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汪曾祺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殊不知最是这一碗人间烟火让人魂牵梦萦,那是家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是乡愁的味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常常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怎么会做饭的,我怎么就会做饭,我怎么还能把饭做得像模像样?答案就是在做饭这件事上,我属于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哈哈哈哈…为什么能恬不知耻地口出狂言的?因为我是家里的二丫头,母亲无比勤劳,加上姐姐没上学,从小就开始趴锅趴灶,再加之母亲,姐姐和嫂子的无缝衔接,我出嫁之前一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我怎么一嫁人就会做饭了呢?并且还在婆家诺大一个家族里成了大家口口相传的“巧媳妇”。其实归结为我从小有一个怪毛病——每顿饭我都要第一个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论谁做饭我都守在厨房,看着她们做,直到饭吃进肚子。当然,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当初我是怎么得到这个权利的,也不知道谁纵容了我的这个坏毛病。但我脑海里经常浮现一个情景:黄毛丫头,瘦瘦小小的身躯,端着一个碗,守在饭锅旁,眼睛直勾勾盯着,好像是饿死鬼投胎。大概推测是我会走路那时总是走不稳,一天摔跟头,医生说要么自己慢慢会好,要么就是个残废,说不定也就没了。父母也就想着这孩子估计也吃不了几年阳间饭,就随着她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去世十九周年了,这些天总是回忆母亲那时做过的饭,也试着去做,努力找寻妈妈的味道。妈妈不曾远离,妈妈的味道也永远不会消散,历久弥新。我的印象里父母亲很是恩爱,没有吵闹过,家里和和气气。他们俩也走过结婚后最初生活的拮据和窘迫,但是一旦条件好起来后父亲就不曾亏待过母亲,我记事起家里在当地已是数得上的富裕户了,母亲的吃穿用度也比当地妇女强许多。婆婆说她两个儿子上中专的时候婆婆还穿着两个孩子褪下来的衣裤,经常都是补丁摞补丁,而我母亲却没有。无论我怎么回忆,母亲的穿着都是素雅,干净,没有补丁,而且她还早早有了一辆锰钢自行车,成了当地所有女人里第一个有车族,回娘家也不用赶着毛驴车了。母亲的性格温婉顺和,无论是亲戚之间还是左邻右舍之中她都是那个口碑最好的。母亲走后的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母亲在世时幸福吗?在婚姻中她真的幸福吗?婚姻生活30年,父亲独宠她一人,母亲是幸福的;父亲精明能干为母亲遮风挡雨,她是幸福的;父亲不但能照料好自己的小家还能兼顾母亲的兄弟姐妹,她是幸福的…可是,一辈子的顺从,真的幸福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是个夫权父权意识很强的人,小到母亲能不能留刘海,大到母亲回娘家这些事父亲都要一一安排,他不喜欢的事母亲不能做,也不做。父亲见不得有刘海的女人,母亲就把自己的所有碎发都塞进帽子头巾里,时刻亮出光洁的额头;父亲不喜欢女人东家串西家浪,母亲就谁家也不去;父亲不喜欢母亲回娘家住,母亲总是很久才去一次外婆家,不过夜,匆匆忙忙赶回来。凡此种种,家里的和谐都是因为母亲的迁就忍让,不说别的,就说吃饭这件事吧,完全是随着父亲的口味,父亲喜欢精致。菜,只能炒一点点,不能乱炖;面,无论切还是搓都要均匀细长;饼子花卷都要模样俊俏,不但好吃更要好看,米饭也是万万瞧不上眼的。偶尔趁父亲不在家,母亲才能吃一顿自己想吃的饭,母亲喜欢吃的,大概就是早年留在她记忆里的那些了。就拿这锅发面疙瘩来说吧,父亲是不屑的。发面疙瘩不是专门发了面来做的,都是面发过头了,一股酱酸味,不适合做馍馍了,扔掉又可惜,才拿来做发面疙瘩。熬好一锅汤,把放了苏打的面粉揉匀,切成条,再搓得比拉条子粗一点,再切成指甲盖大小,下到汤里煮,等所有疙瘩都浮出面,放点香菜小白菜就可以出锅了,吃起来酸酸的,很开胃,也很顶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有散饭和搅团。这两样饭一稀一稠,做法也差不多。是先在锅中放水烧开,水烧开之后,加入白面粉或苞谷面均匀撒到锅中,并拿筷子或擀面杖不停在锅里搅动,当锅中的面基本成为固体状时,向锅中倒入少许开水,继续搅动,直至面的软硬适中时,停止搅动,用小火焖5至10分钟就做成了。舀到碗里,调点青绿的葱花或韭菜萝卜丁哨子,再调上油泼辣子、醋蒜就可以开吃了。无论散饭或搅团吃起来都是软软糯糯,入口即化,就是做过散饭和搅团的锅太难洗了。先得用锅铲使劲把锅巴铲下来,再往锅里放水泡一会,再用笤帚刷刷不停地刷洗,好几遍后才能彻底洗干净。这个活我是不会干的,小时候的我永远是站在锅边等第一个吃上饭,再溜之大吉的那一个。那时的父亲是不愿意吃散饭和搅团的,他认为这是只有懒婆娘才做的饭。这几年父亲会时不时地给我发他在吃搅团或散饭的照片,而且听家里人说都是他主动提出想吃,弟媳妇或阿姨才做的。是年龄大了喜欢吃一些软糯的食物了,还是念旧了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有一种饭也特别好吃——白菜洋芋汤,这种饭在特定的时节才能吃得上。每年麦子收完不久,母亲照例要在麦田头开一块地,用来种青萝卜,胡萝卜和大白菜,菜籽撒下去一段时间后清清爽爽的小苗们就冒头了,母亲就去间苗,萝卜苗间出来喂牛羊,白菜苗拿回家,就可以做白菜洋芋汤了。此时,后院里的洋芋也恰是不嫩不老的时候,挖几个洋芋回来,不用削皮,在水里搓洗一下就白白净净的了,白菜苗也一个一个摘洗干净,还可以配一两个西红柿,碗里放点面粉,加水搅拌,可以是面糊状也可以是面絮状备用。洋芋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方方正正)下锅翻炒,再放点剁碎的西红柿继续翻炒,添半锅水。等洋芋熟透,把面絮或面糊倒入锅中,边倒边搅动,小火烧开,三五分钟后把白菜苗整个放进锅里,仅仅是那颜色就足够诱人了。汤不能过于黏稠,放置一会儿再喝就更加鲜香了,也不用怕烫嘴。这个时节就盼着父亲多出门几次,我们得抓紧时间多做几次白菜洋芋汤,白菜一长大就做不出这个味道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有就是抓饭,父亲和我还有两个哥哥都不喜欢吃,母亲做给姐姐吃,母亲也喜欢吃。而我巴望母亲能做鸡肉抓饭,那样我就只吃鸡肉就可以吃饱,也就不会撒泼了。我们和母亲偷偷吃的还有苞米面煎饼。家里是没有苞米面的,我们就拿面粉和邻居家换。换回来的苞米面放点发面头,搅成稀糊状盖上盖子,半天左右就发开了,揭开盖子一股酸味扑鼻而来,放进适当的小苏打搅拌,出现许多气泡就可以了。平锅烧热,放入胡麻油,用油布子刷开,再用饭勺舀出面糊一坨一坨倒入平锅,随着油温升高,听到滋啦啦的声音,面糊向四面均匀散开成小饼状,一面上色翻个儿,另一面再上色,不一会儿就熟了。一个个金黄金黄的苞米饼配点酸白菜或者酱菜,别提有多爽口了!回族人有句俗语说“吃了五谷想六谷”,这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那样的年月很多人家还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而我们却嫌和父亲一起吃得太精细,总想吃点这些杂七杂八,父亲给我们创造了富足的生活,我们就在别人的羡慕里忘记了清贫的味道。记得一次小姨在我家小住回去后给外婆说了一句话“姐姐家刷锅水里的油都比咱们家饭里的油多。”是的,外公在小姨还没出生时就去世了,外婆一个人拉扯着那么多孩子,有多难有多苦只有外婆知道。我们家经常接济外婆,这一点母亲很是感激父亲,听说当初父亲为了帮大舅娶媳妇卖掉了自己的房子,这样的姐夫也是世间少有吧。我有六个舅舅和三个姨姨,母亲是老大,对弟弟妹妹们很是关照。我家在乡里,外婆一家住队上,不管他们谁来乡里办事都要路过我家,进来吃饭是在所难免的,所以,我们家几乎天天有来客,不仅仅是这些舅舅们,父亲的朋友也多。做饭,就成了母亲必须精修的业务,姐姐得了母亲的真传,再加之她的悟性,小小年纪做饭娴熟,炉火纯青。姐姐向来看不上别人做的饭,所以很多年以来,不管去哪家她都要趴锅趴灶。我可没那么傻,吃现成的不好吗?前些年一次去了爸爸家,到饭点了弟媳妇和阿姨都不在家,我就撸起袖子做了顿饭,正准备吃饭,姐姐来了,饭没吃两口她就大喊了起来“谁做的饭,这么难吃?”,我说是我做的。父亲怕我难堪,就冲着姐姐嘟囔了一句“难吃是难吃,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我心想,你还不如不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饭做得好不好看和谁比了,和娘家人比我是相去甚远,再说回娘家我又不用做饭,有姐姐,嫂子,弟媳妇,再不济还有个阿姨;和婆家人比做饭,那我是胜之不武。婆婆做饭据她俩儿子形象地描述有三声:“滋”一声油下锅,“滋啦”二声菜下锅,“哗”三声水下锅,搞定。因为婆婆在做饭这件事上马马虎虎,所以小姑子们也是过得去就行。婆家嫂子比我早一天嫁进门,做饭我们俩不相上下,她和婆婆共同居住了十年之久,回婆家她是主,我是客,做饭我也只是打打下手。婆婆在市里居住替我照看儿子的两年厨艺也大有提升,儿子喜欢吃奶奶做的饭,他说奶奶做的炒洋芋丝不酸,面面的好吃;奶奶做的拉条子带汤,还放油泼辣子好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母亲给了我们那些永远都会去怀念的日子。有了婚姻,有了儿子之后,我从一个没做过饭的小白摇身变成了别人眼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优秀女子。而且简直就是心灵手巧,不管是传统的糖包子,油香,粉汤,还是现代的寿司,煎牛排,炒米粉,大盘鸡,炒烤肉等等都是信手拈来,只要他们爷俩在家,做饭,我也是心甘情愿乐此不疲。那为什么还要猜测母亲那时幸福不幸福?母亲不也是为了她的爱人和孩子们吗?每一顿饭里不都是她满满当当的爱吗?想着想着,我也就放下了,释然了。记忆里,母亲用炭火烤的饼子松松软软,兑的奶茶清香袅袅,做的饭菜唇齿留香…守着母亲做饭的日子是我整个童年最甜美的记忆,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多年以后我也成了母亲的样子。 思念母亲,我就做一次她喜欢吃的饭,细细咀嚼,慢慢品味,这一刻寂静无声,仿佛光阴回转。想悄悄问一声:“妈妈,女儿做的饭好吃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