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十二章

柳林听蝉

故园山水二帖 浮山 浮云而太息者，山也。濛蔼之上，你是故乡一尊俯仰的苍颅。 儿时的那声竹笛，难道至今还掛在你的眉梢，为什么总是在漠漠长夜里，听见你明彻的呼唤！ 故乡的山啊！我是你眼下一朵盘桓的暮云。 回首时，夕阳西下，双鬓已晚，梦己残。 伸手时，一把桑椹，二行热泪，望乡关！ 父亲驼着远山，向我的左眼走来；母亲抱着炊烟，向我的右眼走来。抱住村口的那棵老槐树，胸口痛啊，吐出来，才看清:都是你儿时喂的五谷！ 道水 怀柔而循道者，水也。青碧之下，你是故乡一脉游走的神韵。 儿时的那一泓春水，己漫过炎炎的夏日之旅，秋天的额头上，是岁月镂刻的道道苍白的雪线，一如你冬日的眸子，澄澈、浏亮、柔滢无物。 故乡的水啊！我是你昼夜难舍的一朵浪花，能否再在你的眼里化一楫桨声，二点帆影，再唱一首慰念的漁歌？ 安顿好那枚不再悸动的卵石，让它忱着你沙的呢喃，静听： 涛声向晚…… 秋原上看望一位草人 稻子们都回村子去了，掂摸了一年的收成却难下眉梢。 独立寒秋，把土地拢在草帽里，咀嚼着那些稀落的农事和疏漏的谷粒，看几只觅食的麻雀啄他的叹息。 把一坛古老的心事就着雁声敲碎，邀对面的夕阳，怅饮秋风，漫话五谷。 年年这个时候，几滴臼露过后，我总要踏上秋原，去看看这些草人。不是想唤他们回去，只是想和他们呆在一起，唠唠心里活，然后一同醉在夕晖里，为脚下的这片土地。 祈福。 守春！ 又见桃花 三月，我挪不动你的桃花，嵌在枝头上的桃花 是一道高高的门槛，我只能被它轻轻地跘倒 溪水的归程，芳草呢喃。我们年年住进怀念的客栈。先人的气息照临我们，他们的稻田古色古香。钟声悠扬香烟缭绕。这些深刻的语言令我们无力承受，又无法拒绝，唯有心中的忏悔如三月的春风，拂去蒙受的尘埃 抬起头来，是先人的手掌摊开的桃花 低下头去，我们不得不捧出一颗真实的桃核。 麦子（外二章） 抬头看见麦子，它们的黄紧挨着天的蓝。这些上山的麦子，必须咬紧山上的石头 我月下漂亮的姐姐，正打磨着镰刀，镰声割亮细碎的山河。 一茬一茬的麦子，被她搂在怀里。 高天上背下，一条山路。 山冈上有一只羊 山冈上有一只羊，她的头俯向红褐色的山冈。在坚硬的冈土上，她一口一口的啃食着，仿佛要把那里的岩石都啃出草来 在自家的屋檐下，我一眼就看清了那只羊。那哪是一只羊啊，她是我穿土布旧褂的娘！ 晨风里，我听到了一声她淡淡的嗽音， 娘是在教我一个字哩，可我总是听不真。 守望 种子已深，农事已深。 端坐垅上，怀抱农具。 有季节之鸟，翔于四野。 山——骨得清明； 水——血得均匀。 一粒老谷， 喊过秋声。 记忆一只蝉 我熟悉它炙热的叫声, 稻子黄时； 麦苗青时； 瓜果圆时； ...... 日出月落，仿佛它们都是他声嘶力竭叫出来的。 身子鼓胀,一屈一缩，迟了......迟了...... 声音磨砺着村野,老气又倔气，一生就拣了个树杈,顶着霜雪,喘完最后一口气。 那蝉脱竟抠进树皮,怎么也不松手.！ 春酒 三杯即醉 一杯酒，母亲喝。想念你的欢笑，酒后呼儿，想念你白发的白，似岁月的宁馨，对影成三人 二杯酒，诗人喝。把春喝高，喝成诗上三竿，诗吞八荒，三阳开泰。 三杯酒，酒自个儿喝。唱醉，醉成一滩烂泥，鼾在谷壳里别出来，听惊蛰的雷声响过，再发酒疯，滚它个万版金黄！ 绝世的雨 我和祖父都注视着这场雨，雨的茎叶已被阳光纠缠得枯萎。祖父叹了口气说:这雨怕是落不成了！ 雨在土地的上空低垂，土地上没有庄稼也沒有人。它照见了自已孱瘦的血：十滴，九滴，八滴……它知道只要坚持住一滴血，它就能酝酿出一个场大雨。扶起这片土地，为世间讨回一个公道 午夜时，祖父摇醒我说：下雨了！我看见祖父的脸上果然掛满了雨水，那些雨水经过的地方，长出了许多跟人一样的稻子，父亲和母亲是其中的二株，他们正高一脚低一脚地趟回家门。 手指 如果伸出手指，总会有一些物什临幸，相摩相荡，顿生姿色 譬如掐住二枚雪花，像来自穹顶的旅途，若飘飐的山的琼屑，晶莹，白洁，寒冷，凛迫。淌过脸颊，却不可称作人间泪水。 一根草，在指间开口说话，唱麦垛，牧歌，一对奶桶，垂暮的阿婆。 汹湧的草海暗伏噟隼，是神在诵念:嗡阿哞……手指被大地托起！ 猫从尘路窜上指间，轻如片云的猫，眼中的惊恐，蜷缩一团。这正午的阳光充实，叫幸福还是叫悯爱 雨点如矢，坠下鸟的羽毛。指尖微凉，如果东风再卷得均匀，我相信它们仍会飞翔，抖落埋伏的重量。 举筱竹一节，如沐朝露。似庙堂谒韱，捏着纹理算我的命。掌上斑斑血迹，把我的罪孽描绘了一番，这些年，我步步忏悔，向隅向案。心末得月，舌末生莲。咒我空中的肉身， 祭过一一滚滚尘烟！ 扑儿 娘生了你，假如你......没有被禽乌的利啄碎食，没有被野畜的巨掌躏灭......只是......只是被暴风雨重重摔进泥沼，在浑浊的旋涡......在窒息的泥沼里.挣扎……但一息尚存。 你莫要叫喊，莫要悲怨，莫要恐怖，莫要板起泥巴脸，一个遭孽的相。 你就爬向坡上，喘口气，攒起劲来笔直向前，像听话的毛毛虫，那么一拱，一拱......作活的拱......作死的拱......让你的躯体，在身后拖下一道道血肉绽开的绿...... 看，花儿开了！魂翩起来，你真地会是一只：美丽的扑儿。注：扑儿，湘西北方言，即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