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85年下半年,有人注意到乘坐从南京开往福州或厦门列车的军人明显多了起来。这一年,邓小平提出的“裁减军队员额一百万”的目标将完全落实,汹涌澎湃的精简整编大潮为部队带来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福州军区与南京军区合并,新的南京军区统辖地幅扩大为五省一市,军区机关仍设在南京,使南京与华东南部地区各军兵种之间开始有了紧密联系。原各军区直属的高炮师也改编为各集团军军属高炮旅。以前在军区相对独立的炮兵、工兵、装甲兵、防化兵司令部均缩编为军区司令部内的几个二级部,我也由原来的军区炮兵司令部参谋转为军区司令部炮兵部参谋。由于军区机关人员减少,职能增加,以往由军区直接组织的高炮部队年度实弹射击考核均下放到各集团军自行组织,而由军区相关部门提供业务指导。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山区里的靶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福建地处我国东南沿海最南端,与台湾一海之隔,自国内战争在大陆结束之后,台湾成了国民党军队盘踞的最后堡垒,也是以前福州军区时刻提防的当面之敌。台湾国民党军不仅不愿面对失败甚至还妄图有朝一日反攻大陆,且台军所占领的金门、马祖、乌屿等敌占岛屿就堵在福建省的大门口,这也使福建驻军平日的训练与战备始终处于随时准备打仗的高压之下。而从政治层面考虑,福州军区高炮部队的实弹射击具有一定的敏感性,因而其主要靶场的选址也设在了福建内地。</p><p class="ql-block"> 宁化位于福建省西北部山区,依傍武夷山东麓,是著名的革命老区, 1930年初,毛泽东在他的诗词中写道:“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上山下,风展红旗如画。”当年这里曾是中央主力红军长征四个出发地之一,便于部队机动作战的复杂地形为伟人豪放的诗词提供了充分的灵感与激情。</p><p class="ql-block"> 福州军区将高炮部队的主要靶场就选在了三明市宁化县的山区深处.这里幅员辽阔,人口密度低,能较大程度保障落弹区的安全。毕竟是革命老区,解放后又长期处于准备反击台湾国民党军窜犯大陆的最前线,福建人民保持着很强的拥军支前意识,对子弟兵十分信赖和关爱。每个市县设立的“支前办”机构在解放后一直保留,专门负责与部队重大行动的接洽与支援。每年部队的拉练和实弹射击行动总能看到地方政府主动为部队提供柴米油盐,甚至生火做饭的柴片都派人送到部队。我们工作组在去宁化靶场之前曾受到三明市支前办的热情接待,一名副市长亲自向我们介绍有关情况,并询问有哪些需要帮助的事项。</p><p class="ql-block"> 在精简整编工作完成后,福建地区高炮部队的年度实弹射击考核仍在山区里的靶场进行。然而,由于山区人口逐渐增多,如何保证打靶时落弹区人员的安全成了重要问题。为此,部队开始在落弹区的村落附近建起钢筋水泥的避弹所。在每次实弹射击开始前通知当地百姓全部从家中进入避弹所以保证安全。然而,随着山里人追求经济发展的积极性日益增高,组织群众避弹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困难,部队只得派出安全组,在实弹射击开始前去山区中挨家挨户检查人员的避弹落实情况,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要给予补偿。 </p><p class="ql-block"> 1988年,是部队精简整编之后的第三年。这一年秋天,福建地区仍如往常一样,不断有台风过境,潮湿的天气波鹬云柔,第1批参加实弹射击的高炮部队已经进入靶场,但由于细雨连绵,云低雾罩,空军飞机无法起飞。数日之后终于出现雨停雾散少有的多云天气,这令靶场部队无不欢欣鼓舞。一直在机场待命起飞的空军轰-五靶机组也同高炮部队一样兴奋,希望抓住有利天候,尽量多飞航次,早日完成实弹射击任务,但谁都没有想到这次实弹射击的结果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靶场上各个连队很早就进入阵地,周密进行各项射击准备。位于靶场东侧区的高炮旅五七炮连,将在这天上午进行实弹射击考核。五七高炮是陆军野战防空的主要武器之一,具有射速大,射程远,便于机动和自动化程度高的特点,可以人工瞄准具法射击,或在雷达指挥仪带动下形成全天候的强大防空火力。为了提高射击效果,高炮旅专门研究了不同条件下打拖把的几种方法,并开展了严格刻苦的训练。进入阵地后,各连人员都难以抑制激动与兴奋,逐项进行着水平规正、检查瞄准线、反砧标定、直到接电检查、火炮与雷达指挥仪联动等一系列准备动作。</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六连可以射击”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午十点,等候多时的轰--五靶机从闽南的连江机场起飞,向着西北方向的闽北山区飞来。连续几天阴雨后,空中的云朵像大海中激荡的浪花飘忽不定。靶机在到达预先图上作业确定的地标点后调整航向,并在接近宁化靶场前由领航员根据目视地面坐标点做了进一步修正,飞机开始降低高度,进入保障实弹射击航路。这架轰五靶机是几天前从南京大校机场转场过来的,机组人员为这次保障陆军部队实战射击做了充分准备。 </p><p class="ql-block"> 根据计划和实际云量,靶场指挥部安排部队当天进行低空习题考核。五七炮低空习题的目标高度为一千米。为了节省航次,将通常靶机第1个通场飞行的航次也做为射击航次,直接开始了实弹射击考核。前两个航次的射击进行的很顺利,极大地提升了大家实弹射击的信心。保安组人员已迅速从五连的位置转到六连。为了保证射击安全,高炮旅专门抽调人员作为“安全员”,在每个连队射击开始前到达阵位,对每门炮指定专人检查安全措施的落实情况,包括检查炮位的红白色禁射界的设立,火炮高低齿弧上加装的射角限制器,以及射击开始前炮口的指向等各种事项,他们的到来使阵地上弥漫起兴奋与紧张的气氛。</p><p class="ql-block"> "高炮旅六连可以射击"。在靶机接近完成转弯,即将再次进入打靶航路时阵地通话器传来了指挥塔台的命令.</p><p class="ql-block"> "东南搜索"。随着连长的口令,全连火炮器材旋风般转向了靶机进入方向。六连对这个航次的射击习题很明确,是对低空目标射击,须用人工瞄准具法,即由每门炮的一二炮手人工用瞄准镜捕捉目标,连长用指挥箱上的击发按钮统一掌握射击。然而,为了追求射击成绩,这位连长竟悄悄地将瞄准具法改成了按测距机诸元,用指挥仪三米测距机搜捕与跟踪目标,能精确计算出目标提前点,以明显提升射击的精度。不幸的是,任何投机取巧的侥幸往往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他为争取好成绩而擅自更改射击方式的初衷却由于一个极小概率事件引发了惊天大祸。</p><p class="ql-block"> 在全连雷达、指挥仪和火炮上无数双眼睛通过各自的搜索器材全神贯注地向靶机进入方向搜索时,阵地上一片寂静。这时轰—五靶机已在靶场东侧十二公里处完成转向,开始进入保障射击航路。</p><p class="ql-block"> 轰-五飞机是我国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根据苏联雅克—28轰炸机仿造的,这款飞机是当时较为先进的可执行全天候任务的战术轰炸机。乘员有三人,中部的水滴型座舱是一号位——飞机驾驶员兼机长,机头凸出的玻璃前舱是二号位——领航员兼轰炸手位置,尾部玻璃壳机舱是三号位——通信员兼炮手,他主要负责通信联络,必要时将操作尾炮对付来袭的敌机。改装的靶机除了增加机腹中的拖靶装置外对飞机性能并没有多少影响。</p><p class="ql-block"> “目标捕捉”,指挥仪班长举起了手旗。只见二、三测手以梯形搜索方式迅速发现了正在临近的轰--五靶机后,分别轻轻摇动方向与高低转轮,很快找到了那细细长长在空中快速移动的白色拖靶,并立即松开转轮握把进入“跟踪”状态,使三米测距机的方向和高低瞄准线牢牢套住了拖靶的头部。这时,一测手的任务是负责测距。他的瞄准镜内有一排“之”字型的固定光标和一个菱形的游动光标,利用三米测距机的宽大视距间隔,经过严格训练的测手能够把这些平面光标看成纵深不同距离的排列,即建立起一种立体视物的“体视感”,在二三测手捕捉目标后,他将摇动转轮使菱形光标在纵深上与目标的前沿对齐,通过传动轴就将目标的现在点输入到了指挥仪,并据此不断计算出目标的提前点并传至火炮。</p><p class="ql-block"> 阵地上,擦得铮亮的炮弹排列在输弹盘上闪着寒光,第一发炮弹已经入膛,带着红袖标的保安员站在各炮位检查了安保措施后,也紧张地望向天空寻找即将临空的拖靶。这时的人们都非常关心能否准确命中目标,而有一项必须在射击前对炮身轴线不能指向靶机的检查无意中被安全员们忽略了。</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连长可能比任何人都要着急。按规程,用瞄准具法对低空目标射击课目他应当目视目标指挥射击,但由于云低,空中的拖靶时隐时现,加上心绪的紧张,他一直没有看到目标。拖靶已进入指挥仪班长开始报读的范围,他平静一下心情,索性听着指挥仪班长大声报出目标的距离:“60”——“50”——“45”——“40”----“38”……。</p><p class="ql-block"> 按照规范,一测手“就定位”后第一个动作,是先将距离转轮逆时针转到头被卡铁止动,这时是进入仪器解算的最大距离,之后随着目标临近,他将顺时针转动转轮,使活动光标保持与目标重合,以此不断缩小火炮射击的提前量。但就在指挥仪转轮摇至最顶端被卡铁止动时传动齿轮的销钉突然断成了三截,这使得一测手在之后顺时针跟踪目标时传动轴实际上是在空转,输入计算的始终是目标距离的最大值,这将使火炮的命中点远远超出拖靶的前方。 而在指挥仪上还有一套保险电路,当正确的目标参数输入计算时,应是“白灯亮”,表示计算机已经算出射击诸元,可以射击。而当输入的目标参数存在较大偏差时,应是“红灯亮”,表示无诸元,不能射击。但匪夷所思的是这套信号电路竟也在此时出现了故障,应该是“无诸元”的红灯亮时变成了“有诸元”的白灯亮,巨大的危险已在悄然临近。</p><p class="ql-block"> 这时,连长指挥箱上显示各炮“目标捕捉”的信号灯早已亮起多时,连长默念着预先计算好的开火距离,当听到指挥仪班长报距离到“36”即三千六百米</p><p class="ql-block">时果断地按下了发射按钮。只见阵地上宫灯型配置的八门火炮同时喷出火舌,第一个点射的三声巨响惊天动地,阵地已完全被腾起的烟尘所笼罩。</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中弹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个深山里的靶场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靶场各项设施仍然是齐全配套的。靶场指挥部是三层的砖石结构,顶层是开放式的观察平台,平台中央高大的旗杆只要升起红旗就预示着实弹射击即将开始。在二层指挥室,远方与近方图版前标图员头戴耳机在实时标示着飞机空中轨迹,射击指挥员利用靶场指挥机和电台不断对相关方面下达着命令。</p><p class="ql-block"> “我中弹了”。突然,指挥部的空地联络电台传来靶机飞行员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什么,谁中弹了?”指挥塔台的人员一头雾水,对这句话的意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p><p class="ql-block"> 这时只见轰—五靶机开始摇动机翼,这是向地面示意有特殊情况,必须停止射击。但这时六连阵地上的人员全部都眼睛盯着拖靶上,谁都没注意前面的飞机做出了紧急姿态。指挥台发现了飞机的异常,向全靶场下达了“停止射击”命令。</p><p class="ql-block"> 六连连长在自已的指挥位置紧盯着手里的秒表,6秒钟后他按照预案再次按下了发射按钮,全连火炮第二个点射形成的火龙直冲云天,炮弹出膛的巨响完全淹没了指挥塔台的口令。透过正在被风吹散的硝烟,人们隐隐听到的是远山陆续传来的隆隆回响。</p><p class="ql-block"> 意识到飞机已经中弹的机长在向地面报告后立即本能地作出了反应——拉杆,要为后面的情况处置争取更多的空间与时间。他把操纵杆向后拉至极限,同时加大油门,使飞机从1000米的高度迅速向3000米的高度爬升,然而就在这期间,地面阵地上第二个点射再度响起,一发闪烁的曳光弹如追命般再度从机身侧方不远处划过,这不由得令人心惊肉跳。</p><p class="ql-block"> 位于飞机后舱的通讯员兼炮手在刚才已感受到飞机的猛然震动,他觉察着飞机中弹部位应是在驾驶员与后舱的中间部位下面,他背后挂壁上的电台已被震得掉了下来,而他从圆形的玻璃护罩看出去,机腹下面被命中的部位正在掉落的飞机蒙皮、被炸碎的零部件、电线和飞机内自带的航弹竟然像倒“垃圾”一般在机身下汇成流动的小溪。现在地面高炮又在开火,巨大的危险使他难以自持,必须立即采取措施离开飞机。他紧了紧登机时已束好的降落伞背带,右手用力拉起了跳伞手柄。脚下的地板立即打开,但一条细细的钢丝绳从中央通过,这是从机腹弹仓拉出的拖靶钢丝绳,还拖曳着拖靶紧跟着飞机前行。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钢丝绳,两臂前伸,纵身一跃脱离了这令人揪心之地。</p><p class="ql-block"> 三号乘员跳出了机舱,立刻导致机身重心偏移,位于驾驶位的机长这时突然感到飞机头重脚轻起来,操纵杆似乎也失去了作用,机头开始向下倾斜,进入了下滑甚至俯冲状态,刚才争取到的高度这时开始迅速丢失。在这紧急时刻,机长发出指令:“二号、三号跳伞”,“二号、三号跳伞”。但连续的呼叫过后,耳机里除了电流的“沙沙”噪声,竟没有收到一句回应的声音。眼看着飞机高度在迅速下降,他不得不用力向上拉起跳伞手柄,机舱盖“呯”的一声掀了开去,紧接着他被坐椅下的助推火箭连同座椅一道推离机舱。主伞打开了,空中又多了一个飘浮的降落伞。这是个红色降落伞,仿佛在蓝天白云间突然张开了一面旗帜。机长手拉着降落伞的操纵带,看着白云在空中浮动,万籁俱寂,耳畔只有轻拂的风声。他还惦记着刚刚脱离的战鹰,不知哪里会是它的归宿。</p><p class="ql-block"> “全场停止射击,全场停止射击”。靶场内各炮阵地的阵地通话器均传来靶场指挥部严历的命令声。在长条型阵地的前方是一片丘陵山地,茂密的树林枝桠丛生。阵地上的人们望着空中一白一红两个降落伞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军高炮部队虽然每年实弹射击都有空军的轰-五靶机提供目标保障,但部队人员却很少与空军有过交集。今天,空军飞行员就在眼前的空中跳伞令他们既新鲜又好奇。而眼看着空军飞行员就要降落在前方不远的树林中,近前的连队根据靶场指挥部“搜救飞行员”的号令,马上派出人员向山上跑去。</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各单位的阵地通话器传来靶场指挥部的紧急通知:“所有射击参数全部祥细记录”,“所有使用兵器全部保持原状就地封存”,“所有人员暂停流动”,“所有计划内行动暂时停止”……。这次实弹射击注定了让所有参加人员都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记忆。</p><p class="ql-block"> 失去操纵的轰-五靶机带着拖靶向西北方向滑翔,虽然已没有人在操纵,但这架飞机此时却在自主地保持平衡,后面长长的钢丝绳带着拖靶竟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飞机的稳定性。然而,毕竟飞机已处于下滑状态,高度在迅速降低,最后终于一头撞向了横亘在前方的一座小山,这里距离宁化高炮靶场二十一点六公里。严重的撞击使飞机上近一半还没有消耗的航空燃油发生巨烈爆炸,山上的树木荒草一同燃起了大火,几公里外都可见那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人们在烈火燃烧后的灰烬中发现飞机触地点已形成一个大坑,炽烈的火焰几乎将飞机整个熔化,诺大的飞机烧后的殘片还装不满一个箩筐。而飞机中位于机头位置的二号——领航员始终没有跳伞,他随着这架飞机的爆炸牺牲在了自已的工作岗位上。人们在灰烬中只找到了一小块头骨和拇指般大小的一段嵌着肩膀肉丝的降落伞背带。对于机长已下达跳伞命令他为何没有回答,且在最后飞机下降过程中为何没有自主跳伞,人们的推测是炮弹炸断了机内的通信线路,使他没能收到机长的命令,且由于设计原因,领航员工作位置与跳伞位置是分离的,由于没有事先准备,他即使发现飞机行将坠地时要自主跳伞恐已来不及了。</p><p class="ql-block"> 就在飞机爆炸的瞬间,这座小山上还有两个人影在晃动。那是一位母亲带着刚满八岁的儿子正在山上检柴,这从天而降的大火使母子二人瞬时陷入灭顶之灾。两人眼看就被大火包围,火熖噬舔着他们的衣服头发和眉毛,孩子已陷入昏迷,母亲也被重度烧伤。但她却抱起了儿子,一步一步离开火场,艰难地向山下走去。山路旁的枝条荆棘在她已烧去衣裤的身上划下一道道血痕。但她始终紧抱着自己的孩子没有停下脚步,终于走到了山下,模糊地看到不远处的村口有人在走动,这位母亲遂然倒地。人们紧急把这对母子送到医院,孩子抢救过来,母亲不治身亡。参与抢救的医生对此无不动容:“烧伤如此严重竟还能抱着孩子从山上走下来——这就是母爱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派出的一个班战士很快在树林中找到两名跳伞的飞行员,其中一人右腿在降落过程中被树杈刮伤难以行走。他们被战士们架着离开树林,就要从阵地中间穿过。这时的打靶部队虽然尚不清楚飞行员为何会跳伞,但出于对空军人员的尊敬,二营营长通过阵地通话器发出“向空军飞行员敬礼”的号令。阵地上一片肃静,所有人员看着被搀扶着的两名飞行员都举起右手致以军礼。在这庄严的场合下,两名飞行员不禁也激动万分,泪水夺眶而出。</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调 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接到陆军高炮部队打靶期间出现靶机被击中的消息后,一个由总参、总政、总后专家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紧急集合起来,当天晚上就从北京飞往福州,第二天便赶到宁化靶场的阵地开始了周密调查。专家们对参与射击连队的组织情况及火炮、雷达、指挥仪等兵器均进行深入调查与研究,甚至实行必要的拆解。陆军集团军与军区空军也抽调专人尽快地搜集相关证据,从各自不同角度对这次空中事故进行研究和反思。他们组织力量将飞机沿途掉落的各种物件一件不漏地搜捡起来。通过对飞机掉落的铝皮外观分析,集团军人员发现,在飞机蒙皮上不仅有由外向内的弹洞,而且也有从内向外翻卷的洞孔,他们不禁据此提出疑问:是否飞机内部航弹发生了爆炸而导致了这次事故?这直接涉及到两个军种谁将负此次事故的责任。</p><p class="ql-block"> 为了弄清此事,我带着飞机的铝皮专程来到南京东郊的华东工程学院。这所学院是从著名的“哈军工”分建的,一度曾称“炮兵工程学院”,我军炮兵的大部分装备都与他们密切相关,1993年 ,这里改名为“南京理工大学”已是后话。我与这里的专家商讨能否从飞机铝皮弹孔边上遗留的微量元素来分析击穿这些铝皮的究竟是陆军高炮弹还是飞机自带的航弹,因为它们二者的金属炭含量是不同的。华东工程学院的教授们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可以利用学院最先进的计算机进行迭代放大,并分析最终的结果。他们割取了小块样本,连续开机运算了数日,但最终反馈的结果却是“样本所含遗留金属痕迹太少,难以得出准确有效的结论。”</p><p class="ql-block"> 而另一个计算也在抓紧进行。就是在指挥仪一测手逆时针将转轮摇至最大触碰卡铁时发生断裂后导致计算机给出的火炮提前量是多少?经过华东工程学院老师计算后给出的结论是“964米”。看到这个结果我们都大吃一惊,因为轰-五靶机与拖靶之间的钢丝绳长度是1000米,而如果火炮的提前量已达到964米的位置,加上射弹散布,命中飞机的可能性就将是客观存在。由此,我们预感这次事故是陆军高炮的责任已确切无疑了。</p><p class="ql-block"> 仲秋的南京,宽阔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仍挺拔着壮硕的枝条在微风中摇曳,只是茂密的树叶已经红黄交加,有些已开始凋零,远不如盛夏那般葱茏。在南京军区的一个会议厅里,灯光通明。经过周密调查取证和对各种信息的深入研究以后,将在这里举行这次事故的分析总结会。三总部事故调查组、陆军集团军、军区空军和军区炮兵部机关人员会聚一堂,开始对这一事故做出最终的判定与结论。</p><p class="ql-block"> 主持会议的军区王副司令员开门见山地宣布会议开始,先由空军人员发言,谈谈他们对此事件的调查与看法。灯光略微暗了下来,侧面屏幕上出现了军区空军精心准备的多媒体画面,会场的扬声器也传出了恰到好处的各种配音。他们把轰-五靶机何时起飞到达转弯点,何时较正航路,何时飞至阵地上空等不同环节以示意图形式用幻灯显示了出来,时间精确到“分”和“秒”。在谈到飞机被炮弹击中的情景时扬声器竟传出“我中弹了”——当时在靶场指挥部人员所听到的那句话。之后,还一张张地叠放出他们所拍摄的飞机掉落物品和飞机坠落后的情景照片,似乎是在用无可辩驳的证据昭示着空军调查人员思维取证的深入与逻辑推理的缜密。</p><p class="ql-block"> 接着是三总部联合调查组在会上发表他们的调查报告。报告通过对陆军集团军五七高炮连所用兵器的拆解研究,确定了导致这次事故的最终原因是高炮指挥仪距离传动轴插销断裂使射击时输入的距离参数产生严重偏差,而仪器的信号电路在同时也发生了故障成为这次严重事故难以避免的原因。他们给出的最终结论是“极小概率的兵器故障”。而正是由此最终导致了陆军高炮的炮弹误击了空军靶机。总部一锤定音公布了大多数参会人员意料之中的结果,也浇灭了集团军方面认为是空军航弹自爆引发事故的最后一丝侥幸火花。至此,会场上人们已长时间紧崩的心情似乎终于释然了。</p><p class="ql-block"> 短暂的会间休息之后,军区王副司令员作总结性讲话,他对总部和空军调整查组人员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工作,并得出客观准确的事故结论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与赞扬,紧接着对将付事故发生责任的陆军集团军一方在安全意识、部队管理、安保措施等方面提出严历的批评。可怜负责这次实弹射击的集团军副军长如坐针毡,他已两鬓斑白年近退休,这次却当着如此多人被劈头盖脸地受到责骂实在感到无地自容。但最后,他还得代表本单位发言,认真检讨在组织实弹射击工作中的问题与薄弱环节,并表示完全接受总部关于事故责任的调查结论。他预先已准备了两个发言稿,并由参谋人员抄在了笔记本上。他打开这篇由集团军负事故全部责任的发言稿,一边念着,一边已泪流满面。出人意料的是随着他痛心不已的发言逐渐使会场的氛围也发生了微妙变化,总部调查组人员从中感受到了中肯与自责,空军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怒气,军区首长也看到了所希望的态度与认识。</p><p class="ql-block"> 当王副司令员宣布“散会”后,会议室几方人员竟一扫成见,走到一起握起手来,王副司令员把我叫到跟前小声说“让郭副军长不要离开,我中午请他吃饭。”</p><p class="ql-block"> 在小餐厅,王成斌副司令端起酒杯,语重心长地说“老郭呀,在会场上我那样说也是没有办法,你不要往心里去,你们的工作和成绩军区是知道的。”</p><p class="ql-block"> 此次会议后,从集团军直到射击连队,所有各级负有责任的人员均受到严重警告、记大过直至退出现役的处分,而且被全军通报,并导致此后空军不再为陆军高炮部队实弹射击考核的中低空习题提供拖靶保障。好在此前陆军高炮部队已少量装备炮兵自行研制的“红-Ⅱ航模机”,以后它就成为了保障高炮实弹射击的主力。</p><p class="ql-block"> “你们军区高炮部队打得就是准,能将靶机都给打下来呵”。每次到总部开会,兄弟军区的与会人员可有了调侃的话题。这次事故不仅是我们军区高炮部队永远的痛,也成为一桩我军防空兵建设历程中值得永久记取的深刻教训。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它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防空兵装备定检工作以至防空兵武器装备更新换代的步伐。 </p><p class="ql-block"> (2021.10.2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