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小说)女人的香水味</p><p class="ql-block"> 左肋里面还是钻心地疼,一个姿势躺久了,实在不行了才咬牙翻一下身。七天了!那畜牲一顿拳脚,让王巧珍足足躺了七天!夫妻的情分,也在这最后一次家暴中彻底解体!</p><p class="ql-block"> 夜,黑的让人抓狂。王巧珍在被噩梦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睁大眼睛,她想极力刺破这没有尽头的黑暗,怎奈一团团的漆黑,像无止境的魔咒,在她眼前拥挤着,浮动着,却始终找不到着力点。</p><p class="ql-block"> 窗外,大山的和鸣声依旧,两只蛐蛐在卧室的墙角闹的很厉害,它们一定是在吵架,否则这样急躁的声音不应该出现在美好的夜晚!</p><p class="ql-block"> 屋檐下,才挂了许多刚收的玉米,可恶的老鼠又来了,啃的咯吧咯吧地响,高兴了还吱吱地打闹一通。</p><p class="ql-block"> 还有更多的,是风,感觉它跑的很快,无聊地把远远近近收获后的枯枝败叶个个啪啪啪地戳打个遍,而它们,除过恐惧而僵硬地躲闪着,又能怎样。</p><p class="ql-block"> 人说,家暴这事,当有了第一次,也就会有一百次,她已记不清他打了她多少次。</p><p class="ql-block"> 以前他从工地回来,也没那么多嫌弃,还会帮她做点活。自从当了工程上的小头目,一切都变了。脾气随着工资,一天天涨了起来,前者甚至涨得更快。</p><p class="ql-block"> 只要他在家,她就连呼吸都是错的。坐着不对,躺着也不对,反正就没顺眼的地方。他兴趣来了扫地,她就必须拿着簸箕跟着。他看电视,她就不得发出声响,必须安安静静坐着。</p><p class="ql-block"> 即就如此,他回来的次数还是越来越少了。随着对他和婚姻的失望,她也不再盼着他回来。</p><p class="ql-block"> 白日里,忙碌之余站在田间地头上,王巧珍看着自己精心耕种的长势喜人的庄稼,想着柜子里满满的收获,她就什么都忘了。可一回家,面对满屋子的空旷,还有他留下的一望无际的冷漠,她就觉得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年,她简直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即使有时力不从心,她也从不屈服,咬碎牙也要挺过去。因为她不知道自己除过种地,还会干啥。</p><p class="ql-block"> 后山上那块二分半地,种洋芋太合适不过了,几乎是远近闻名的,又面又香。河边那一块,家家户户的玉米都长得杆肥叶厚,黑黝黝的绿,她更舍不得丢。北头山坳里的地很远,春播秋种都是她最愁的,她还是舍不得让荒着,全都种上黄豆,家里的油一年到头都吃不完。村里谁不夸她勤快,地种的好。只有她知道,那是她用无尽的隐忍、孤独和青春,还有深不见底的无助换来的。</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她不再喜欢照镜子,镜子里那个人,苍老陌生的让她自己都感到厌恶。老公稍微收拾一下,站在旁边简直就像差了一辈。她自己也越来越自卑地没了一丝底气。 </p><p class="ql-block"> 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她是合格的,然而在老公眼里,她却是那样一文不值。</p><p class="ql-block"> 那天天快黑了她才从地里回来,从头到脚被汗水浸泡了一下午,回来路上再被山风一吹,越发凌乱而憔悴的不像样子。</p><p class="ql-block"> 一进门,男人黑着脸坐在堂屋的灰暗里:“你就是个没用的货,只会种地的蠢婆娘!这么晚人回来连饭都吃不上!你一天都干些啥!你看你喔样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就不会学学村东头那栓子的女人,人家把自己收拾的总像城里人一样,老远就能闻到香味。还有村西钢曹的老婆,啥时候都像要出远门一样,从头到脚的周正。隔壁的珍珍她妈,人家跟你年龄差不多,头发一年到头都梳的光溜溜的。你再看看你,看看你!唉……真是个没用的货……!”</p><p class="ql-block"> 话没听完,她随手将手里的镰刀往门后一扔,二话没说就上里屋的炕上躺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无声地反抗,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已到了最极限,身心的疲惫让她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抵御能力,别人吹口气或许都能将她掀个人仰马翻!</p><p class="ql-block"> “咦?你这死婆娘不赶紧给老子做饭,你还翻天呀!”他愣了一下,随脚冲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这次下手,比以前又狠了许多!她抱着头躺在那里,始终没做任何反抗。心死了,肉体的感觉也就麻木了。</p><p class="ql-block"> 发泄完愤怒,他骂骂咧咧地出了门。出门前,随手抓起灶台上她老喝水的那只洋瓷碗,狠狠地摔到地上,那碗惊恐在地上盘旋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七天来他再没回来。隔壁的李婶看她几天没出门,扒在窗口一声接一声的喊她。她只说感冒了,躺躺。这个善良而又纯朴的女人,院子一墙之隔,心里明镜似的,什么不知道呢。</p><p class="ql-block"> 她知道巧珍要强,所以也不问。只是时不时的给予她力所能及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巧珍,起来吃点面片再睡吧,窗台上放着风大,一会凉了。”</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巧珍,红薯糊汤香的很,快起来吃”!</p><p class="ql-block"> “巧珍,后晌陪我赶集去吧。听说后村拴柱家的女人从城里回来了,在镇上开了个理发店,人一下变得希成的很,咱去看看,随便剪个头发”……</p><p class="ql-block"> 就是这份得之不易的温暖,拯救了她。她总算没死,活过来了,是彻底的活过来了。</p><p class="ql-block"> 她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当年也算是学校的校花。高中没毕业,就经人介绍,匆匆忙忙嫁给了这个大自己六岁的男人。男人心眼活泛,在城里打工混得还不错,她也就安心住在的守在家里,生小的,管老的。眼看着小的长翅膀飞了,老的走了,曾经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也一天天被生活折腾的失了型。</p><p class="ql-block"> 她突然发现,自己在这场婚姻里,原来只是扮演了一个奴隶和传宗接代的工具。爱对于她来说,太遥远太陌生了!</p><p class="ql-block"> 起初她是认命的,所以面对丈夫的无理,她总是处处退缩、迁就、避让。他也就逐日的没了人性,越发蛮横地不成样子。</p><p class="ql-block"> 与周围那些被呵护的女人相比,这根石缝中生存的小草,又能长出怎样的姿态呢! </p><p class="ql-block"> 半年前路过村东头的大槐树下,听村里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说:“黑娃家的在家时可怜成那样,人家去城里学了保姆,做了几年,听说现在工资五六千块,每次回来,人可洋火呢!”</p><p class="ql-block"> 这句话,曾像一盏灯,一下子刺破了她心中无尽的黑暗。原来,除过种地,她这农村女人还是有活路的。她的心,慢慢地亮了一阵子,后来随着秋收的繁忙,也就淡忘下来。</p><p class="ql-block"> 然而这天晚上,那盏希望之灯又亮了,晃的她彻夜难眠,将这些年的日子从里到外翻了个遍。</p><p class="ql-block"> 岁月的长河中,这场婚姻在她的生命里,简直就像遭遇了一场洪水的侵袭,而她,竟然懦弱到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早已满目的疮痍。</p><p class="ql-block"> “走!我就不信了,世界这么大,就没有容得下我的一席之地!”</p><p class="ql-block"> “我必须活的像个人,最起码象自己”! </p><p class="ql-block"> 她在给了自己这样一个非凡而又神圣的目标后,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这种透彻的感觉,像黎明的曙光,更像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正推着她连滚带爬地走出泥泞。</p><p class="ql-block"> 窗外刚刚泛起鱼肚白,她就麻利地起身,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将自己从头到脚用香皂洗了个干净,身上的疼痛也即刻减轻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她从箱子底翻出那件最好看最值钱的衣服,还是几年前他从城里买回来的。她总是嫌平时种地穿太扎眼,想放到出门走亲戚的时候再穿,可这一放就是好多年。如今穿上,怎么就腰粗肚圆,根本不是原来的样子。她懊恼着,但也别无选择!</p><p class="ql-block"> 几天没出门,外面清爽鲜亮地有点刺目。她将镜子靠在门框上,坐在门槛中央仔细地梳头。 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审视自己。</p><p class="ql-block"> 岁月的痕迹那么清晰地在眼角的皱纹里蔓延,曾经乌黑溜光的长发,不知何时就干枯凌乱成这般模样,且夹杂了一半的白。嘴角不知啥时也下垂的厉害,感觉像个老太太。</p><p class="ql-block"> 她想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可那表情竟然比哭还难看。她已忘了自己有多久没笑过······</p><p class="ql-block"> 这还是昨天那个我吗?她为自己的沧桑感到悲凉。</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哭,可这一刻,她的眼泪竟然就始料不及地出来了,来的那么突然,那么轰轰烈烈……</p><p class="ql-block"> 她没有出声,任眼泪顺着嘴角,下巴,肆意地流淌。它们滴答嘀嗒落在门槛上,一会就留下许多深深浅浅的印迹。</p><p class="ql-block"> 门槛里面,是让她疼了又疼的过去,外面,是深不可测的未来。她要在离开之际,将所有的苦难,统统埋葬在脚下。</p><p class="ql-block"> 山里太静了。这么早,除过风,除过门前这片唯一让她眷恋的土地,除过隔着围墙伸展过来的红枣树,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这样一个卑微的生命,是怎样在苦涩里挣扎着的。</p><p class="ql-block"> 哭完,回屋再做最后的整理。衣服就那么几件,也没啥收拾的,小小一个包裹就是她的全部家当。</p><p class="ql-block"> 离婚协议在箱子里藏了快一年了,每次受伤后,她拿出来看了又看,然而最终却总是屈服于懦弱。</p><p class="ql-block"> 这次,她终于选择放过自己。</p><p class="ql-block"> 王巧珍将那张被泪水浸泡过无数次的,皱皱巴巴的纸,放在堂屋中央的柜子上。想想怕被老鼠拉了去,又塞在枕头下。怕他看不见,最后,她选择放在门口的灶台上,用他平时吃饭的大碗压着,只露出一半在外面。</p><p class="ql-block"> 一切准备妥当,她又洗了一次被泪水泡的辣乎乎的脸,又抹了一层雪花膏。尽管放了很久有些干了,但闻起来还是挺香的。</p><p class="ql-block"> 锁好门,犹豫了一下,她将钥匙从门缝塞了回去。因为她怕自己再怯懦,中途再退缩,她得给自己断了后路。</p><p class="ql-block"> 她也不想跟任何人告别,毕竟离婚,是一个女人最无奈的耻辱。</p><p class="ql-block"> 刚刚养大的两只芦花鸡睡醒了,拍打着翅膀咕咕叫着从窝里飞出,如往日一般亲昵地迎上前来,围着她,这里那里啄几下,再左右歪着脑袋看她的脸。她急忙起身,从柜子里抓了满满一大把玉米,没有象往日那样撒出去,而是一股脑放在脚下。</p><p class="ql-block"> 她将下巴枕着手臂,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看着它们一粒粒地啄,看它们开心,感受生命相互依偎的微弱的安暖,和隐隐的不舍。</p><p class="ql-block"> 该走了。</p><p class="ql-block"> 她将它们从隔壁李婶的大门下悄悄塞了进去,怕它们跑出来,顺手在路旁捡来几块破砖块挡住。</p><p class="ql-block"> 她曾给李婶无意间透漏过,如果有一天她出远门,会把鸡送给李婶。李婶还笑着说:“帮你照看着就是了,我就不信你还能走多远!”</p><p class="ql-block"> 她没想到她真走了,迎着那天绚烂的朝阳,大步走出门前的小路。</p><p class="ql-block"> 地里的庄稼刚收割完,孕育后的贫瘠,沧桑,赤裸裸地袒露在那里,让整个山坳显得悠远而寂寥。</p><p class="ql-block"> 一口气走到宽阔的公路上她才停了下来。回头看看,熟悉的一草一木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姿态。轻若尘埃的她,影响不了任何事物。</p><p class="ql-block">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回头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今天的影子光溜溜地,很周正,很美,像个人,像个城里人。</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在某市一次优秀企业家的颁奖典礼上,一个端庄俏丽的身影,正迈着刚毅的步伐,微笑着从大家的掌声中走来。此刻的王巧珍,比周围所有的女人都周正。淡淡的法国香水味,像一张大网,将所有仰慕的眼神,锁在网中央……</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唐小玲,笔名糖果儿。商洛市、商州区作协会员。近年来发表诗歌、散文、小小说于商洛日报,丹水,商洛文化,旭日,中国经典诗歌、散文、小小说年鉴,网络,等平台。惟愿在清浅简单的生活中做真实的自己,保存一份温暖的感动,不求优于别人,只求未来的每一天优于昨天的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