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这是一个多么亲切悦耳的称呼。可是现在任凭我千呼万唤,却听不到母亲的回应。2011年11月21日,七十六岁的老母亲,突发脑溢血,仓促地与四个子女不辞而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的匆匆离去,给家中长女的我留下了太多遗憾、愧疚和自责。每每想起这事,心中总是难以释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走后的这十年中,我无时不在把她怀念。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眼前;她的谆谆教诲总是萦绕在我耳旁;多少次梦里相遇,可她对我不理不睬,形同陌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俗话说:男人是天,女人是地。 可在我们家却本末倒置,因为父亲老实本分,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母亲果敢坚毅,有勇有谋,聪明智慧,好学进取,她用一个女人柔弱的肩膀,撑起了家中这片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50年,由于家境的突然变故,年仅15岁的母亲嫁给了大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十三岁的父亲。随着她一同进入这个新家的成员还有外婆和八岁的舅舅。父亲无爹无妈,独自一人在鄱阳湖边陲的一个小镇——吴城,经营一家名为“黎明”的照相馆。</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父母的结婚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年少的母亲并非等闲之辈,来到父亲身边后,不甘平庸和寂寞,自强自立,跟着我父亲学起了照相。由于她有一定文化基础(旧社会念过四年私塾),加上自己勤奋好学,悟性好,不到一年时间,就基本掌握了照相的全套技术。从此她与父亲妇夫唱妇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九五二年秋天(母亲婚后的第三个年头),我出生了,那年母亲17岁。在随后的十年中,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相继出生。好在外婆一直跟随在她身边,担负起了带孩子做家务的重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深知儿多母苦的道理,一九六二年的春末夏初,她毅然决然只身一人,来到南昌第二附属医院做节育手术。那个时候国家根本没有提倡计划生育,来医院做此手术的人寥寥无几,且都是自己主观意愿而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的节育手术手术相当成功。术后第四天平安返回了家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天我亲耳听到母亲告诉外婆:“我的手术是在医院的一个大厅内进行的。由于实施的是半麻,当时神志清醒,我看见手术台周围凳子上站满了身穿白大褂的人。为我主刀的是一位男大夫,他一边手术,一边跟周围的人进行讲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外婆问她怕不怕?母亲坦然地回答:“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那样的场面谁经历都会害怕;可是怕有什么用,我已经躺在手术台上;再说这是我自己的决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听着母亲这席话,十岁的我内心深处充满对她的敬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术后的母亲,经过一段时期休养,身体康复如初。从此,她以饱满的热情,更充沛的精力,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母亲不满足相馆的经营现状,决定在原有基础上开拓创新——跟黑白照片“上彩色”。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我们那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的小镇可谓是新生事物。父亲虽然是位照相老手,可他对这項新技术一窍不通,爱莫能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想到做到,独自一人来到省城南昌“真真照相馆”拜师学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通过一周的学习,母亲大致掌握了跟照片上色的基本方法。考虑到不能离家太久,于是打道回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跟照片上彩色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母亲没有半点美术功底,况且外出学习时间很有限。可她没有丝毫畏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此,母亲每天专心致志地端坐在桌前,跟调色盘,水彩笔,打起了交道。她先尝试着跟那些废旧黑白照片上色,以此来练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年少的我,出于好奇,总喜欢驻足母亲身旁观看。只见她跟照片上色前,先用豌豆粒般大小,半干不湿的小棉团擦拭干净黑白照片上的灰尘和脏迹,再用又细又软的毛笔蘸上调色盘中的色彩轻轻添上去,边添边端详,边琢磨。一张不满意,又来第二张……直到自我感觉良好为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无数次的反复实践,一张张色彩靓丽的照片终于出现在母亲的巧手下,母亲欣慰地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此照相馆玻璃镜框的样片中,出现了令人惊艳的彩色照片。它的出现为相馆增添了新的生机,吸引了不少中、青年男女的眼球,他们纷纷要求为自己的照片上彩色。相馆的生意为此日益红火!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为了进一步拓展业务,家里的工作交给父亲打理(那时父亲身体欠佳,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落下了严重胃病),经常背起沉重的老式三角架相机,跋山涉水,奔走四乡。除了本镇四乡之外,还去了距吴城约六十华里远的邻县(新建县)昌邑乡。那里的陶家、杨家、周家等自然村都留下了她的足迹。母亲不辞辛苦,不畏劳累,回家总是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可她从未有半句怨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是因为有了母亲的辛苦付出,家中生活有很大改善,全家人吃穿基本不愁,我们姐弟四个上学完全无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母亲上的第一张彩色照片(我和她的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是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们家也难逃厄运。由于父亲是外地人,又是解放前夕来到吴城的。有人怀疑他有重大历史问题,还有人说他是国民党反动派潜伏在大陆的特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可了得,我们的家被抄了,父亲和许多“三查对象”(家庭成分不好、有重大历史问题、对现行社会不满)一样被关押拘禁起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那是一九六七年初秋的一个夜晚,吴城商业部门开批斗大会。地点在樊家垅附近工商联的一个较宽敞的会议室。接受批斗的是那些“三查对象”。会前,造反派头目通知我母亲参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夜幕降临,我把三弟妹安顿好,悄悄尾随母亲来到了会议现场。那里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我从人缝里挤到了前面,看见“三查对象”们个个低着头弓着背站在那里,有的身上还挂着木牌,等待接受批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轮到我父亲了,造反派头目声色俱厉地对他说:“老李,你把自己解放前历史问题和所做的坏事老老实实向组织交待,不得有半点隐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战战兢兢地说:“我是江西安福县钱山村人。我年少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在省城南昌工作,家里四个男孩,一时照管不来。我一度曾被别人领养做崽……长到十三岁时,父亲将我接回,送到南昌一照相馆学徒。解放前夕经行内人士引荐来到了吴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造反派头突然拍案而起,厉声道:“你根本不老实,我们已经掌握了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看到这一幕,15岁的我浑身上下直打哆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此时只听父亲轻声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也许父亲解放前的确没有历史问题,也根本没有做任何坏事,加上他平时做人低调。造反派头目没有再追究下去,倒是转过头凶巴巴对我母亲说:“张淑贞,你回去后跟老李做个黑袖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没有丝毫畏惧,淡定自若地说:“做黑袖章可以,那袖章上写什么字呢?我家老李解放前一没有做甲长,二没有做保长,三更没有当鄱湖司令;你们不说出个眉目来,这个袖章我就不好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听着母亲掷地有声的回答,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子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眼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造反派头目被母亲突如其来的这席话,问得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是好?稍稍沉思一下,勉为其难地说:“那你就在袖章上写上‘重大历史问题反革命’这几个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没过几天,父亲回到了家里。胳膊上戴起了黑袖章,上面倒是一个字也没有。</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不惧强权、恶势,据理力争的那份胆量着实令我震惊、钦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性格果敢坚毅,有一副侠义心肠。平时见了不公不正的事,总爱打抱不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06年,吴城镇镇政府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决定将“二府套”这个农贸市场,迁往望湖亭附近。老农贸市场地处镇中心地段,周围人口密度大,而且是从解放后一直运营至今,老百姓习惯了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对于政府此举,小镇上绝大多数居民强烈不满,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因为新建的农贸市场,地理位置偏辟,在小镇最北面,冬天特别冷,附近常住人口稀少。一旦农贸市场实施整体搬迁,这给大多数居民和菜农都带来极大不便,特别是年老体弱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镇政府全然不听取大多数民众意见和呼声,我行我素,说干就干。经过长达半年时间紧锣密鼓筹建、施工,新农贸市场终于竣工了。镇政府让镇城管队员负责老农贸市场整体搬迁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摊主们和附近居民硬是不同意搬迁,双方发生了激烈争执,最后升级为肢体冲突。据说在这场冲突中有人流了血,还有位女摊主被打晕在地。好在经过医院及时抢救,没有生命危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农贸市场整体搬迁,由此按下了暂停键。年过古稀的老母亲,也选择站在大多数民众一边(不同意农贸市场的搬迁),她耳闻目睹发生的这一切,心急火燎,寝食难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为阻止老农贸市场的搬迁,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理性选择智斗方式。悄悄请文笔好的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先生写了一份请求报告(相当于诉状,当时年轻人不敢写,母亲不得已而为之。),随后逐一上门找人签名,按手印。好家伙,这份报告落款者竟有一百多人。一切办妥后,母亲带上它,独自一人悄悄地来到县城找县委书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苍天不负有心人。母亲在县城等了两天,终于走进了县委书记程利民的办公室。程书记热情接待了她,亲自为她沏茶,还招乎她坐下。程书记耐心听过她老人家一番陈述后,又认真看了她带来的请求报告,最后挥笔在上面写下这么一行字:请当地政府,依照民意办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天下午,母亲小心翼翼带着有程书记亲笔签字的请求报告回了家。她趁热打铁,将这“尚方宝剑”当面交给了时任吴城镇的党委书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镇党委经过慎重考虑,彻底放弃了农贸市场的搬迁,继续延用老农贸市场。百姓为此拍手称快,奔走相告。许多人由衷地夸奖我母亲有勇有谋,伸张正义,不愧是女强人!</span></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母亲去世前的照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是一个极为平凡普通的女性,可她以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小镇上人们的敬重、赞扬。她优良的品质是我们四姐弟的宝贵精神财富。母亲身上的正能量很大程度上也影响到了我,我为自己有这样母亲感到无比自豪。愿母亲在天国安好!</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