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 浮光里的身影

云中马

1911年至2011年，辛亥革命百周年。

2011年10月16日，秋光秋水，又一次走进南浔，怀想辛亥百年，眼前浮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乘舟行水上，这水流向浔溪河，河边曾经有一个浔溪村，浔溪之南渐渐形成一个商屋林立的集市，便称南林。南宋淳佑季年（1252年）始建镇，将浔溪、南林两名各取首字，改称南浔。

1937年，抗战爆发，浔溪河的水湄之上，家人目送他远去。他先避居汉口，后寓居美国纽约，直至老去。

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

古镇的两座御赐牌坊上，白云聚散，仿佛构成了一幅百年民国的壮阔背景。

孙中山先生称他为“民国奇人”，后又称他为“民国圣人”；在中山先生的遗书上，他第一个鉴名。

蒋介石称他为民国“革命的导师”，并唯一地将他和中山先生相提并论。

他是张静江，南浔人。

我们10位同事、朋友一起去游，找了本地熟人，线路景点已预作安排。

集体留影。（集体照由同事提供）

浮光掠影中，在寻找、在回忆、在倾听。

张石铭旧宅

张石铭是他的堂兄弟。

故宅前临浔溪，坐西朝东，占地面积6500平方米，建筑面积7000平方米，共五进，有中、西式楼房150间。

在张氏家谱中，可找到他俩同属第八世，爷爷张松贤是南浔巨富。

第一进为二合院，穿过轿厅，正大厅腰门的门额上有“世德作求”四字，为吴昌硕所书。

大厅“懿德堂”，石铭早年丧父，由母亲操持家业，因此对母亲十分孝敬，取名“懿德堂”，以颂扬母亲一生功德。“懿”是古代对女子的一种尊称，拆解这个字“壹次心”，表示女子忠贞不二。

院落有天井相隔，厅堂高畅，精致的木雕门窗开阖之间，是光影流年。

走过一面镂空的围廊, 是四面镂空的门厅，好不通透，适合一群年青才俊高谈阔论。

二进为女厅，有落地长窗，为女主人接待之用，楼上供女眷居住。楼房窗户镶嵌菱形蓝色印花玻璃，花式是手绘各种四时花卉和果品。

三进为内厅，两侧的窗棂上镶嵌有石刻芭蕉叶，称为“芭蕉厅。

四进为西式洋楼，墙面屋顶均用洋红砖瓦砌筑。

楼内大厅是一个设有更衣间、化妆间的豪华西洋舞厅。

舞厅装饰材料大多数从法国购置，墙面地面上镶嵌彩色瓷画瓷板瓷砖。西式门窗、壁炉、克利斯铁柱，展现欧洲十八世纪风格。

蓝色的窗影前，舞厅中央，不知不觉间已身陷白日蓝天的民国风情。

五进，为后花园，现辟为碑廊。

碑廊中共镶嵌自东晋王羲之至清何焯等数十位书坛名家墨宝碑刻87方。

此厅内也收藏有大量碑刻字画。

秋阳越过高墙，照耀在西洋楼上，光影斑驳，云淡风轻。

谁在说：在与不在，来与不来，你曾在这里。

小莲庄

清光绪年间南浔首富刘镛的私家园林，以荷花池为中心，是刘氏家庙及义庄所在，占地27亩。因慕元代书画家赵孟頫湖州莲花庄，自名小莲庄。

清秋十亩荷池。

荷池南岸的 “退修小榭”，凭窗北望，熏染荷香。

荷池西岸长廊，壁间嵌有《紫藤花馆藏帖》和《梅花仙馆藏真》刻石45方，故名“碑刻长廊”。长廊北以桥亭为端，中隔半圆亭，南以扇亭为终，引接家庙。

南端的扇亭。

主体建筑刘氏家庙，谢绝参观，大门关闭。

继续傍荷池而行，有四面厅，称净香诗窟，又名升斗厅。

进入厅内，抬头看，构造奇特，屋顶藻井一边是个倒扣的斗，另一边是个倒扣的升，升斗厅也由此得名。据说，当年有文人墨客来园，酒过三巡，主人会把学识渊博的客人请到斗厅品茶作诗，暗喻其才高八斗；次之的，便请到升厅。

西岸较高的建筑东升阁又是另一番景。

这座西式的洋楼，称小姐楼。游人只能在墙下仰望，盼小姐推开百叶窗，倚在铁栅栏上嫣然一笑。

庄内有二座御赐牌坊。

第一座是乐善好施功德牌坊，光绪三年，安徽四川等地闹洪灾，刘家花三十万银两赈灾，光绪帝下圣旨建此牌坊。

第二座节孝牌坊，是末代皇帝溥仪为旌表刘家长子刘安澜的夫人邱氏而建。邱氏丈夫20岁早殁，她应该比他还小，一生守寡。

人流散去的时候，缓慢移动的阳光，抚摸着牌坊上的每一道镌刻。

不知坐在轮椅上的人，出现在牌坊下的时候，又作何想？

他推翻帝制的决心如此坚定，而这就是那个他要推翻的皇帝赐给他家乡的荣耀。

嘉业堂藏书楼

创建人刘承干，是刘庸的嫡长孙。

他本人一生酷爱藏书，辛亥革命后社会动荡，很多贵族遗老家族败落，靠卖家里的藏书度日，这一时期，他收购了大量的珍贵书籍，总数达60万卷。

1920年，为保护这些古籍，他用银30万两，圈地20亩，建造此楼。

清朝溥仪皇帝题赠“钦若嘉业”九龙金匾。

这是宋四史斋，珍藏了四本宋史红梨木雕刻版，分别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

顶上的吊灯都是从法国进口，这在当时可是绝对的奢侈。

嘉业楼外也有一个莲花池，周围一圈太湖石，有十二生肖。

古镇有三块名石，一是石铭旧宅内的鹰石，二是适园中的美女照镜石，三就是这块虎啸石。

石面有一小孔，人吹之，其声似虎啸，故名。

张静江故居

坐船，九曲木廊桥边下船，过桥，走向古镇的东大街。

来到他的故居。

故居系其父张宝善于1898年建，又称“尊德堂”。

厅堂门雕，用方砖雕刻而成，上有“有容乃大”四字。

中堂挂谢公辰指画佳作，两侧是孙中山题写的改自唐代诗僧贯休的诗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

故居二厅、三厅现辟为陈列室。

里面有许多有关辛亥革命和民国的珍贵史料，展出了一大批由南京第二博物馆提供的真品、真迹，特别是与张有关的资料，详实可信。

张早年因病成跛足。

张和孙中山在赴法的轮船上初遇，与他倾心交谈，并表示将倾万贯家财支持革命，与孙中山约定电报汇款暗号：A、B、C、D、E，分别代表1、2、3、4、5万元。当时萍水相逢，孙并不信以为真，经济十分困难时，孙想起这件事，试了一下，一试就灵，屡试不爽。

张后来还带动一批南浔巨富，资助革命，真是南浔千万财富，有力地支持了孙中山先生推翻帝制，走向共和，成就辛亥革命的伟业。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时，孙即将浙江南浔镇宣布为“南浔市”。

室内因多是真品，自觉地不拍照，只将镜头对准高高悬挂的红灯笼。

离开故居，再坐船，赶往镇口停车场，半日游结束。

薄薄的水烟里，两岸的风景却又漂了起来。

水边多店家、客栈、茶楼、饭馆。

这家店的招牌“斗象”，旁边画了四只象。

南浔依靠蚕桑之利，出口辑里丝，始于明，盛于清，镇上有四象八牛七十二金黄狗。家财一千万两白银以上的称为象，五百万两以上称为牛，一百万两以上称为狗。四象指的是南浔的四大家族，刘家、张家、顾家和庞家。这四象当时富可敌国。

船经过广惠宫前的广惠桥，桥堍有石狮。

这是建于宋代的通津桥。

秋风萧瑟，吊脚楼外，圆洞桥下，总有一张苍白的面孔浮现。那是他晚年的留影，深陷的双眼，眼白中的眼珠还是黑的，整双眼空空洞洞。我不知道这时候他的眼睛是不是瞎了，即使他还能看见，看见的也是空的。

他手捏一串佛珠，已遁入空门，佛号卧禅。

张静江遵循孙中山先生“实业救国”的遗训，致力于国计民生。1927年4.12反革命政变后，他与“反共救国”的蒋介石矛盾日深，后又与蒋的亲信陈果夫、黄郛等人冲突，并遭受四大家族的排挤，三十年代后期渐渐淡出国民党中央政治核心。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1950年9月，他离世，时年73岁。

桨声水声里，我用沉默，用沉默的眼神，向这个曾经繁华的商业巨埠，向一代商界精英，向那个曾经从商从政，晚年事佛的圣人告别。

回程的水路上，和对面的游船相向而行，中间坐着一位秀气的姑娘。

姑娘的目光为什么如此沉静，她的眼前是否也浮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而他，他的影像，还和平日一样，在家里迎着，脸上弥坚而又微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