就有了水边人家的故事。

“水边人家”就是溪边的碾屋，这个地名叫九甲湾，最好的标志便是一株百年银杏，树冠如华盖，找不到的人一见树就知道了。

先来试探的是这位男主人公的堂叔。他介绍了他的堂侄，小名叫“乾生”，因为比同年人个子高，农村乾与钱发音相同，所以从乾大个演变成钱大哥了。这个大我8岁的汉子，虽然家庭成份是地主，但是为他说好话的人真不少，当地大队会计家是军属，他隔三岔五到我们队里来，会把我悄悄喊到一边，递一张折成燕子形，署名“水边人家”的情书给我。看着情书，文字还通顺，虽没有书里、电影中那么多肉麻的词语，但对于我这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还是觉得面红耳赤，心中七上八下。面对众多的说客，虽然与我之前那些梦想相差太远，但还是让我犹豫不决，难以拒绝。

初恋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美好：花前月下，牵手浪漫，有时竟觉得像在搞地下活动，胆颤心惊如同做贼一般。近距离的接触钱大哥，他给我第一印象还不错：五官端正，穿着一件海魂衫，谈吐也不粗俗，做事非常利索，透着一般乡下人没有的那种气质，于是有了几分好感。休息时他也借机到我房里看了看，特别是屋檐下用黄泥巴糊的灶，下雨天旁边全是稀泥巴、鸡屎。他无不感叹地说：“你们知青比农民还苦啊！”这句话打动了我。我想他一个自己都身处逆境的人还能同情别人，一定有颗善良的心，也许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于是我对他的态度也有了转变，有时路过碾屋，他家人总要以各种借口留我进去坐坐，我也不拒绝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我和钱大哥恋爱的消息便在色木小山村传开了，钱大哥也要我告诉家人吧。他亲自把我送到沙湾渡口，船开出去很远了，他还痴痴的站在码头上眺望，没有离开。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可怜，他若是出身好，早已是几个孩子的爸爸了。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由于心情紧张，慌忙中将挑来的东西全掉地上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果然不出所料，当我吞吞吐吐把这件事说完之后，父亲坚决不同意。这位老金融工作者用数字分析得头头是道：一、二、三……。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父母能不指望儿女好呢？但性格倔犟的我却认为一个人要讲诚信，既然有承诺就不能反悔。后来太婆和外婆悄悄给我出了个主意：把人带回来看看再说。于是有了第二次，钱大哥硬着头皮上门，准备了叶子粑粑、两只鸡和一担木炭。以至于后来一个叫小兰的知青笑话我，说钱大哥的老婆是一担炭换来的。

我毅然决定把自己嫁了！去公社扯结婚证要趟过公溪河，这条河温顺得像个害羞的少女，清澈得连水里的游鱼都能看见，但我无心欣赏，心里无比的灰暗！

　　缓缓流淌的公溪河仿佛就是我的人生分界线，跨过去就意味永远扎根农村一辈子。钱大哥此刻也知道我进退两难的矛盾心情，一直默默关注我的一举一动。谁知我心不在焉，不小心踩到石头上的青苔，一个趔趄，箩筐都掉到了水里，又是那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我，给了我信心与力量。

到了公社，如同做贼一样找到负责领结婚证的办公室，偏巧发证的是高我一届的一中校友，她很同情问我是不是自愿的？同样是知青，她能堂堂正正坐在办公室，而我……如此强烈的反差，让本来性格很高傲的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咬着牙填完了几张表格，我飞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到了渡河的时候，我捡起石头拼命的朝河里扔去，大声呼喊：“我完了！”一阵阵“完了！”“完了！”的回声传了过来，这也是六十年代一位女知青在无法实现理想，痛苦选择自己的命运时，无奈地发出的呐喊！

在绝望、彷徨、孤独的驱使下，我冲破了世俗蕃蓠，毅然把自己嫁给了农民，成了色木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这一天是1971年12月28日。

真正的裸婚，我没有嫁妆，他们家倾其所有为我置办了两件新衣，把窄小的房子裱糊了一下。新房里最大的亮点就是那架白果木的婚床，没有钱请漆工，是钱大哥自己动手漆的，那红的红、黑的黑，颜色不均匀也是亮点。床上垫的是稻草，早在打完禾后，钱大哥就精心晒了稻草，把草头剁掉了，捶干净，然后均匀地摊到床上，那种老式的床铺得很深，一股清香味，睡起来会蟋蟋嗦嗦地响。苦中求乐的我将它取了个高雅的名字：黄金床垫。新房大到什么程度呢？坐在火箱里不用起身，床上、桌子上的东西随手可拿，与其叫窝还差不多。

结婚后，虽然家很小，但是很温馨，除了出集体工以外，解除了我对砍柴种菜的后顾之忧。钱大哥家里有一个大姐、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一排年令我最小，对他们一口一声的叫嫂子，怪不好意思。婆婆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三十三岁守寡，我的到来，帮她解除了十年来他儿子找不到媳妇的思想负担，所以格外看重我，农村媳妇烧菜煮饭的事我都不用插手。逢年过节亲戚们送的糕点她都先让我享用，姐姐妹妹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会送来给我，整个大家庭充满了友爱与和睦。

　　钱大哥结婚后，更是浑身充满了力气。他收了工便去自留地或上山砍柴。为了改善生活，钱大哥会带着我和他的外甥们去山弯弯里扎泥鳅，常常满篓而归。走在回家的路上，星星点点的火把犹如飞舞着无数的萤火虫，煞是好看，这也是在享受着一种别样的乡间浪漫生活。婚后钱大哥除了队上开会和记工分，再也没有约朋友出去聊天，原来那些铁哥们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骂他重色轻友。

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追问情书的事。因为翻遍了抽屉也找不到纸和笔，问的次数多了，钱大哥才憨憨的红着脸告诉我，说那是他当老师的堂兄代写的。原来以为他只是文化程度不高，能写语言还通顺的信就可以了，哪知他竟然是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文盲哥！我马上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大骂他是个骗子！一连几天生气，谁也不搭理。后来气消了点，萌生了改造老公的想法。我找来纸和笔，开始从记工分教起，哪知这位担二百斤水泥连续爬几十里山界不皱眉、犁田打耙样样在行的学生，握起笔来如同舞千钧棒一般，手指僵硬，写久一点他便哈欠喧天，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当老师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开始琢磨着怎么作弄他，让他长点记性。有一天的农活是做秧，我在他记工折子上写了“做鬼”二字，当他喜滋滋的把折子交给记工员时，记工员忍不住笑着问：“钱大哥今天到做么咯？”他说不是写起做秧吗？计工员回答他：“你老婆写着你到做鬼咧。”待在场的社员都哄堂大笑时，他才知道我在作弄他。回来后他大发脾气，我一句话呛得他哑口无言：“一个会写情书的，记个工都冒会呀！”自知理亏，他只得蒙头大睡，这也是婚后第一次吵架。

第二天，婆婆也知道了“做鬼”的笑话，并没有责怪我，而是告诉我他没有机会读书的原因。清楚了原委之后，我心里很后悔不该伤害他，没有文化是他心里永远的伤痛。从此我再不提学文化的事了。

　　经过了岁月的磨合，我们都知道尊重对方，彼此包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婚姻，我俩比以前更加恩爱了。既然结了婚，生儿育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一连生了四个孩子，老大夭折。由于我在婚前双乳都因纤维瘤开过刀，所以除了自己要经历几天炼狱般的痛苦外，更大的困难就是没有奶吃。孩子一个接一个的降生，给物质匮乏的贫穷之家带来的不仅是欢乐，伴随来的还有更沉重的负担。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我也尽量克服自己的小资思想，跟着同队的妇女到洪江街上卖柴；也担着剁碎了的薯藤送到生猪仓库。只是进城，我须面对很多人的眼光，尤其是过仪表厂的时候会把斗笠拉得很低，飞快的走过去，生怕别人说往日的班花如今这般的落魄。1976年的冬天某日，漫天大雪，我和弟媳相邀去把钱大哥洗净的胡萝卜进城卖个好价钱，被婆婆坚决阻止了。幸好没去，不然那天就把女儿生在雪地里了。

　　有儿有女，也有了完整的家，家里虽然穷，但孩子们的嘻笑打闹、哭声笑声就像美妙的音符。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在艰难困苦的时候，我这位母亲也在渐渐的学会生活，学会了坚强。我会东拼西凑的让孩子们穿得漂亮，教育他们要从小尊敬老人，对人有礼貌。我会在孩子们熟睡之后不管怎么劳累，也坚持写两页字，以便今后在孩子面前我不是一问三不知的妈妈，因为三个孩子身上凝聚了我的梦和希望。然而最吃苦受累的是钱大哥，那些年他就像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拼命挑起生活的重担，他把对我和儿女的爱埋在心里，用锄头、用肩膀、用汗水播洒爱的种子，在那片黑土地上种植着对儿女的殷殷期盼。

　　1979年，在知青返城的时候，我也在犹豫是否回城。旁人力阻他不要签字，并告诉他：“你老婆走了再不会回来的。”他那双粗壮的大手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放飞了我的希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没为我买过昂贵的手饰、衣裳，也不会讲甜言蜜语，但他在冰天雪地里卖菜买来的绒衣绒裤却温暖了我一辈子。参加工作后，他更是承担了全部家务，让我毫无后顾的适应新环境、新工作。每当我拿到鲜红的省、市金融系统先进个人荣誉证书的时候，就会想到军功章里也有他的一半。因为他用几十年如一日的行动，在平凡的小事中实现了对我的承诺：“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知青和农民结合的故事已告一段落。如今三个孩子各自有了好的工作、幸福的家庭，而且都很孝顺，每年都出资让我们外出旅游：祖国的大江南北，还有台湾、泰国、意大利的豪华邮轮，都给我们留下了欢乐和深刻的印象。2017年元月，老二夫妇在海南的万宁神州半岛购房置业，让我们远离雾霾和寒冷，过上了幸福的候鸟生活。

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平凡的人，几十年的沧桑在笑语中逐渐远去，可那一段艰难岁月，毕竟使我终身难忘，那就是当我的青春和理想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时候，我收获了坚贞不渝的爱情。花已开过，青春不再，嫁了农民，我不后悔；一茶一饭、一粥一菜，与一人相守，我做到了；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就是幸福，我拥有了。当我们老了，会回到这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地方，听着那亲切的乡音，闻着淡淡的花香，看着田野随着季节变绿变黄……慢慢的走完人生之路，这也是我和钱大哥的愿望。

现在我的生活非常充实，心情异常快乐，我想把这美好的一切都记录下来。我喜欢写作，有见什么写什么拍什么的习惯，人物、动物、树木花草皆是模特，而且是回微快手。我一直以来的性格是坚强、自信、乐观，我把自己坎坷、传奇与幸福的一生写成了一部十多万字的回忆录，取名为《迟到的春天》。在城里，我家有车有房，我可以优雅从容、大家闺秀；在乡下，我家有田园和山林，我在属于自己的小木屋里与山水、花草相伴，自然奔放。我的一生非常的普通与平凡，像那一种叫蔓茜（与我同名）的草类植物一样，它满地生长且生命力顽强，还为大地母亲开出美丽的小黄花。之所以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是为了让有同样经历的知青朋友共同回忆，我们曾经走过的花季；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记住父母的艰辛与不易；记得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同长大，今后将永远消失的名称——中国知青。

本文原载《丹江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