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此凉月，荡涤人间

借我一生

初至额济纳，一片茫无涯际的沙漠，一丛千年挺毅的胡杨，一湖平如明镜的弱水，静静地围着一座西北的城，似乎被不知名状的色彩染上“悲”的格调，甚是荒凉。而我不辞劳顿远赴万里，也不过是为了呼吸这空气里沙的气息，饱尝一番西北风情的滋味。

江南宜风宜月，吴侬软语的苏杭，人走的悠闲，时间慢的精巧，大可手摇芭蕉，希求冥想；亦或西湖会友，延客品茗。至于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四百八十寺的金陵，都是自不消说的。天气微凉，一场漫漫烟雨，湿了黛色青楼，润了黑瓦白墙，却道游人只合江南老，撑一把油纸伞，走在黄铜旧灯的街巷间，一切的物象都显得朦胧不清，月朦胧，巷街横竖坑凹的水洼月影更朦胧。

可是啊，江南总是太慢、太暖、太过柔媚。我曾看过上海人的“吵架”，两君脸贴着脸，一君说：“我谢谢拿一嘎门哦。”另一君道：“侬四不四港度啊？”这般你来我往，也不红脸，也不粗脖子，约莫一个钟头，便分道扬镳。如果不是在上海呆过一段时日，知晓些骂人俚语，我定会认为是对阔别老友，相谈甚欢了。

不同于溹溹细雨的江南，西北多了一股烈、一股冷、一股清凉。十月晚秋，江南还是渐寒渐暖，西北早已罡风凛冽，裹起棉衣，仍感寒凉。当桂花的甜香和银杏的金黄点缀着金陵城南的旧屋时，大漠胡杨却不着色调，透着古老、透着神秘、还透着点苍凉，轻着它枯萎的躯干，惊起四声寒鸦。

天色将晚，踏着寒风外出闲逛，流浪在西北街头的不但有人声、犬吠，还有我这样的天涯过客和丝丝入扣的时间。满城无人，冷清寥落，苍白的柏油路，狭窄而空旷，清冷的月光掺着惨淡的灯光，恣意泼洒在夜市尽头的面摊上。老板是道地的西北汉子，黄河水，白馍馍，给了他紫铜的皮肤，干巴的嘴唇，然而眼睛却格外透亮，仿佛夜空皎洁的明月。坐上小桌，自是省略了江南俗套的繁文缛节，也不见他笑，只是木讷地说了一句：“坐吧。”然后添上盆大一碗盯着你吃完，你若开心，自然的他也开心。

天如凉水月如钩，一切的一切，都在食客咥面声的消融中归墟于无。西北的月，白璧一轮，清光四溢，冷玉色的光，无处不及，与大漠关山连成一条银灰色的线。西北山连山，山外关连关，关上明月照，只愿君平安。把我心愿的平安，寄给远方的亲友，寄给甜蜜的爱人，寄给大千世界里形单影只的云云尔尔。

中国的诗人似乎对月情有独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明月深奥莫窥，遥远孤零，自然而然勾起了人的思念。当我们怅望北天，思念就像月的光芒，借着张九龄的诗句跨过无尽岁月，洒落在花花绿绿的现代天地。

我们总说月是故乡的明。其实月亮是永恒不变的，只是生活很忙，车马太快，今时之人心头萦绕的必定柴米油盐和人际盘旋的琐屑问题，奔走生活的苦哈哈大多低头刷着手机，假若难得抬头也是过马路看红绿灯，哪有闲工夫赏月？只有童真为失的赤子，才会仰望晴空，称月儿是白玉圆盘，或许是瑶台的仙镜，飞在夜空青云一端。 

赤子之心，我也有吧，二十年的记忆，如香水般头香浮动，生气勃勃；俄而中香沉淀，优雅绵长；最后尾香回忆，余韵绕梁。闻着身上CHANEL BLUE的气息，我曾经多么喜欢那味道，那梦醒时分，红灯墙下女人的味道。黄昏时刻，在一个个熟悉的陌生人身旁朦朦睡去，又在半醒中摸着月光醒来，走上街角的小吃摊，抚顺凌乱的头发，想着一条条纷繁的血线在瞳里爆裂的快感。我忠于内心，步履不停，时而灰头土脸，时而跌倒受伤，但总是向前、向前、再向前，就像海鸥永不停息地追逐碧空尽头的远影孤帆。 

头上还是那弯明月，静静地看着世人，慈祥的眼目，带给世界最恬淡温馨的月光。站定此地，仿如等待什么？愕然，惊笑，待此凉月，荡涤人间。

不管怎么说，第一天来到西北，感到了冷，看到了月，也想了想自己，已经足够。

文：借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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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