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猎德2007

郗钺

郗 钺

2007年的猎德村牌坊

2007年9月的一个周末，我拎着刚入手不久的尼康D200相机，在晨曦中走进已进入拆迁倒计时的猎德村。

十几天后，有着800年历史的猎德旧村被轰隆隆的推土机夷为平地。

此后，猎德便成了一个都市的传说，一个造富的神话。

由于疏懒和淡忘，当年拍摄的相片随后在硬盘里沉睡了整整十四年，直至近日方才被唤醒。

翻看旧照，虽然镜头中的人和物如今早已面目全非，但毕竟对猎德这是一个历史的片段，对我则是一段难忘的遇见。于是略加整理，录以备忘。

猎德村口

猎德是广州市天河区街属下的行政村，位于珠江新城中央商务区南部，南临珠江，面积820亩。

猎德之名，取自西汉著名思想家杨雄《法言义疏·学行》中“耕道而得道，猎德而得德”的句子，是追求完美道德的意思。

猎德村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北宋时期猎德人的祖先从陇西(甘肃)南迁到粤北南雄珠玑巷居停一段时期后，辗转来到珠江边拓蛮定居，渔耕为生。村里曾经出过2个进士、2个解元、9个举人以及86个秀才。

猎德地处北回归线以南，气候温和，雨量充沛。猎德涌从村中流过，将村庄分为东、西村。每年的端午节猎德人都会在猎德涌里划龙舟。

猎德村原有总建筑面积68.6万平方米，均为农民自建住宅，建筑密度大，容积率高，违建问题突出、消防隐患严重、治安环境复杂、卫生条件恶劣，严重影响了村民和周边居民的生活，制约了村民和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束缚了城市综合竞争力的提升和城市现代化的推进，也与相邻高楼林立、气派豪华、光鲜亮丽的中央商务区对比鲜明，反差巨大，极不协调。

从上个世纪以来，城中村的话题就多次被提及。城中村原来是城市边缘地区的农村，与中国任何乡村没有太大的区别，村民户籍为农业人口。随着现代城市的高速扩张、快速发展，“城市包围农村”便形成了都市现代化进程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很长的一段时间，“脏、乱、差”、治安混乱、藏污纳垢是城中村的代名词，过去淳朴的村庄变身为一个与城市文化“隔离的空间”。因为建筑无序、租金低廉，这些地方也是社会底层赖以栖身之处和外地新移民初入广州的“中转站”。

猎德村貌

猎德曾是广州天河最穷的城中村，“握手楼”、“贴面楼”、“接吻楼”比比皆是，村舍残破老旧，街巷“暗无天日”。

岭南水乡的悠悠古韵和文化价值早已自毁、窒息、消弥。

这是否是我们的城市在现代化进程之中的一个谬误，是否该对历史怀有一点歉意，值得思考。

狭窄阴暗的巷子，名符其实的“一线天”。

猎德涌污染严重，河水污浊，环卫工人每天都要巡回清理和打捞垃圾。

巷口无所事事一脸懒散的靓仔。地处都市核心区的原住民已无地可种，无鱼可打，但光凭收取房屋租金日子也可过得相当滋润。

在没有阳光的小巷里，孩子们度过他们短暂的童年。

“我的地盘我做主”，见有外人拍照，穿裙子的细路女从幽暗的小巷里冲出来大声抗议。

横街窄巷，七弯八拐，犹如迷宫，深不可测，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2007年5月，大潮涌动，借珠江新城兴建的东风，猎德村正式启动整村拆迁复建，拉开了广州城中村改造的序幕。

按照规划，所有村民和租户9月底完成搬家，10月开始对原有建筑物全面拆迁重建。

“搬家、搬家”。早晨一到村口，便看到一片忙碌景象。

倾城而出，彻底搬空。或依依不舍，或义无反顾。

全部家当，拖家带口。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里的原住民几年后还会回迁，但对外来的租户来说，猎德永远不再是他们以后的归宿。

曾几何时，这里是漂泊的外来人员梦开始的地方。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年轻人了无牵挂，一辆单车，一个行囊，打足气又可奔走四方。

无论走到哪里，也要带上自己的“世界”。

一个男子侧身凝视搬到门口垃圾桶旁的世界地图。目光坚定，意味深长。

身在城中村，胸怀全世界。有情怀，有担当，有格局，还真是条汉子！

很多栖身城中村的异乡人，除了赤裸的身体之外，一无所有。

迷茫、困惑、无奈、回望。寻梦的出口，路在何方？

拆迁期间，村民们格外关注时事动态和各种公告，男人常在阅报栏前驻足，妇女买菜时也会买上一份当天的报纸。

这里是猎德人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地方，现在连寄放在先人楼的骨灰也要领走自行处理，真正是连根拔起。

作为广州市城中村改造的首个项目，猎德成了广州市138个城中村中最令人瞩目的焦点。因为这涉及到两万多人的搬迁问题，包括7000名猎德村民以及一万多人游荡在都市边缘的外来人口；涉及到农民的整个生活和生产方式的变化，包括他们目前的利益和长远的出路；涉及到“村民满意、政府不花钱”的猎德模式，是否具有标本意义。

电视台特地赶来拍摄村民搬迁的场景。

经过近千年的积淀，猎德形成了自己的文化特色，村内保留着大量的古民居、古祠堂、古石板街等具有岭南水乡特色的建筑。

闻讯前来的观光者在村子里穿行、拍照。

沿河涌两岸分布的祠堂是村民日常最重要的公共活动空间。多少年来，他们在祠堂里议事、设宴、祭祖、唱曲、舞狮、踢毽子、闲聊、午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根据改造规划，猎德村现存约10座清代宗祠将被悉数拆除，其中重要的5座祠堂将移位重建。

祠堂是本土村民的根，包含了整个家族的文化和风俗习惯以及历史。无论在农业社会还是工业社会，本土居民（无论是传统人还是现代的）对于祠堂的认同感未曾改变。这些建筑是猎德村的历史记忆。

猎德村李氏大宗祠建于1799年，自抗日战争时期开始充当“学堂”的功能。1974年“文革”期间作为“四旧”被拆除，1978年在原址复建。这次又在移位重建之列。

市级登记文物保护单位龙母庙。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上了年纪的人对拥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建筑有着很深的感情，他们担忧重建后的建筑群体失去了原真性，村落的整体风貌会发生重大改变。从岭南水乡转变成了高楼大厦，村落原有的亲切肌理、建筑空间尺度感消失，历史文脉消亡。

“管它三七二十一，再搓几盘再说。”世界永远是割裂的，有人焦虑地忙碌着搬家，有人安之若素在街头悠闲地打麻将。

一个带孙的阿婆低头坐在路边的围栏上，神情落寞，一脸茫然，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

天真无邪的孩子永远无忧无虑，一见镜头就本能地伸出剪刀手：“耶”。

在河涌边，在大树底，到处可以看到玩耍嬉戏的孩子。

路边等待搬家的孩子。

等车的间隙孩子和妈妈玩捉迷藏。

“别忘了我的牛奶。”穿黄杉的小男孩俨然成了搬家的主力。

红衣少女在阳光下悠然自得地遛狗，似乎周围的一切与已无关。

“味道好极了。”档口旁卖西瓜的细路仔捧着一片西瓜边吃边卖，萌态可掬。

吃瓜？卖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快来试吃，不甜不要钱。”

现在该是个大小伙了，不知长成什么模样？

喂一碗面条跑了半条街，这个“小祖宗”不好伺候。

小巷里的孩子在踢足球，快乐尽兴。当年的球王马拉多纳也是从街头踢向世界的吧？

农贸市场里的母与子。

街景一

街景二

街景三

临近中午，发廊仍门可罗雀、生意清淡，一男一女在无聊地看电视。

方寸之地，也有生计。

店铺全场打折甩卖库存商品。

搵食艰难，心情不爽。一言不合，指着鼻子开骂。

村边横跨珠江两岸的猎德桥即将竣工。

四周高楼耸起，日新月异，猎德村未来可期。

破茧成蝶，涅槃重生。历时三年后，猎德村建成了37栋20至40多层的建筑，一举晋身为CBD地段新贵，被很多人称为广州最繁华富裕的“土豪村”，成为珠江新城颇具魔幻神秘色彩的魅力名片。

穿着拖鞋走向富裕的猎德人。

2010年9月1日，猎德村正式启动回迁。在复建的李氏大宗祠前的广场上，摇珠机将在阳光下连轴转“工作”10天，将6000多套复建房分配给7000余名村民。

有人曾算过，按照当时珠江新城的房价，平均1.5分钟即摇出一名百万富翁。

现在，在猎德村随便找个本地居民，都有可能是身家几千万的富翁。

向阳而生，逐梦前行。猎德村终于完成了历史的华丽转身，从此跨入了新时代。

　　（图片摄于200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