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上篇)

林野

摄影 王建章

序

世界上有一种基本的生存单位叫村子，有一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关联却十分密切的人群叫乡亲，有一种比亲情还难得的感情叫乡情。

凡是从农村走过来的人，没有一个不和村子以及村子里的乡党有着千丝万缕的依存关系，许多事情，如果没有村子作后盾，我们将寸步难行。自从盘古开天地，自从人类由原始部落进化到以村子为生存单位，特别作为一个农业大国，有太多的故事都是发生在村子里的，村子自有村子存在的价值，村子自有村子的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讲，一部中国史，也是一部村子的变迁史，人文史。

只是村子在几千年的变迁过程，总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那就是乡党之情，从周武王到秦始皇，从李世民到毛泽东，尽管社会在变迁，但村子里乡亲之间互帮互助的情谊，相互依存的关系，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你如果要问全中国现在有多少村子，告诉你：据2021年统计，全国自然村子有二百六十一万七千多个，行政村有六十九万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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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就说道说道村子与村情，不妨先从我们林家寨村人的村风民情说起吧。

我们林家寨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位于西安城南40公里的秦岭脚下，距库峪一里地，现在属于蓝田汤峪镇管辖，前些年，我们还在秦岭的山坡上种着庄稼，后来响应国家号召实行了退耕还林，所以现在很少上坡了。我们全村只有五百多口人，所以说，我们村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山村一点不假。

我们村子虽小，但是民风淳朴，厚道友善，谁家有事大家齐心协力，村民公益意识强，积极自觉，舍得功夫和钱财，村子里想办啥事一呼百应。

的确，民风人情这东西，是最神秘的，也是最藏不住的，因为，真情是装不出来的。

林家寨人的淳朴，真不是装出来的，那是存活于每一个细胞扎根于每一个毛孔的一种民风乡情，是千百年来一代代林家寨人传承下来的流淌在血脉里的秉性。

还是让我先讲个故事吧！

话说林家寨村二组的李四老汉，是个很讲究的有些斯文的农民里的文化人，解放前，曾经在汤峪镇高堡村北庙上过四年小学，农业合作社时，是生产队第一任响当当的会计。他原本也算大户人家的后代，当年他母亲去世，在家就停丧三十五天，请工匠毂墓卷洞，下葬那天待客坐席，开席的信号是吹号，村子里有位在国民党队伍里投降到解放军的退伍老号兵，号吹得特响。

李老汉很讲究，到了晚年，对他自己百年后的棺材很看重，儿子儿媳就让他自己在方圆挑选，他最后看中了一副大十块，据说是油松的，从年轮看是长了一百多年的老松树，长安库峪口的木工在加工的时候说，没见过这么硬的木头，加上足足有四寸厚，所以棺木非常的重。真的，光坊盖俩人抬都吃力，还要美劳力。

李老汉的儿子，身单力薄，在学校教书，人厚道，但却是个心里爱搁事的男人，父亲那口大十块棺木，因为太重，他老是熬煎着父亲百年的那一天要是真的来了，咋样把父亲送上又高又陡的黄坡去呢？老汉的儿媳，是村子的乡医，说起来是条女汉子，能独当一面，娘家老父亲是方圆有名的工匠，她继承了父亲敢于担当的优良基因，但对于公公的棺木，也是很担心，常常唠叨着：这么沉，到时候咋样抬上黄坡呢？

李老汉的棺木，是儿媳选了一个闰月，叫长安库峪口村的匠人制作的，据说选闰月制作棺木，老人能多活几年，但人总有老去的时候，2017年夏天，叫人发熬煎的那一天到底还是来了，李老汉终究安详地走了，享年九十岁。

偏偏在那几天，老天爷一直下着雨，妈呀！

但奇迹也就在这当儿发生了。

其实问题根本没有李老汉家人想像得那么严重，下葬那天，村子里来了很多小伙子和中壮年人来抬埋，连同过事的执事，大家齐上手，尽管埋人的黄坡坡高路陡，过去坡上还种着庄稼，也常常有打柴的人，走的人多，路比现在好走，现在早已退耕还林多年了，也不烧柴火了，上坡的人很少，路越来越窄，水把路冲成了沟，路两边的柴草都长满了，那几天又雨多，脚底下的黄泥很滑，但因为人多，大家又都很卖力气，拉的啦，推的推，抬的抬，指挥的指挥，喊号子的喊号子，村民们顾不了路边的酸枣刺，大家争先恐后，争着到危险又费力的位置扛重担，结果没多大功夫，沉重的棺木就被淳朴而勇敢的村民送上了又滑又陡的高坡，由于墓道窄小，不好下手，要把沉重的棺木挪进墓洞里，难度很大，很费力，大家都把自己当作当事人，争先恐后，把力都出圆了，没有一个看热闹的，没有一句怨言，大家只有一个念头：把老人埋好，直到棺木安放停当，老人安然入土，才松了一口气。

至此，李老汉的家人才算放下心来，熬煎了二十多年的难题终于顺利圆满的解决。这就是村民，这就是村子，这就是村风，这就是村魂。林家寨村很小，满共就一百几十户人家，但大家心齐，淳朴，一家有事，全村帮忙，而且都很实在，都很卖力。

啥叫村子，这就叫村子！一家一户完成不了的任务，大家来帮手，一起完成。一家一户办不到的事情，大家合起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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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生存，许多家庭聚集居住在一起，大家互相帮助，相互依存，这大概就是村子形成的原因，我们祖祖辈辈就是在村子里生活过来的。特别是具有数千年历史的中国，在那么长时间里，都是农业大国，所以说一部中国史，在很大程度上，都有村子的影子，天底下的农人，世世代代，都是以村子为单位，办成了一桩桩一家一户完成不了的大事，比如婚丧嫁娶，取水耍社火，办戏班，盖戏楼，修路拉电，修水库，过年的狮子龙灯，地游，敲锣打鼓扭秧歌，等等等等。

从原始社会的部落，到后来的村子，人们都是靠着集体的力量防御和生存的，于是乎，就有了民风民俗民情，就有了村情村魂，就有了许多发生在村子里的故事。

在村子里，谁家有几口人，住在哪里，后门在哪里，都一清二楚，人和人都十分熟悉，听声音，看背影都知道是谁。嫑说本村，就是方圆几里的邻村，大家互相也认识。

村子里，大白天只要人在家，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的，端着饭碗就可以串门走户，连别人家的亲戚都能认得，平时，村民们一起劳动，叫上伴儿一块儿上集，一块儿去汤峪洗澡，过去一块儿进山，一辈子在一起摸爬滚打，不像城市的小区，各家各户进了门先把门关上，门上还要弄个孔，叫猫眼，有人敲门，主人先从猫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大家住在一个小区，互不认识，即使面熟，也不搭话，就连隔壁的人都不往来。

在村子里，过红白喜事，都是互相帮忙的，我们村子小，一家过事，全村随礼，叫乡党礼。过事请帮忙的，叫请执事，同一个生产队的人，谁如果没有被主人家请去帮忙当执事，心里还不舒服，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无论谁，无论在哪里打工，无论你一天挣多少钱，只要主人家一个电话，二话不说，就赶回村子帮忙，这就是村子文化，这就是乡党乡情。

话说到这里，不妨给你讲个小故事听听。话说我们皇甫川某大村子，一位姓张的老师，在县上工作，村子里乡党过事，叫他帮忙，张老师向教育局请假，教育局不准，说你吃着皇粮，要请假给村子里的人帮忙，不行。张老师急了，反问道：哎，凑说将来如果我妈老了，是你教育局的人抬埋呢还是我们村子的人抬埋呢？是的，这话没毛病，当再大的官，村子永远都是根，家里过事，还得靠村子里的人。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张老师回村子给乡党过事当了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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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除了过事帮忙，数千年来，村子里谁家盖房子，除了匠工，其他小工都是乡亲们前来帮忙，我家1989年盖房的时候，就是靠乡党帮忙的，那时候大家都这样，我们林家寨村子小，一家盖房，村子里几乎每家都要来帮忙的，关系特别好的，还要多帮几天，这已经成了没有明文规定的村民自觉遵守的乡规民约，当然了，我也曾给别人家盖房帮过忙。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大工小工都是拿钱叫人，这也算与时俱进吧，大家都省事，总的来说也节约了盖房成本，大家都少了麻烦。但是到封顶的时候，还是需要乡党帮忙的，绑钢筋用的人就很多，打混凝土现浆，也需要乡党帮忙。我们村的乡党非常好，有时候还是很感动人的。

2016年，我家盖了三间门房，绑钢筋那天，天下雨了，但乡亲们说，大家都已经来了，就不回去了，冒雨也要把活干完，大家戴着草帽，有的从家里拿来雨披，许多人的衣服都被雨湿透了，但没有一个人离开，有人知道的迟，是眼看着下雨来帮忙的。这就是村民，这就是乡党乡情，您说，这种精神可贵不？感人不？

连同上文的葬埋父亲(上面说的李老汉，其实不是别人，就是家父），这次盖房子这件事都是我要写这篇文章的重要原因。在此，请让我对我的林家寨乡党道一声：谢谢！自己教了几十年学，在家时间有限，给乡党帮忙有限，乡党对我如此诚心厚意。埋葬父亲那次，我外甥女对我说：舅，你村人帮忙帮的好很，实在很，敬事很！

感谢你的耐心阅读，关于村子的话题，要说的很多，此文已经很长了，今天就谈到这里，下次专门说道村子文化的博大精深。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