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自由行之漫步六和塔见证历史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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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多年前，我来杭州，在导游的带领下，走马观花六和塔。如今自主重游，巧逢梅雨期少见的无雨日，漫步细看，却不见当年的印象。

　　六和文化公园门票20元，登塔10元，我俩享受半价入内，拾级而上，也算为登塔热个身。

　　六和塔，位于西湖以南的钱塘江畔的月轮峰上，由末代吴越国王钱俶始建于公元970年，据说是为了镇压钱塘江的潮患，不由想起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有一句台词——“宝塔镇河妖”。

　　钱俶派禅师智元建塔，欲以无边佛法镇退钱塘江潮，并取名六和塔。而这六和，源于佛教的“六和敬”：见和同解，口和无争，意和同悦，身和同住，戒和同修，利和同均。

　　然而，这塔又叫六合塔，这六合，则源于道教，指天地东西南北六方之合。看来这塔名，似在凸显儒释道的所谓“和合文化” 。如果从字面上看，和字偏主观意愿，合字偏客观搭配，所以，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和”才是化解争斗的关键。

　　在六和塔的底层外侧环廊，陈列着几处展板，为我俩指点迷津。

　　六和塔原为九级，顶上装有灯盏为夜行的江船导航，北宋宣和年间被方腊起义军烧毁，可见此间的“和”，完败于“斗”。南宋时(1152年)官方公开招募重建六和塔的主持，有个叫智昙的学僧，愿“以身任其劳，不以丝毫出于官”，自荐揭榜，官方大悦求之不得，但还是对智昙考察一番之后才拍板。

　　智昙将自己所得的微薄供奉倾囊献出，又不辞劳苦走南闯北，四方募化筹集资金，精工细作历时11年，终于将六和塔重建成功。按照佛教“七级浮屠”之说，智昙主持重建的六和塔，为七层砖身木檐塔，样貌精神抖擞十分英俊，当时就有人说杭州的三塔，六和塔如将军，保俶塔如美人，雷峰塔如老衲，俨然人中三瑞。

　　眼前这块南宋时期的《尚书省敕赐开化寺牒碑》，记录了当时开化寺的主持智昙，逐级向上打报告重建六和塔，直至圣旨下发，各级筹备，批准开工的流程。

　　开化寺，是与六和塔初建时搭配的寺院，现已无存。依原址新建的开化寺，也就是现在的六和文化公园，主要提供六和塔的文物史料展览及游客休闲服务等。

　　园内的正殿匾额上写着”利乐津梁”，堂中塑有一尊佛像，与近景的大佛珠相映成趣。我俩漫步殿内，浏览着陈列六和塔建造修缮的展台，仿佛置身于历史的穿越中。

　　明清时期，六和塔的木结构又几经毁建，后来由光绪年间的官员朱智主持，重修了原七层塔各层的塔外木檐，并且在其间各增加一层与塔内不通的装饰木檐，最终形成“七明六暗”十三层的独特造型。

　　这次重修改建的样貌，令“将军“大为发福，也被梁思成大加吐槽：“觉得六和塔的现状，实在是名塔莫大的委曲；使塔而有知，能不自惭形秽？”“现在在钱塘江边，或自江上，远远就可以望见肥矮十三层檐全部木身的六和塔。”——《杭州六和塔复原状计划》

　　1934年10月，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应当时浙江省建设厅厅长曾养甫先生之约，到杭州商讨六和塔重修计划，准备“复原”其南宋时重建的那款“将军”风貌。

　　梁思成回京后不久，就根据资料做好了六和塔复原重修计划，包括他手绘的六和塔复原图（立面、断面、七层以及屋顶平面层）。

　　可惜曾养甫不久后被调任广东，六和塔没能配合钱塘江大桥的兴建而得到重修。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梁思成先生的方案只能沉寂在箱底，悻悻地看着那“将军”“肥矮”依旧。

　　由正殿的后门进入后殿，迎面而来的是中华古塔的起源及“和合”文化的诠释。

　　看着这些“和”与“合”，不禁生出许多联想，这诸多和合，恰恰反衬了在人类社会中，争斗无时无刻不在。

　　和与斗是一对冤家，一言不和就开打，打到两败俱伤又言和。和的时候，都说和的好，却忘了打的时候，都曾以为打的好，都自以为是，互不认同……，这，也许是人类社会难以摆脱的魔咒。

　　不过，人们最终留恋与期望的，还是和平与和陸，比如联合国总部门前的著名雕塑《打结的手枪》，没有谁敢公开拿“战争狂人”当宠物。

　　公园四周的百年老樟树，是杭州的“市树”，挺拨苍劲，枝繁叶茂，也不知记录了多少“和”的安逸与“斗”的血腥……

　　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巡游到此登高观景，兴致盎然，挥笔为每一层题字立匾，依次为：初地坚固，二谛俱融、三明净域、四天宝纲、五云覆盖、六鳖负载、七宝庄严。现有的金色匾额，是七位当代书法家分别摹写的。

　　各层匾额上的词语，基本与乾隆登塔时即兴所赋之诗连辍。眼前这座御诗碑，前后左右四面，皆刻着乾隆的诗句。

　　前面的四方亭是六和碑亭，亭内碑上刻有乾隆撰写的《登开化寺六和塔记》，记载了六和塔的兴衰史，以及乾隆游历钱塘美景的感想。碑高4.35米，宽1.5米，字迹清晰。

　　现存的六和塔，外观 八面十三层，内分七级，每个塔檐翘角上挂了一只铁铃，全塔总共有104只，风起铃响应江涛，从此便有了“十万军声半夜潮”及“六和听涛”的典故。

　　说到典故，典故自来——眼前的“六和典故”，正将那如烟往事，娓娓道来。

　　吴越国首位国王钱镠，曾在此力阻钱江潮患，亲率万名精兵，万箭齐发，再发，直至射退潮神。此后的江潮，再无肆虐，而且每当潮水将要接近六和塔，就消退怠尽。看这“钱王射潮”的英武之气，估计任他什么鬼神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当年梁山泊英雄南征方腊，宋江曾率兵马驻扎在开化寺。一日，鲁智深与武松被钱塘江潮的如雷涛声惊扰，误以为是战鼓之声，便起身准备迎战，有僧人忙说这是潮信，鲁智深闻听此言，便想起出家时，师父说过“听潮而圆，见信而寂”的偈言，觉得这是宿命，便焚香沐浴，坐在法堂禅椅上，等宋江赶来时，鲁智深已经闭目圆寂了。

　　武松与方腊军中大将包天师交战，伤及一只手臂，因疼痛难忍而自断之。后来宋江等人要武松随军回京接受朝廷封赏，武松婉拒，并将其所得金银赏赐，尽数捐予开化寺，从此出家，至80岁善终。前面的游记中，写过看到西湖北岸的武松墓颇感意外，今在六和塔下又见武松雕像，虽然在情理之中，但还是感觉在意料之外。

　　离武松雕像不远，又有一座小亭，名为“六和钟声”。亭内悬挂的仿明代款式的大铜钟，高2.25米，重2.3吨，由杭州制氧机厂铸造于1996年。据说六和塔自古以来，就有使用黄钟大吕驱逐潮神，以期江涛平静、国泰民安之俗。

　　钟体表面铸有铭文，由浙江博物馆名誉馆长毛昭晰撰文并书写：“铄铜为钟，悬诸秦望。格于上下，光于四方。扣之必应，击之铿锵。发以清音，近亮远彰。相生律吕，递变宫商。铭我襟怀，勿迷勿罔。钱江滔滔，钟声荡荡。维我神州，繁荣富强。各族团结，人民安康。经济腾达，万事呈祥。伟哉中华，仁威远扬。千秋万世，地久天长。”

　　游客中总有不少“既来之，则撞之”者，花10元撞三下：一撞消灾，二撞福来，三撞运好，妙哉乐哉！

　　公园内的六和塔，是我俩游览的主项。塔门正前方有一座牌坊，上面原有乾隆题写的“净宇天江”匾额，早已不知去向。现在这块匾额，由著名书画家刘海粟先生所题写。而这字里行间的韵，也许要登上塔顶才会品出。

　　六和塔的结构为楼阁式塔，是我国古塔中最为常见的一种形式。塔内共226级台阶，盘旋而上，可直达塔顶。

　　30多年前我曾一鼓作气登顶，全然不觉这台阶有什么特别。而今才发现这台阶居然比普通的高半截，梯度很陡，难道古时守塔的和尚们，都是大长腿？

　　塔内四壁上雕刻着各种花卉人物、鸟兽虫鱼，工法精细，体现了南宋风格。壁上设有“须弥座”。

　　须弥座，又名“金刚座”、“须弥坛”，源自印度，是安放佛像的台座，后来代指建筑装饰的底座等。

　　须弥，指须弥山，在印度古代传说中，须弥山是世界的中心。另一说指喜马拉雅山（又名大雪山）。用须弥山做底，可显示佛的神圣伟大。

　　塔内须弥座的束腰部分，雕刻各式题材，其中有许多花卉，比如石榴、荷花、牡丹、芙蓉、鸡冠、绣球、月季、山茶、玉兰等。

　　也有许多飞禽，比如凤凰、孔雀、鹦鹉、山鹊、仙鹤等。

　　走兽的图案也有不少，狮子、麒麟、狻猊、獬豸、犀牛等。另外还有飞仙、乐伎及精美的回纹、云纹、如意、团花等图案。

　　登上笫一层，瞥见窗外绿意盎然。匾额上乾隆的手迹“初地坚固”，似乎在解释这一层的基墙厚达4.12米。

　　登上第三层小憩，窗外依然浓绿掩映。感情乾隆这题字，把塔内各层的层数标识都写好了。

　　继续拾级而上，面面壶(音kǔn)门通外廊，各层均可依栏远眺，别有一番赏心悦目。(注：壸门，是佛教建筑中一种门型。)

　　终于登上塔顶！我俩临窗远望，凭借窗窗相连，依序环绕一周，顿觉心旷神怡。

　　玉虹遥挂，望青山、隐隐如一抹。

——南宋.吴琚《六和塔应制》

　　江平无风面如镜，日午楼船帆影正。

——宋.陆游

　　站在塔顶眺望壮观的钱塘江大桥和宽阔的江面，忽然想起“净宇天江”那个匾额……。如果赶上钱塘江大潮，由此远眺那潮头曼舞婀娜，岂不快哉？

唐朝诗人刘禹锡有云：

　　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

　　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

　　看过塔顶风光，我俩回转下行，却发现这陡峭的台阶，让人不敢掉以轻心，有的游人是转过身倒着下的。

　　终于下到塔底，出得塔门，也松了一口气。不经意间回望塔身，忽然感觉眼前这画面，与一张老照片有几分相似。

　　1936年4月，在六和塔下举行过一场电影明星的集体婚礼，由著名民主人士沈钧儒证婚，参加的三对新人分别为：赵丹与叶露茜、顾而已与杜小鹃、唐纳与蓝苹（即江青）。

　　也许这六位新人，来六和塔举办婚礼，正是为了顺应“六和”之寓，期许百年好合。

　　然而三十年后，这老照片中六位新人之一的蓝苹，变身为文革“旗手”，居然滥用其不受监督的通天权势，以类似“莫须有”的罪名，深挖所谓三十年代的文艺黑线……。

　　当年六和塔下的九人，除了沈钧儒和杜小鹃早已亡故，唐纳和李清因不在国内而得以幸免之外，赵丹、叶露茜、顾而已、郑君里，悉数被打倒并惨遭迫害。顾而已和郑君里因此而丧生，赵丹则被诬为“混世魔王”，被关押坐牢达五年之久。

　　历史，在这里显现出了它的诡异莫测！这些电影和戏剧界的明星，谁也未曾料到，在这一段历史的舞台上，竟会演出这样一出悲剧，令人既感慨又唏嘘：不知导演是谁，写剧本的又是谁，也不知剧中的人物是自己在演出，还是被别人所操控？说好的“和合”呢？开小差了？

　　还是借宋代诗人郑清之的词，穿越回来吧：“径行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

　　六和塔早在1961年就被国务院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建筑技艺和美学的价值，是我国建筑史上不可多得的珍品。不仅如此，许多与六和塔有关的人文史料和典故，更为精彩丰富，引人入胜，发人深省，耐人寻味，我俩真是不虚此行！

注：本文背景音乐为我儿所弹奏的《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