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咏叹四十律

柳岸行吟客

一

浮世难能意气平，谁消块垒固心城？

豁眸屡睐新风貌，耸耳常惊巨腐名。

蚁穴长堤思泄止，利刀嫩韭割还生。

初心重拾当年训，何叹甲申呼自成！

注与议：

浮世：人间，人世。

心城：喻外缘不入的清静禅定之心。

何叹句：1644年（甲申年）春，闯王李自军义军攻陷北京，崇祯帝投繯而去，明亡。四十余天后，吴三桂联合滿兵击败李自成。后不久，李自成殒身于鄂境九宫山。

山河巨变，日新月异，神州新貌，早非旧观。然胸有块垒，时意气难平。思之，多因世存不公，贫富悬殊，更歪风尚劲，贪腐惊人。这，除因制度有缺，监管乏力外，更因某些握权者公权私用，私欲失控，抛却信仰，忘却初心，不惜以身试法所致。

先哲云：“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寻之屋，以突隙之炽焚。”况贪腐相继，犹如夏韭，刈后还生。故今天的反腐必须坚持警钟长鸣，时刻在途。更重要的是健全多方位多层次的监管制度，消灭监管的死角与禁区，要把这一民主权力真正归于人民。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但愿我们能从历史中获得的有益啟迪与警示，愿甲申之叹永远成为过去。

二

孰能游世一逍遥，逐利争名从未凋。

忘物苦如宫自体，弄权贪似纵饕鸮。

火般私欲神亡计，巅样自尊鬼折腰。

无我若登庄子境，鹏来鹤往且扶摇。

注与议：

游世：经历世事，参与社会活动。

宫自体：自施宫刑。

饕鸮：意指似贪得无厌的猫头鹰一样。

亡计：无计。

无我：此指庄子之“无我”。是说在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上，所表现出的尊重客观规律，主张自然无为，见素抱朴的态度。

回望历史，检点现实，许许多多的击水弄潮者、隨波逐流者或岸头兴叹者，都跳不出名、利之网，突不破情、欲之关，难道这就是人的宿命？物极必反，而当某个时空翻卷着物欲的浊流、弥漫着权力任性的气焰、散发着贪婪如腐肉般的臭味，那它也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人本是赤条条来，终也是赤条条去，人生不过是一个过程，故应好好把握当下，在这个过程中应留下一些值得人们纪念的于世有益的痕迹，除此而已，岂有它哉？

人生並不自由，想得到的越多，越是如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庄子的“无我”真是值得玩味啊。人，若真能冲破市俗羁绊，不为名利所累，亦如鹏鹤，自由翶翔，扶摇九天，那才算是庄子的逍遥游吧。

三

漫道人分三六九，英贤何必上凌烟。

西湖三杰尽非命，东岳五松凭帝迁。

指鹿赵阉明压主，饮刀秋俠誓翻天。

忠良奸佞谁公论？信史多由百姓傳。

注与议：

凌烟：指凌烟阁，是唐代为表彰功臣名将而建的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由唐太宗亲题赞词。

西湖三杰：指葬于西湖畔的岳飞、于谦和张煌言三位民族英雄、爱国英杰。

秦始皇登泰山，路雨，避于五棵松下，即封为“五大夫松”。

指鹿句：指权阉赵高指鹿为马事。

饮刀句：意为饮血之刀，指反清俠女秋瑾宁愿牺牲性命，也不改誓死推翻满清帝制的初衷。

文字虽可涂抹粉饰，但真相不能纂改，水落必然石出，民心总铭善恶，忠良奸佞历史终有公论，信史也将在民心中得以延传。故人虽分忠奸善恶美丑三六九等，但真正的仁人志士贤良雄杰永享敬仰，永配天地。在一个阳光的健康的理性的社会，他们将永远矗立于民族谟拜的高台之上。

四

莸薰皆草迥相差，一供华堂一弃沙。

香擅沁心同菡萏，奸凭假面乱鹃鸦。

谦恭新莽低眉日，高义关公挂印衙。

莫道贤良分不易，笑他粉墨乱敲琶。

注与议：

莸薰：两种有不同气味的草，莸：臭；薰：香。

菡萏：荷花。

奸凭句：俗传杜鹃常占别巢为居，並以己卵代它卵借巢以孵。

新莽：西汉末篡位的王莽，建朝曰新。

高义句：史实是：建安五年（200）,曹操东征，败刘备，擒关羽，“拜为偏将军，礼之甚厚。”此后，关羽对张辽说：“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后，果在曹军与袁绍军之战中，羽勇斩颜良，解白马之围。而在得知刘备消息后，亦毅然留物挂印辞操奔刘，曹亦偕众人礼送羽归。演绎了一段惺惺相惜高义相交的佳话。

相有虚实，亦有真假。世相纷繁，明辨不易。识人辨人则比之更难。不若莸薰之别，一嗅便知。但一切都耐不住时间磨洗，路遥方知马力，日久必见人心。 故当年“谦恭”下士的王莽终遗臭于青史，而义薄云天的关羽至今仍为仁义的化身。

遗憾的是，历史上的一些冤假错案，虽在后来也会得以平反昭雪，但给当事人及相关者带来的伤害与损失，毕竟是无法弥补的，甚至有的被冤者是丧失了性命。人头毕竟不是韭菜。这种真正血的教训是任何一个文明、法治、理性、人道的社会都应切记与谨戒的。

五

渭水莫惊抛直钩，雄图本可钓王侯。

难能西伯腹空谷，更羡子牙怀巨猷。

兵发朝歌烽火乱，狐缘商纣媚心柔。

江中补漏岂知晚？无限河山一梦休！

注与议：

西伯句：指西伯侯姬昌，度量大如空谷。

巨猷：指治国之大道。

此咏商末事。

商亡之因非一，但纣王无道，倒行逆施应是重要原因，岂只一妲己之过耶？然积重难返，补漏已迟，鹿台一炬，乃必然耳。

六

千古祖龙名不虚，骊山耸峙亦如初。

阿房难觅已燃烬，刘项何曾苦读书。

代代集权同宝典，家家分制比槌鱼。

秋空月朗沧江静，却任心潮不夜居。

注与议：

祖龙：指秦始皇嬴政，后称千古一帝，论其功绩，实不虚言。

槌鱼：指佛教之法器，此借用以喻分权而治，各敲其鱼，应有其理。但若不合时宜，效果也必不佳矣。

时势造人，时势弄人，诚不虚也。秦王横扫六合，江山一统，功莫大焉。但横征暴殓，天下为役，终亡陈、吴、刘、项等之手。然而，其开辟的集权与郡县之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有存在理由的。历史走到今天，也应当引起我们更多的思考。每思及此，心潮往往如月下秋江风中原草起伏不定。

七

鞭扫秦宫作马庭，虞姬焉耐独飘零。

烏江逝水羽归地，垓下埋兵信勒铭。

漂母饭恩屠胯砺，萧何成败后宫腥。

而今岂止悲歌叹，淮郡犹闻众杰馨。

注与议：

此咏古淮郡之几位人物。

“鞭扫秦宫作马庭”是何等气概！勇冠三军的项羽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去实践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誓言。但后在楚汉相争中败北，致四面楚歌，虞姬自刎，羽亡烏江，令人一叹！

垓下十面埋伏，破了项羽，成就了韓信。且能知恩必报，得志后，有千金以报漂母一饭之恩之说，当不虚也。並以德报怨，招來当年让他爬钻胯下的屠夫，还对诸将说：“此壮士也”，並赐为中尉。想来，《淮阴侯庙记》中言“抱王霸之大略，蓄英雄之壮图，故忍恥胯下。”亦非虚言也。

想霸王末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虞姬重情，一剑横绝玉山倾崩；韓信盛年，长乐宫中竹枪夺命。此皆我古淮郡之英杰，后人至今犹存念悼之情！

八

气壮椎飞博浪沙，礼周赢得石公夸。

鸿门险解连环扣，栈道巧施明暗叉。

疏未间亲谋有度，功成勇退智无涯。

摇头喟叹萧韓事，三杰云云似匿瑕？

注与议：

此咏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

张良为报国仇，曾使壮士于博浪沙以椎击秦始皇所乘之车，不惜亡命，足见其勇；鴻门宴上，让刘邦卑言辞以示弱，结项伯以化险，及以后明烧栈道，实是张良为汉军以后突出汉中之计，皆见其智；在楚汉相争中，他“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说是刘邦的首席谋略大师应无不妥。他助刘盈保住太子之位，但谋不间亲，谋而有度，亦非常人能比。功成之后，他激流勇退，隨赤松子云游四海，而不是如韓信未得善终，似萧何自污其名，更突显了他的远见与卓识。这样说來，汉初三杰，还是有层次之分的。

九

初将发束便登基，大略雄才未敢疑。

黜异尊儒开一统，拓疆攘外服诸夷。

由來物极终招变，到底功高被祸罹。

巫蛊殃迁千万户，茂陵可解夜悲诗？

注与议：

初将句：古时男15岁束发，而汉武帝16岁登基。

黜异句：汉武帝采纳董仲舒建议，实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文化国策。

拓疆句：武帝时，远逐匈奴，稳定北疆，又征服闽越，东瓯，南越，卫氏朝鲜，经营西南夷，命张骞使西域，交通往來，诸夷诚服，威加海内。

巫蛊句：发生在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受殃及者甚众。

茂陵：汉武帝刘彻的陵墓。

汉武帝在位五十多年（时长仅次于乾隆与康熙），应说多有建树，厥功至伟。如裁抑宰相职权、施行推恩令、左官罪、禁止诸侯王参与政事、强化州刺使对郡国的控制等以加强中央集权；经济上改革币制、禁止郡国铸钱、实施盐铁官营、均输平准、重征商税、首开丝路等，发展经济，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这里要说明的是，此儒术已非春秋时的儒家学说，而是杂以道、法、阴阳五行等思想，体现了儒学的兼收並蓄与发展，从而也成为其后两千年封建统治者的治国法宝与理政圭臬。

武帝的文治武功是不能抹杀的。

但物极必反是真理，而真理是无情的。开疆拓土的另一面往往是穷兵黩武，功高盖世的另一面往往会狂妄自大目高于顶，为所欲为，甚至为所不能为。故武帝晚年迷信神仙、热衷封禅与郊祀、巡游频繁挥霍无度，尤其是对巫蛊之乱的处治，殃及数十万人，好多无辜的上层政治人物被杀或自杀，也殃及帝王家自身：皇后卫子夫及太子刘据被逼自杀。从某种意义上说，伤了大汉的元气，也是汉由盛转衰的一个拐点。至于以后武帝下的轮台罪已诏也罢，在太子自杀之地建“归来望思之台”也罢，到底是于事无补了啊。

人应有所敬畏，有所顾忌，有所自明。不论你的胆识与才智，不论你的地位与出身，不论你的经历与功绩，简言之，不论你是谁，都应不忘自律自察自省。无数历史事实证明，制度上的无所约束与自我的极度膨胀，后果都是可怕的。这样的例子实在不要太多。

十

班门焉用叹唏嘘，三杰初终志未除。

父业儿承史为记，兄文妹续汉成书。

从戎投笔有來者，定远封侯无及余。

人道大家垂范久，何逾半辈竟孀居！

注与议：

三杰：指汉班彪之三子女。长子班固，次子班超，小女班昭，皆人中英杰。

初终：即始终。

颔联：班固，东汉初人，史学家，文学家。承父志，续史记，完成从高祖刘邦到新莽的史稿的大部工作，因被牵连死于獄中，其最终的完稿定稿由其妹班昭完成，兄妹合力终成《汉书》。

颈联：班超，少怀远志，投笔从戎。率兵戍守西域几十年，功劳卓著，被封定远侯。

大家（读姑）：指班昭。昭初嫁曹寿，生一子后，夫亡，后孀居终生。穷其一生，无非教子、修德、著文、成汉书，世尊称其为“曹大家”。

一门三杰或数杰者，在史上不乏其家。再如秦国的蒙骜，子武，孙恬、毅，在战国与秦朝时，均为国家立下赫赫之功；三国时曹操及子丕、植，统北方，建曹魏，在文学上也多有建树，为建安七子中的三子，尤为子建，才高八斗；西晋的张载、协、亢兄弟，与陆机、云兄弟，並称“二陆三张”；而二陆乃三国吴之名将、大都督陆逊（夷陵之战火烧连营败刘备蜀军者）之孙；更不用说众人耳熟能详的北宋“三苏”；晚明的“公安派”的领袖袁宏道、宗道、中道三昆仲；再如近代大学者梁启超的九位子女，虽在不同领域，但均有建树，而思成、思永、思礼均为院士；钱唐的钱氏族中被尊为科学大家亦是大有人在……真是星团灼灼，光耀华夏。

我曾思何因致此？无非是：

一曰家学渊源、家风使然；二曰少小立志、矢志不渝；三曰时势造人、成就英才。

而今，志学成才报国为民亦是大有來者。但也不可否认，风气日堕，夙志殆尽，为小我，为金钱，为名利已成为相当一批人的奋斗目标，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退化与悲哀了。而且这种退化的后果往往是此前若干代人的努力白费，又往往是此后若干代人的努力都难以弥补。所谓“一篙松劲退千寻”。故更当索之以縴，撑之以篙，勉力而前行。

十 一

昔曾碣石诵悲风，横槊沧溟指日红。

灿灿星河人已远，凄凄烏鹊月犹弓。

挟天方得平台展，鼎立原非夙志穷。

粉墨因何涂面久，世间难避是华容。

注与议：

此为咏曹操。

东汉末年，帝威日微，外戚、宦官们专权、争斗，朝廷政治日趋腐败。后黄巾造反，群雄纷起。初平三年（192），曹操分化诱降黄巾军30余万，选其精锐编为青州軍，至此兵力大振，先后败袁术、吕布、陶谦。建安元年（196）迎汉献帝至许都，自为司空，从此开始“奉天子而征四方”，威势大震。建安五年（200）官渡之战以少胜多败袁绍，建安十二年（207）击败烏桓，统一了北方。是时，操东临碣石，遥观沧海，胜利归来，横槊赋诗，一腔豪情，何其壮哉！

此时，我也好像感受到了“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河粲烂，若出其里”的壮阔；又好像感受到了“月明星稀，烏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思贤若渴的悲怆。

但操的志向应该不是鼎立的局面。西征张鲁，而取汉中。又亲率大军，欲下江东，以定南国。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应是他此时的心志写照。当然，想统一全国的不是他一人，于是孙刘联手，赤壁鏖兵，终于让他败走华容。但，中国要走向大一统，这是历史趋势。

惜古来言操，常以奸雄称之。雄则雄矣，但以白粉敷面。戏剧化的脸谱，广布与加深了人们对他的看法。其实，操弄政治的人物，有谁像诚实的孩子，一句谎话脸都红？政治，充满了权谋与机算。古云：“兵者，诡道也。”两说当有共通之处吧。故以奸称操，尚可榷也。

十 二

舳舻千里欲江东，一炬直教天地红。

成败从來多变数，穷通抑或会隨风。

初心岂止三分策，奇计能超百算攻。

休道周郎无海量，巴丘犹念美英雄。

注与议：

舳舻句：指曹操几十万伐吴之军的战船，气势威严。

一炬句：指火烧赤壁破曹军之战。

穷通：困厄与显达。

美英雄：宋范成大曾有诗赞周瑜：“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

无疑，赤壁之战时豪杰济济，但周郎应是其中的最杰出者。是时，作为孙刘联军的主帅周瑜34岁，刘方使者、筹谋者诸葛亮28岁，而江东的决策者孙权仅只27岁。真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就是他们以不足5万的兵力，与近5倍于自己的曹军，在长江上决战。而此时的曹操刚扫烏桓统一北方，正是壮心不已，踌躇满志之时。他们破除悲观投降论调，客观分析敌我之短长，一再激励坚定孙权抗击曹军的决心。从具体的实际情况出发，巧施妙计，精心准备，以火攻敌，一举破曹。从而为三分天下奠定了基础。

有的历史学者对此持不同观点。他认为，孙刘联合，打了赤壁之战，胜了曹操，是延缓了统一的脚步，没起到进步的历史作用。这种说法，鄙见不敢苟同。分久必合，统一是大趋势。但是从合到分从分到合，这是一个过程，是因时因地而异而成的过程。东汉末年，社会动荡，先黄巾之乱，后群雄纷起，中原逐鹿，争斗不休。这是一个免不了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谁都有争锋的理由。从这个意义上说，赤壁之战就不是“好乱和行险侥倖而已”。

实际上，曹、孙、刘，都想统一天下，三分並非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只不过是当时为达此目的须经过的阶段和须接受的结果而已。这一点，年轻的诸葛亮在隆中对策中已预见构划得很清楚了。也正如鲁肃初见孙权时说的“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猝除，为将军计，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

话说回来。正如诗中所言，成、败、穷、通，还是有变数的，会隨机变化的。曹操能想到当初以不足万人而破袁绍的十倍之众？而今以五倍之力却败于周郎之手？关键是看对主客观有清醒认识和相机准确把握。

赤壁一战，更加成就了周瑜。但功劳太高，也未必就是好事。事情往往难遂人愿。两年之后，瑜即殁于巴丘，撒手于理想，抛下了小乔，也留下了遗憾。

十 三

尽瘁鞠躬难出右，九霄千古识鸾毛。

鼎分天下承炎汉，兵伐岐山小魏曹。

仲达空城貽笑柄，街亭徒泪湿征袍。

东风虽未与君便，一表一书扬誉高。

注与议：

九霄句：化用杜甫《咏怀古迹》（之五）的“万古云霄一羽毛”句。

仲达：司马懿，字仲达。

一表一书：指《出师表》、《诫子书》。

此为咏诸葛亮。

诸葛武侯的智慧、精神、功绩、为人，显于青史，传于百姓，留于口碑，千余年来久久不衰。

陈寿对他的评价是：他“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用心平而刑戒明也。”

论及他的才智，苏东坡说的更神：

“密如神鬼，疾如风雷。进不可当，退不可追。昼不可攻，夜不可袭。多不可敌，少不可欺。前后应会，左右指揮。移五行之性，变四时之令。人也？神也？仙也？吾不知之，真卧龙也！”

南宋戴少望则说：“有仁人君子之心者，未必有英雄豪杰之才；有英雄豪杰之才，未必有忠臣义士之节；三者，世人之所难全也。全之者，其惟诸葛亮乎！”

享此盛誉，得此高评者，也就是诸葛武侯了。

但依鄙人陋见，还有几句话说。

刘玄德三顾茅庐，自请得27岁的孔明出山，又是27年，辅佐他与刘禅，诸葛亮真正是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现了东联孙吴，南和诸戎，建立蜀汉，北拒曹魏的构想。如果到此能认清客观形势，好好经营蜀汉，自己与国家的结局也许会是另般景象。

但，令人困惑不解的是：

一，荆州的重要性对于蜀汉是不言而喻的，为何派关羽去守？军师是深知关羽的，有勇有谋但目中无人。他哪瞧得起当年吴下旧阿蒙？孰料骄兵必败，來了个吕子明白衣渡江，只落得关云长夜走麦城。

二，关、张之死，对义字当头的刘大哥來说，报这血海深仇是头等大事，不再考虑联吴抗魏的国家大计。诸葛亮没有痛陈利害改变了刘备的决心，那又为何不隨军出征？反让陆逊得计，将刘备的连营烧了干干净净，只落得白帝城托孤？

三，魏蜀的强弱对比，世人皆知，为何还要“连年动众”数出岐山伐魏，而都无功而返？难道就是为报刘备的知遇之恩？只管去做，而不论成败？只讲动机，不问效果？如果不做这些无用功，也不会“蜀兵数出，国弱民疲”“劳军扰民，内外交困”。如果把心智精力放在国内经营上，与民休息，内养国力，自己也不致正当盛年而劳累病逝，魏与吴恐也不会涉险犯蜀，蜀也不会早早的为司马氏所灭。

上面的话，並无贬低武侯之意，而只是在盛赞钦佩之时，说一句，他是人不是神，肯定功绩之时，也应知碧玉微瑕的事实。

十 四

风流钟毓在东山，雅集浮觞水扣弦。

一序兰亭惊墨苑，半围残局折秦鞭。

新亭翻似羽邦会，王谢方分胆识篇。

名就抽身归旧隐，后人谁不赞暄妍？

注与议：

此咏东晋事。

魏晋时，尚清谈好玄学，一些名士达人迫于或逃避政治的威压，或放浪形骸、或嗜饮买醉、或隐居山林，这就是所谓的魏晋风度。前期以“竹林七贤”为最。至东晋末叶，名士之风依然。名士们常隐居于名山林壑，在与自然的拥抱中啸傲人生。当时谢安就隐于会稽之东山。他们时有雅集，永和九年（353）三月初三的兰亭集即是著名的一次。是时，一些高门望族的名人雅士大多（共40余人）参加了这次修禊（古时一种濯除不洁的节日。于阴历三月上巳日，临水洗濯，借以祓除不祥)活动，王羲之、谢安当然在座。此处峻岭修竹，清流映带，而众名士浮觞曲水，列座其次，一觞一咏，畅叙幽情，真是好不快活！此次兰亭集，留下了王羲之的《兰亭序》这篇精短妙文、书法神品，也惊艳了中华千余年来的翰苑墨林，确立了他的“书圣”地位。

太元八年（383）爆发了前秦与东晋的淝水之战。这一战为后人留下几个成语，其中的：

投鞭断流――來于前秦苻坚决定伐晋时对劝阻者所言“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围棋赌墅――是前秦大兵压境之时，建康城内一片惊恐，而作为总指挥的谢安依然气定神闲和前來讨教战事安排的张玄（谢玄之好友）从容弈棋並以别墅为注。张玄那有他的气度？所以反常的输了。

而诗中的“半围残局折秦鞭”就是试图对这两个成语化用一下，以说谢安的指挥若定，气度从容。顺便也敲打一下苻坚吹破的牛皮。

当然，谢安的恢宏气度与远见卓识早在新亭会中就已显露无疑了。

桓温，东晋权臣。掌权期间，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曾西征灭成汉，也曾三次北伐，但多以败终。治下有八州之地，自行招兵，可调配资源，处半独立状态，官累迁大司马。可谓权势汹天，也早有不臣之心。371年，他带兵入朝，以莫须有的过失指责，威逼褚太后废除司马奕帝位。这是晋开国百多年 來首次发生的事，百官为之震栗。372年，接任司马奕为帝的司马昱，做了八个月的傀儡皇帝在忧愤中驾崩，又由其太子11岁的司马曜为帝。这样的皇室，在桓大司马眼里那真是不足为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诗中所言的新亭会。

373年，桓温以欲入朝朝觐皇上（前说的10余岁的孝武帝司马曜）之名带兵进京。建康城人心浮动，多传言桓温欲杀辅佐之臣王（坦之）、谢（安），自取晋室而代之。临朝称制的褚太后令王、谢到新亭去迎接，这时候王、谢的胆识就见出高下了。

接命后，王坦之是心敲乱鼓，而谢安是神色不变，並说：“晋室的存亡，就取决于此行了。”桓温到时，百官皆叩拜。王坦之见桓的守卫重兵，列阵森严，不由冷汗浹背，连手中笏板都拿倒了。而谢安则从容就座，笑对桓说：

“我听说诸侯有道，守卫四邻，明公哪里用得着在墙壁后面安置人呢！”说的桓温尴尬地笑着说：“正是由于不能不这样。”遂令撤去。谢安与之笑谈良久。由于谢安的镇定机智，当然也可能还有桓温自身的犹疑与取舍难定，总之，成功地解脱了这次危机，安全地度过了这次“鸿门宴”，也使晋室得以平安存续。

功高震主者往往难得善终，但如张良等则属例外，而谢安亦同张良样。晚年，他即求退归广陵，实为避祸，方得善终。但“仪貌雍雍，才华犖犖。度量宽宏，识见超卓。係晋鼎之安危，憩东山之林壑。”对他的赞语犹留于书简，传于民口。像这样有气度、有见地、有胆识、更有作为的名士真的不多啊。

十 五

莽原浩荡马嘶鸣，游牧鲜卑惯用兵。

拓跋勇将燕魏统，元宏力倡旧风更。

谁疑汉化义深远？我信鼎新功益盈！

勿叹华年多早逝，奶孙青史共称英。

注与议：

此咏北魏事。

383年淝水之战，原统一北方的前秦为东晋大败后，内部分裂，诸强纷起，北方又陷战乱。鲜卑族拓跋珪趁势于386年重建代国（后改称魏，史称北魏）。鲜卑作为游牧民族，能征惯战。经过珪、嗣、焘这祖孙三代努力，南压刘宋，北逐柔然，先后灭后燕、北燕、大夏、北凉等割据势力，终于439年统一了北方。这无疑顺应与促进了历史的发展。

北魏所以存国148年，在南北朝的对立中处于优势，一国几于南朝的宋、齐、梁三朝相持，除了其惯战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学习与改革。从拓跋珪始，其孙拓跋焘，到焘之孙拓跋濬，到濬之孙拓跋宏（即元宏）等，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坚持向汉族文化学习，尤为到元宏时，在其祖母冯太后的倡导与支持下，大力改革（史称“太和改制”）：一，定汉语为官方语言，以汉语取代鲜卑语；二，定汉服为通行服装，正式场合不着鲜卑服；三，将首都由山西大同迁至河南洛阳，使政治文化中心立于中华文化发源地的核心区域；四，令鲜卑族上层贵族与汉族通婚，以取两者之长；五，不仅认真汉化，同时也学习吸取其它的一些文化如两河文化、希腊文化、波斯文化、印度文化等（到大同去看看遗存的一些雕塑的风格便知他们是受了多少文化的影响）。正是这种改革，汉化，才使北魏迅速强盛，至元宏之子元恪（宣武帝）时，可说盛极一时。而且这种改革德泽的遗传也为造就隋、唐的繁盛打下了根基。

北魏帝王大多早逝，原因可能是多种的。如“子贵母死”（凡立太子者其母赐死――可能是防母后干政）制，造成幼年心理疾病与性格缺陷；如早婚早育，12、3岁即为父母，身体透支；再如战伐劳顿等等。就如孝文帝元宏也只活了32岁，还有一些更短的。当然，人的作为与贡献並不一定是与寿命长短成正比关系。故直到今天，北魏孝文帝元宏与其祖母冯太后所领导的改革仍垂青史，千古流芳。

十 六

全无心肺是黄奴，亵渎江山好画图！

嬖佞艳妃耽酒乐，远贤媚敌委龙躯。

败家不缺聪明子，亡国敢称才艺孤？

环望金陵深感叹，龙盘云路正新铺。

注与议：

黄奴：南朝陈后主陈叔宝小字黄奴。

南陈的陈叔宝，算起來不像南朝宋废帝刘子业那样的狂悖无道、淫乱无恥，也不像南齐的东昏侯萧宝卷那样残暴酷虐，奢侈荒淫。但他在隋朝的南下军队面前，不是无兵可用，反倒是不堪一击即成俘虏，为何呢？

他幼年即隨母作为人质囚于敌国，长于妇人之手，缺少严父之教，少了些刚阳之气。十岁时方回江南。一不知治国之艰，二不晓稼穑之苦，三不经战火洗礼，因是“龙种”，即授将军、迁侍中，17岁立为太子，30岁其父顼死，他即位。即位不久也做了一些有益之事，但因缺少必要的历练，又无作为国君的担当和治国的才识，放开了享乐与纵欲的心魔，不久，一改简朴的旧廷，大兴土木，构筑殿阁，装饰珍藏，极尽其巧。整日花天酒地，与张丽华等一众嫔妃美人嬉游其上，纵乐无度。贪图享乐的国君当然不在少数，但如他这样“躭荒为长夜之饮，嬖宠同艳妻之孽”的，倒不是太多。

再者，他把舞文吟诗作乐饮酒当成是自己的主业，“宾礼诸公，唯寄情于文酒”。远贤臣，亲小人，嬖佞徒，“昵近群小，皆委之以衡軸（衡軸：中枢要职之意）”。导致“谋谟所及，遂无骨鲠之臣；机要所在，莫匪（非）侵渔（侵渔：侵利贪腐）之吏。政刑日紊，尸素（尸位素餐）盈朝。”此皆败国亡身之兆端也。

更有甚者，至隋五十余万大军，东接沧海，西临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已分道直取江南之时，这位昏君的表现更是可恨可笑可气：先是依仗天堑，不以为意，依旧花天酒地，沿边州郡的告急军报都懒得拆看。当隋将贺若弼、韩擒虎率兵分别由广陵、采石渡江，时建康城中尚有兵十万，他却是六神无主，束手无策，又拒主战将领之建议。终致“众叛亲离，临机不寤，自投于井，冀以苟生，视其以此求全，抑亦民斯下矣。”魏徵批得真好！此君实在是令人鄙夷！

事情还远未结束，被俘于长安后，隋文帝杨坚对他尚算优待，许以三品官身份上朝。而他从未把亡国之痛放在心上，依然酗酒不辍。还对监守他的人表示，身无职位，入朝不便，愿得一官号。莫怪隋文帝杨坚叹曰：“陈叔宝全无心肝！”在奉诏隨文帝东巡邙山时，竟献诗：

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

不仅是“全无心肝”，简直是恬不知耻了！

这位陈叔宝在艺术上倒有一些才干，主要作品有《玉树后庭花》等，流传甚远。晚唐杜牧曾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当本于此。说到他，又想到了一些国君，如以瘦金书和绘画名世的宋徽宗赵佶，有一代词帝之称的南唐后主李煜，就是恶名昭著的隋炀帝，也是个文艺范，诗文、书法、绘画、歌舞是样样皆通……古人云，亡国之主，多有才艺。看来并非虚论！

舞文弄墨吟诗，並非不可。作为治国执政者，偶一为之，亦是遣兴抒情之雅事，但岂能沉溺于文酒歌乐之间而本末倒置？那样，就悲剧了。后人理当鉴之。

当然，而今的华夏，已非昔时可比，而现时的南京，更不是当年的建康。当年的虎踞龙盘地，早已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历史正一页页展开着它崭新的画面。

十 七

一朝两帝去何疾？黩武荒淫天下役。

怨积雨淋大泽竿，恨堆旗重瓦岗戟。

八方浩荡竞摧枯，二代仓皇唯叹惜。

幸有丰功炳国初，如今忆起犹煊赫。

注与议：

一朝句：指秦、隋两朝，均二世而终。

大泽：指大泽乡（今属安徽宿州）。秦末陈涉、吳广率遣往渔阳（今属北京密云）戍边的闾左贫民于此揭竿起义。

瓦岗：指瓦岗寨（今属河南滑县），隋末翟让（后有李密等）领导的义军曾聚于此。

幸有句：秦、隋两朝的开国君主秦始皇、隋文帝，都是多有建树、厥功至伟的帝王。

秦、隋二朝，开国之君，皆是有大作为的人，尤为堪称“千古一帝”（李贽语）的秦始皇嬴政。在他决策指挥之下，秦横扫六国，统一天下，为大一统的华夏奠定了核心基础；建立皇帝制度，实行中央集权，废分封，行郡县，开创了政权建设的新组织架构，为两千余年的封建统治提供了初始蓝本；实施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从经济、文化、交通等角度来巩固与发展大一统成果。（这里要插一句，所谓的“焚书坑儒”，实际上也是为控制舆论，形成有利于大一统的意识形态的无奈之举，试问哪一个顺应历史的新建王朝对那些指手划脚的反对者能听之任之视若无睹？）再者，南平百越，北击匈奴，从军事上为大一统提供保障。这种大一统，比春秋时的诸侯割据，各自为政，比战国时的七国争雄，你征我伐，无疑是一种进步。故李贽之称，是有道理的。

再说隋文帝杨坚。代北周自立后，即恢复汉制，确立了汉文化的主导地位；北破突厥，重建起中原王朝为核心的政治秩序；修订刑律制度，废除大量酷刑，使之更利和缓矛盾；中央实行三省六部制，地方由三级调为州、县两级，更利于中央集权上传下达强化管理；多次减轻税赋，促农发展，又对周边民族地区坚持軍事防御和政治招抚结合，从而缓和了内外冲突；首开正规的科举考试，既利招纳人才，削弱门阀政治，又为寒门士子开辟了上升从政之路，纾解了一些就会矛盾；特别是开皇九年（589）麾矛南指，荡平南陈，结束了自西晋以降近三百年的南北分裂，重得统一。如此作为，史书上有其显赫地位是可以理解的。

那为何秦与隋皆二世而终呢？

原因是多方面的。诸如：

严刑峻法，滥施暴政；大兴土木，天下为役；赋税苛重，民不聊生；穷兵黩武，战伐不断……等等，在嬴政、杨坚执政的晚期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尤为在胡亥、杨广执政之时，以前积累的矛盾未得解决，新的矛盾又不断出现，终导致人怨鼎沸，反旗遍举，处处狼烟了。

老子云：“治大国者若烹小鲜”。试想一下，火候若不适中，佐料若不恰好，再來个翻搅不断，怎能有色香味形俱全的小鲜可食？汉初的《毛诗故训传》中讲“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治国者必须有民本思想，不能视民如草芥，不能动辄扰民，不能乱折腾。须知水能载舟行千里，亦能覆舟弹指间。这种开国极盛却二世而亡的教训实在深刻。

十 八

高阁凌烟盛世碑，太宗题赞大名垂。

杜房绩伟安邦社，鄂卫功高定国陲。

难比魏征诚谏厉，不疑萧瑀疾风吹。

君臣如此当悬像，可惜几朝依旧规？

注与议：

凌烟阁：唐贞观年间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内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址在长安太极宫东北隅。唐太宗亲题赞词，褚遂良题额，阎立本画像，先绘有24位功臣像。其后，肃宗时又有新增功臣像若干。唐亡后，此阁毁于战火。

杜房：莱国公杜如晦，梁国公房玄龄。皆为唐初名相，同心辅佐唐太宗，共创“贞观之治”。

鄂卫：鄂国公尉迟恭，卫国公李靖。都为唐开国名将，为唐初的统一战争，唐朝的固边拓疆立下赫赫战功。

魏征：郑国公魏征，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史学家，唐之一代名相。直言进谏，推行王道，助太宗共创“贞观之治”。

萧瑀：唐初宰相，不贪财好利，光明磊落，不越法度。直言进谏，性格倔强，刚直不阿。贞观年间，曾六次拜相又被六次罢相，屡罢屡起。唐太宗有诗赞他：“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贞观之治是唐太宗李世民与诸贤臣名将共同开创的盛世。是时，政治清明，吏风清谨，极少贪腐；“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迹，无敢侵欺细人”；社会稳定，秩序良好，“囹圄常空”，“外户不闭”；民安乐业，“马牛布野”，

“频致丰稔，米斗三四钱”；疆域辽阔，前史无二：南至罗伏州（今越之河静），北括玄阙州（今俄之安加拉河），东临哥勿州（今吉林通化），西及安息州（今烏之布哈拉），可谓武功全盛；民族政策开明，既强固国防，平息边患，又加强交流，真诚相待，和平相处，终致四方悦服，国际威望极高，尊太宗为“天可汗”。

所以能开创如此治世，决非一措一时一人之力。但决定性的因素是人。

首是明君。李世民能吸取隋亡之鉴，深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故能以民为本，厉行节约，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故能宽政安民，舒缓刑罚，执法公正，量刑以宽；他能清醒自悟，不以至尊自居，常以人为鉴，以明己之得失，以史为鉴，以悉政之成败，虚心纳谏，从善如流。

次是贤臣。太宗时，画像悬供于凌烟阁的24位贤臣名将，个个厥功至伟，可圈可赞，堪为楷模。最值得称道的是那些敢于进谏建言的臣子们，史留有痕的就有30多位，其中魏徵一人就谏事200余条，洋洋数十万言。可算是“意见大王”。臣能进言，君能纳谏，且成常事，试想一下，这是何等清明、融洽、正气、阳光的政治生态！而不是唯我独尊，不是阿谀成风，不是瞒上欺下，不是你诈我坑。

再是广招人才。太宗在《贞观政要》中曾言：“治安之本，惟在得人；为政之要，惟在得人。”他五颁求贤诏令，又完善科举考试制度，使之更好地招纳真才实学之人。用人是择善任能，不论资历，不论亲疏，唯德、才、能是举。当济济人才，扼于要津，君臣同心，励精图治，那出现昌平盛世就是必然的结果了。

十 九

盛唐德泽传遐迩，四海争歌汉韵风。

击鼓关山惊大漠，舞裳异域现宾鸿。

谪仙俊逸人皆颂，杜老苍雄谁不躬？

蜂拥奔来遣唐者，亦如万派水朝东。

注与议：

此咏盛唐之情状。

德泽播远，唐风遍布。漠北震唐之金鼓，异域舞唐之霓裳。文名韓柳，诗称李杜，艺坛诗苑，群星闪耀。贞观开元之治，长安洛阳之胜，难怪人称盛唐。屹立世界东方，傲视民族之林，更莫惊外邦使节、学者、商旅蜂拥而至，亦如百汇朝宗了。

二 十

唐隆一变竟安澜，姚宋始襄除弊端。

韦庶终当吞自果，开元本不辱曾銮。

哪知昏老凭奸算，到底玉人归白纨。

喟叹当初英杰气，化隨七夕泪如湍。

注与议：

唐隆一变：指唐隆元年六月庚子（710.7.21.）由相王李旦第三子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于长安共同发起的宫廷政变。事由：中宗李显为韦后及女儿安乐公主毒杀，且韦后的韦氏集团把持朝政，並欲效武曌称帝君临天下。李隆基以禁军杀了韦后、安乐公主，剿灭了韦氏集团。只在位十余天的显子15岁李重茂（年号唐隆）退位，李旦复辟登基（是为睿宗），李隆基被立为太子。

安澜：喻太平。

姚宋：指姚崇、宋璟，大唐名相，开创开元盛世的功臣。与贞观时房、杜齐名，合称唐朝“四大贤相”。

韦庶：韦后在唐隆之变中被杀，弃市，废为庶人。

曾銮：指玄宗李隆基的曾祖父李世民。此句是说玄宗时开元年间和太宗时的贞观年间均为大唐之盛世时期。

哪知句：玄宗晚年昏庸，重用权奸李林甫、杨国忠等，自己纵情声色。而四边的节度史往往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对此险况不自知，还说：“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边事付之诸将，夫复何忧！”

到底句：安史之乱爆发后，玄宗避走四川，至马嵬坡时，六军不发，杨国忠为乱军所杀，玄宗也被逼令将杨贵妃缢死。

青壮时的李隆基是雄心勃勃很有作为的。经历“神龙革命”，当育除奸之心。再睹韦后乱政，更坚唐隆义举。后又为统大政，集君权，开盛世，坚定不移地赐死揽权乱政的太平公主，足见其果决干练。自此，为开元盛世的创设扫清了障碍。

于是乎，他励精政事，重用贤臣。知人善任，赏罚分明。整肃吏治，巡察民情。尤为相继任姚崇、宋璟、苏頲、张说、张九龄等为相，实施一系列革旧图新之策，终于将大唐带向盛世之巅。

然而，人最难战胜的是自己的心魔和欲望。“及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而溺其所甚爱，忘其所可戒，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语出《新唐书》）尤为重用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等奸佞之后，则“献可替否（意指劝善除过，提出兴革建议。），靡闻姚、宋之言；妒贤害功，但有甫、忠之奏。”（语出《旧唐书》）

终于，“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原是段令人刻骨铭心的“前任忠谏，后蛊邪凶”的历史事实与教训，却在白香山的笔下演绎成哀婉缠绵的悲情故事。于是有了千古流传的《长恨歌》，有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痛彻心脾的哀怨与回忆。

二 一

难描五代乱纷腾，易主如旋走马灯。

安史百年埋祸患，群侯数秩赛兴崩。

南征血尽流民泪，北荡谋枯将士膺。

词帝唯称唐后主，愁如江水不成冰。

注与议：

纷腾：杂乱喧腾。

安史句：爆发安史之乱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地方藩镇割据势力强大，与中央集权发生的矛盾激化的结果。强大的藩镇势力严重削弱了中央集权，这种状况在安史之乱后一直未得到根本改变。从而使唐由盛转衰，直至灭亡，进入了乱纷纷的五代十国时期。

群侯句：指五代十国前后虽只有几十年时间，但君主却像走马灯一样比赛着兴废崩坍。

词帝句：五代十国时，传名广远的，南唐后主李煜算一个。他的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绝笔词句，至今，仍为人们所咏叹。

一章章刀山箭林的历史，一幅幅乱云翻滚的画面，一曲曲泣血哀吟的悲歌，一幕幕流离失所的惨剧，一面面城头变幻的王旗，这就是盛唐之后的乱世。历史的航船又一次拐进了峽谷、险滩、急流……

二 二

丽人高髻问如何，花蕊难当疾雨磨。

未尽奢华终饮泪，又曾慷慨作悲歌。

王军解甲丢男气，帝妾移宫亦女萝。

可叹攸关生死事，贞风亮节却无多！

注与议：

高髻：后蜀后主孟昶纳舞女李艳娘为妃，李好梳高髻，唤作“朝天髻”，宫人多效之以邀宠。又，当年在成都宫内，孟昶曾谱《万里朝天曲》，令人歌之舞之。后后蜀降宋，孟昶及宫妃等跋涉崎岖前往汴京拜见宋主，此一“朝天”之谶言，倒像是降宋的灵验之徵了。

花蕊：此指孟昶之宠妃费妃（一说徐氏）、赐号为花蕊夫人者。其不仅貌美胜花，且才名远播。

作悲歌句：指孟昶在宋军兵临成都之时，自缚出城请降。花蕊夫人曾就此作诗：“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长久传为美谈。

帝妾句：孟昶至汴京不久暴卒。花蕊夫人也成了宋太祖的战利品，依然为妃被宠，则是在不同的王宫而已。亦如女萝，依附枝架而升腾。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集权社会，此类事本当司空见惯，况一弱女子乎！真正能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才称得真君子、伟丈夫，称得上男之翘楚、女之杰英的。可惜，在生死面前，这样的人並不太多。正因为此，对那些慷慨赴死成仁取义高风亮节者，我们当深躬谟拜，永志于心！

二 三

宋祖开基势若奔，驱星赶月比初暾。

释兵杯酒兴文治，集柄官家冷武门。

先易后难因普策，南征北御定乾坤。

制衡由此存佳例，三百年传玺有痕。

注与议：

驱星句：化用宋太祖赵匡胤诗《咏初日》：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倾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此诗质朴粗犷，冲口而出；气势磅礴，境界宏阔；形象灵动，豪气逼人。抒发了作者革除积弊拨乱反正一匡天下的雄心壮志。

官家：宋时臣下对皇帝的尊称。

颈联：宋太祖采纳宰相赵普“先南后北，先易后难”之策，“北御契丹，西捍河东；以其余威，开荆楚、包湖湘、卷五岭、吞巴蜀、扫江南、服吴越”

（司马光语），基本结束了五代十国以来的分裂，完成了大部的统一。

制衡句：宋太祖在强化中央集权的同时，又坚持实行权力机构之间的制约与平衡。鉴于中唐以后藩镇膨胀尾大不掉的教训，用和平的手段“杯酒释兵权”，以推行抑武扬文之国策；鉴于前朝一些权臣弄政、皇权旁落的教训，对宰相的权力予以分割，设立参知政事、枢密使、三司使，实行民政、军政、财政三权分立；地方既委知州、又派通判，以互相监督牵制；军事方面，禁军一分为三，只直接对皇帝负责，统帅只统管部队但无调兵之权，枢密院不统管部队，但有调兵之权，当然决定调兵必须有皇帝旨意。而且对于禁军，半数卫戍京师，半数戍守边疆及各地重镇，但一、二年便换防一次，使“兵无常帅，帅无常兵”，“将不得专其兵”。

历朝的开国之君，往往有其过人之处。如秦始皇嬴政，横扫六合，虎视天下，为封建政权制度建构了有效的基本框架和基础蓝图。

再如唐太宗李世明，虽非开国之君，但唐朝的建立，无疑他的功劳巨大，从某种意义上说，称他为开国之君亦无大的不妥。想他深悟水舟之理，虚心纳谏，从善如流，才开创贞观盛世。

再如宋太祖赵匡胤，“躬擐甲胄，栉风沐雨，东征西伐，扫除海内”，“罢诸侯之兵，革五代之暴”，他和李世民一样，“皆以不世之才，平一天下，而以仁爱之心，宽平之政保养百姓，治功灿然，昭于千古。”与其他一些开国之君比，更有他独特的超人之处。那就是忠厚开国、仁义立朝。如他的三戒中首戒就是保全柴氏子孙，再如他並未因坐上皇座后即屠戮功臣良将（像明朝）。再想想唐之兄弟相残的玄武门之变，而他将帝位“不致之子，而归之弟，则贤于禹远矣，况汤武乎？”正如程颐所言：“太祖之有天下，救五代之乱，不戮一人，自古无之，非汉、唐可比”。此亦应为后人诫之矣。

当然，英杰是时势造就的，但英杰又往往在现实可能的境况下以自己的才智、决策、贡献，推动历史车轮前进。想想宋从开基始，历三百余年，创造了盖世繁华，这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宋太祖开基的业绩与贡献。

二 四

宋勒碑铭作戒坛：全柴慎戮保农安。

治平乱世须仁义，荡涤贪官绝不端。

双覆多因外來患，久传原赖内如磐。

重文终洒崖山泪，无尽唏嘘唯拍栏。

注与议：

首联：王夫之曰：“太祖勒石，锁置殿中，使嗣君即位，入而跪读。其戒有三：一，保全柴氏子孙；二，不杀士大夫；三，不加农田之赋。呜呼！若此三者，不谓之盛德也不能。”

双覆：指宋之两次覆亡，靖康之乱，徽钦蒙尘，北宋终；崖山之战，陆秀夫携幼帝赵昺投海，南宋终。

历数秦、汉、隋、唐，其覆亡皆源于内而非外，而宋之两次覆亡皆因于外而非内，其因为何？

鄙见这和宋实行的“重文抑武”“守内虚外”的国策有着不可割断的关系。宋太祖鉴于安史之乱，五代之乱的教训，释藩镇兵权，绳赃吏重法，以塞浊乱之源。致国内安定，几近如磐。但问题的另一面，只重视内部隐患的防卫，而放松了对外部存在威胁的防御，且种种对将帅的制约措施，也导致了軍旅日弱，边防日虚的事实。至南宋时，只能偏安东南了。

综之，安内攘外当並重，没有对軍队、将帅的管控是不行的，而一味抑武也是不行的，没有坚强的国防，必遭外侮，则内部欣荣必易破如泡影。而无对軍队的有效管控，恐致内乱，眼前的繁华也会转瞬成空。这样的教训实在不要太多。

二 五

重文抑武因前鉴，铸就繁荣敢比唐。

汴市上河总斗胜，词坛毓秀更流芳。

昇平时尚逐纨绔，板荡从无缺栋梁。

未捣黄龙终属憾，汗青依旧发星芒。

注与议：

首联：宋取重文抑武之国策，有鉴于历史的前因，也带来了国内的稳定和经济文化的繁荣发展，而其繁荣的程度不让盛唐。（当时汴京的人口已逾百万，集市中既有草市，也有夜市，还有晓市，足见其繁华程度。）

汴市：此指北宋首都汴京。此句使人想到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那真是市井百态，一派繁华，争妍斗胜，难以描画。

词坛句：宋词，作为一种新的文学体裁，是宋代诸多诗人骚客的才华结晶。词，起源于南梁，形成于唐、五代，而极盛于两宋。在中国文学的阆苑里她以百态千姿、嫣红姹紫，争奇唐诗、斗艳元曲，而成一代文学之盛。是文学之冠珠、国学之瑰宝。

板荡句：困扰宋的基本是外患：辽、西夏、金、蒙元等，他们先后都垂涎觊觎宋这块肥肉。但太祖太宗在实现南北统一之后，在固边拓疆上就没有汉武帝、唐太宗的雄才大略了。尤为他们的后世子孙，守成尚嫌不足，创业更是梦话。于是澶渊之盟，于是靖康之恥，于是崖山之殇。当然，在民族危亡之际、国家板荡之时，亦不乏取义的志士仁人、报国的忠臣良将，诸如杨家将，寇准，宗泽，李纲，韓世忠，岳飞，文天祥等，皆矗立于民族的英雄长廊，彪炳千秋。

末联：此联使我们想起高呼“直抵黄龙，与诸君痛饮尔”的岳武穆，也忆起了视死如归壮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丞相。

宋，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分裂、战乱、动荡，实现了南北统一，开创、延续了三百余年的基业，带來了一片昌盛繁华与歌舞昇平。但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况卧榻之侧，也时有外敌窥视与侵扰呢。这是个活的富足但又有点憋屈的时代，这是个文治灿然而武功又有点乏善可陈的时代，这是个文人争奇斗艳而武将常步西风古道的时代，想当初也曾“气吞万里如虎”，到头來不是风波亭上冤气冲天，就是“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或者是终作了脂粉裙边的浅吟低唱！

君莫怪，这就是历史。真正从历史的更替中找到原因，汲取教训，认识自我，不断反省，看清、选择正确的路径，坚定地走下去，这才是真正的历史责任感和主人翁精神。而不是自我麻醉，自我膨胀，玩一套历史虚无。

二 六

通幽捷径世间少，好景不长人见多。

韩柳宦游翻野嶺，苏辛左谪越关河。

运來纨袴偏招睐，文就艰辛费琢磨。

紫绶龙衣今在否？词章堪诵更吟歌。

注与议：

世间事少有一帆风顺遂意合心的，好事多磨良辰难再倒是司空见惯。唐、宋的历史天空文豪大家诗人词客可谓群星璀璨各放异彩，成就中华史上六百余年的华彩乐章，但是你回首看看这些文人骚客的经历，大多是曲折颠簸坎坷跌宕，令人唏嘘不已。

先拿主张“文道合一”、“气盛言宜”、“务去陈言”、“文从字顺”，有“百代文宗”之称的韓愈來说，就因早上奏了一本，谏阻迎佛骨，即被“夕贬潮州路八千”。

再如柳宗元，因支持王叔文的“永贞革新”（为革除当时的政治经济之弊），此“革新”只坚持半年左右，即被宦官复旧势力反扑，将有关人逐出京都，（便有了二王八司马），他也由礼部员外郎变为荒远之地湖南永州司马，在此一蹲就是十年，后又迁广西柳州刺使，47岁，获大赦可回京时却病逝于柳州。

另如辛弃疾，文学史上有“苏辛”之並称，论诗，辛不及苏，论词，辛不逊苏。他的爱国情结与悲悯襟怀，坚韧不拔的意志，视死如归的气概，崇义敬友的人格魅力，豪婉兼具的畅达词风……无不让人钦敬！然而，这位悲情英雄的仕途也是“三起三落”，虽于苏、皖、赣、闽、浙，做过一些地方官，为官时累计也就二十年左右，而中遭三次弹劾闲置不用的时间也是二十余年，这真是令人悲愤！

至于被称为“坡仙”的苏轼，他的经历那更是坎坷、曲折、跌宕、起伏，东西南北都行遍，长在泥涂短在天。做过礼部尚书（相当于今正部级），也干过黄州团练副使，无职掌，（大约相当于今科级）。既曾站在京都朝上上过班，又蹲过边远的惠州、儋州办过差，云泥之隔，对他而言好像举步之间。好在，这位先生生性豁达而不羁，适应力极强，再难再苦的事都不在话下，而且在所到之处，留下了不少好诗词，做下了不少有益事，也传下了不少美菜肴。

社会大约就是这样：或因时來运转，或因蔭其祖德，纨袴之流，无术之辈，反招青睐，洋洋乎得意。而一些干臣良吏贤士君子，因多刚直少阿谄行正道不苟且，往往是时乖命蹇饱经坎坷备受冷落，甚至或身陷囹圄或身在流途或身首异处。知识分子的路何其艰难！

当然，他们的事迹将被流传四方，他们的不朽诗文也将被吟诵永远！而那些紫绶龙衣还在么？当然，也有在的，在博物館内，只待你不为心动地冷眼一瞥。

二 七

铁骑弯弓惊宇内，囊收诸域菜投篮。

民分四等招南恨，祚断百年归北惭。

挑动黄河天下反，一掀夙怨赤巾酣。

曾经恃武当垂叹，瘦馬西风吊夕岚。

注与议：

首联：当年铁木真麾下的蒙古铁骑，纵横东西劲扫欧亚，囊收诸域犹如拾菜投篮之易，可谓不可一世。

民分四等：元之人的等级分为：蒙古人，色目人（较早归附的西域诸族人），汉人（原金人治下的淮河以北的诸族人），南人（原淮河以南的南宋遗民的诸族人）。南人处最底层，所受的剥削压迫也为最重。

祚断句：元末，糟糕的统治，使元未及百年便步入末路。当年是趾高气扬南來，现是垂头耷脑北去。

颈联：元朝后期，政治腐败，统治者内部争权夺利倾轧强食，社会矛盾尖锐，民族矛盾激烈。元曲中有首小令《醉太平》是这样來描述当时状况的：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

于是就有了“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故事，就有了各地风起云涌的红巾军起义，就有了当年不可一世的大元的走向了穷途末路。

末联：一代天骄铁木真的子孙，用他们的铁骑、弯弓、馬刀，征服了当时的欧亚大部，这股黄色飓风给他们带去多少快意，又给当时的世界带去多少震撼！然而，马上得天下易，治天下则难了。只迷信武力，远离王道，实行暴政，灭亡就是避免不了的劫数。

想起马致远的《天净沙》，“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又何偿不可以用作对元之挽歌呢？

二 八

先秦诸子开生面，汉赋铺陈竞采华。

弄墨钟王行楷范，吟诗杜李圣仙夸。

宋词豪婉两流派，元曲晶莹四大家。

惟愿窦娥成绝版，青山红叶照黄花。

注与议：

首联：先秦时期，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斯时诸子散文，或论辩是非，或用喻说理，纷呈辞采，善用修辞，多是文情並茂，别开生面。其思想性论辩性艺术性对后世都产生较大影响。

自武帝时至东汉中期是汉赋的兴盛期。名篇云涌，高手林立。汉赋多体制庞大，极尽铺陈，韵散夾杂，辞藻累集，文采飞扬，节奏优美。

钟王：钟指三国魏人钟繇，王指东晋人王羲之，均为大书家。二人树立了楷、行、草书美的典范。后习书者多以“钟王”为宗法。

圣仙：杜甫，后世称为诗圣，李白，后世称为诗仙。

颈联：宋代词人甚多，风格各异，但大致可归两大流派。以苏东坡、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派，和以柳永、李清照为代表的婉约派。这是就其主要作品风格而言，而不是说他们的每一首作品均属此风格，也不是说他们只填一种词风的词。如辛弃疾有很婉约的作品，李清照也有豪放壮烈的词，如《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

时称郑光祖、白朴、关汉卿、马致远为元曲四大家。其戏曲、散曲、小令，满目琳琅，剔透晶莹。

惟愿句：希望世间正义盛行，法纪公正，良善自得张扬，邪恶悉以厘清，窦娥类冤屈永远绝迹。

青山句：化用白朴《天净沙·秋》中的“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句，以此喻先贤们的文、赋、书、诗、词、曲等灿如锦、艳似霞。

可把中华的历史比作浩荡江河：源头滥觞，曲折婉蜒；穿山过峽，跌宕向前；飞湍悬瀑，绮丽壮观；冲波逆折，撇珠万千；浩荡恣肆，奔往沧溟无边……

也可把我们的传统文化视作阆苑仙宫：绿茵胜毯，万木争春；根深叶茂，本固枝荣；争奇斗妍，姹紫嫣红；春莺啼树，寒雁鸣空；秋赏菊韵，冬啸梅风；艳阳煦煦，甘露溶溶；看不竭盈眸美景，歌不尽艺坛兴隆……

当你展眼于此，一种悲壮的情怀，一种由衷的自豪，也许会油然而起。是的，我们曾走过弯路，曾遭过挫折，曾陷过迷惘……但一个五千年的古国，一路蹒跚、摸索、跋涉、攀登、跨越……终于走到今天，走向明天！

再看看我们的文坛艺苑，虽有过棘林丛莽，有过沙砾荒滩，有过冰封雪野，也有过阴霾罩空……但从整个的历史进程看，还是东风吹放、繁英杂树，还是群星璀璨、气象万千。

当然，我们期望天佑中华，也期望民族统一、团结、自律、自强，更期望我们在挫折中奋起，在曲折中反思，强我本体，扬我之长，广采天下之优，力克陈疾顽恙，去抖擞龙的精神，去创造新的荣光！

二 九

崛起寒微胆逆天，红巾众里却龙骞。

悯农薄赋身知苦，恨墨峻刑皮讶揎。

屡扫残元归汉礼，恒怀衰老恤民权。

立章勤政功垂后，此主阿谁能占先？

注与议：

崛起句：朱元璋出身寒微，但高举义旗，崛起蒿莱，也是一个敢翻天覆地的英雄。

龙骞：如龙之腾举，言其威势大振。

悯农句：朱元璋执政后，实行不少悯农之政，这和他出身贫苦应不无关系。

恨墨句：朱元璋治贪官的手段不可谓不严酷，如“剥皮揎草”等。曾有六次大规模的肃贪，律定凡贪60两银子以上的格杀勿论，据计，洪武朝共杀贪官污吏不下10万人，并贯彻始终而未减。

屡扫句：朱元璋派兵扫荡残元，並废元俗禁胡化而复唐衣冠並汉礼。

恒怀句：是时，实行了不少尊老恤民之策。

朱元璋是个杰出的君主。推翻蒙元，平定天下，废除了元将人分为四等的等级压迫。开基之后，勤于政事，建树颇多，制定《大明律诰》等典章制度，持“治乱世用重典”的原则，整肃吏治。实施多种稳定社会，繁荣经济的政策措施，使中央集权的政治统治以及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行政管理制度渐趋完备。他身本布衣崛起蒿莱，能以史为鉴，力克前弊，所创制度，“准今酌古，咸极周详”，为延续近三百年的大明天下开拓、奠定了根基。在中国的历史中，有如这般作为的，不多。

三 十

治隆唐宋竟如何？倾覆蒙元再垒锅。

建制开基垂后世，厘清拨乱拓新河。

韬谋仰止恁堪比，贤杰景从无论多。

到底私心难脱套，子孙墙内演干戈。

注与议：

明太祖朱元璋出身寒微，遍尝辛苦。但胸藏大志，不甘蒿莱。红巾举义，戡乱摧强，掀翻蒙元，再造乾坤；新起炉灶，重复汉礼；严惩贪墨，礼致耆儒，而“晚岁忧民犹切”。真可谓“武定祸乱，文致太平”。难怪有的史家说他是“胸怀韬略，深谋远虑”，“乘时应运，豪杰景从”。而康熙帝是这样评他的：“明太祖天授智勇，崛起布衣，纬武经文，统一华夏，凡其制度，准今酌古，咸极周详，非独后代莫能越其范围，即汉唐宋诸君诚有所未及也。”他乃“英武伟烈之主，非寻常帝王可比。”这也可算作明孝陵四方城中立的“治隆唐宋”碑的碑文（由康熙帝题写）的注脚吧。

几千年的历史告诉我们：领袖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大到一个国家，民族，政党；小到一个团体。所以在人治的社会里，总希望有一个贤君、明君、圣君出现。但最后却往往是失望的。而即使是明君，也有考虑不周、决策偏颇、或丧失理智的时侯。

就拿洪武帝來说，他虽具雄才大略，虽多有建树，但可惜他私心重，废宰相，使朝无重臣，为后世的权陷阉宦之手，开了方便之门；因于前鉴，又多疑猜忌，而好用刑严酷，並直掌、依赖锦衣卫的特务统治，使后世的东厂、西厂、内厂纷继不绝；而分封诸子孙于各地（这是历史倒退），又未解决好皇储问题，终至祸起萧墙，引起了靖难之变。

说到底，人治也许是人类社会一定阶段必然存在的管理方式，但是世无完人，谁能无过？因此，在新中国建立之初就有了“黄炎培之问”。黄炎培希望“中共诸君”能够找出一条新路，跳出历代统治者从艰苦创业到脱离群众的周期率。毛主席当即回答，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个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走群众路线。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也许，其后的好些决策、动作，也有基于此的考虑？应该说，在这方面我们是有长足进步的。可是，直到今天，真正的废人治，祟法治，依法治国，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事要做哟！

三 一

成王安在响青史，却任冤魂血漫街。

湛族殒身凭一念，搜书灭种殉千骸。

金銮本视民如蚁，紫蟒焉曾柔亦乖？

最是心酸公去后，儒冠几代不尘埋！

注与议：

成王安在：史载，明建文四年（1403）燕王朱棣经靖难之变，终将侄朱允炆赶下了建文帝位。是时，命侍讲学士方孝孺（曾为允炆老师）为之起草即位诏书，方拒拟並以丧服哭之。朱棣说：“予欲效法周公辅成王耳。”方问：“成王安在？”棣一时理屈，无言以对。而方的这一句责难，终招致塌天大祸。

湛族：灭族。燕王朱棣不是灭方一族，而是十族（父四族、母三族、妻两族，加方之学生一族），共873人死于非命。

灭种：燕王南下靖难时，其“黑衣宰相”姚广孝曾请求朱棣，南下勿杀方孝儒，为天下留下这颗优秀的“读书种子”。可惜，不仅这颗种子没了，他的书，他的弟子，也在被灭之列了。

尾联：胡适谈及此事时，曾言：“我国政治思想在十四世纪以前，决不逊于欧洲。但近五百年來何以不振？这是由于方孝儒被杀的惨剧造成的。”

几年的靖难之役终以建文帝不知所终、燕王入主南京明宫成为成祖而告结束。但从方孝儒惨案发生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几点：

一，封建帝王的权力任性。以为“九五至尊”，志不可逆，率性而为，草菅人命，近千位无辜男女老幼，竟遭屠戮。这永是朱棣的劣迹、耻辱与血债，任何时候也改变不了。这种封建专制的猖獗，也告诉人们：这个制度的无理与暴虐，它必将被取而代之。若干年后，果如其然。

二，方孝儒怀尊主除强之心，虽见大势已去，但犹思募旅图存。抗词抵斥，拒拟草诏，不失为忠臣也。但自死足矣，又何必反斥燕王，更揭逆鳞，再三激怒之？自呈一时口舌之快，反搭上诸多无辜生命。可见他也是个够倔犟的迂阔之人了。

三，方孝儒一案之后，甚至留有他的片纸只字也是有罪的，这就是要毁灭他的著述、学问、思想。文人士子、思想家们受到了严酷的打压，他们的学说、思想、理论也受到禁锢，从而也阻滞了我们民族的进步。为何汉、唐、宋时傲于世界，而明后却逐渐落伍、至晚清时则受尽欺凌与屈辱，思想、科学的落后，导致诸方面的落后（而落后的结果必是挨打），不能不说是重要原因。

好在这一切都成为历史了。

三 二

史颂公心胜赤轮，德才双具更何人？

轻君重国振聋语，粉骨亡身板荡臣

雄杰一湖弥正气，清风两袖慰生民。

凌烟阁火阑珊久，有道乾坤早出新。

注与议：

史颂句：此为咏于谦诗。史曾赞于谦：“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

颔联：正统十四年（1449）明英宗朱祁镇受权宦王振蛊惑，涉险率兵亲征瓦刺，在土木堡（今河北怀来东）为瓦刺兵所败，英宗被俘，史称“土木之变”。

朝廷议立英宗之弟朱祁玉继位，为代宗。于谦升任兵部尚书。在瓦刺大军来犯京都之时，他力排南迁之议，坚心固守北京，亲率兵二十余万，列阵京都九门，抵御瓦刺大军，成功地进行了北京保卫战。瓦刺太师也先挾英宗逼之，于谦以“社稷为重，君为轻”为由而拒。也先见无隙可乘，被迫释放英宗而作和。

颈联：爱国良臣、民族英雄岳飞、于谦、张煌言三位，或被害于权奸、或就义于敌手，其墓均在杭州西湖之畔。人称“西湖三杰”。

于谦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为晋、豫巡抚时，进京奏事，从不送礼。有人劝他：“不肯送金银财宝，难道不能带点土特产？”他甩了甩他的两袖，笑说：“只有清风”。这真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写照啊。

明史称于谦：“卓然负经世之才”，土木之变，“谦忧国忘家”，身系安危，志存宗社，“厥功伟矣”。他勇于担当，坚拒南迁，使明得以避遭如南宋之祸。坚心率众主京抗敌，书生豪气砥柱狂澜，使社稷危而复安。时人称其“功固高于李纲，事更难于武穆，其当世至人！”

八年后，代宗崩，英宗复辟，谦终被权奸小人（徐有贞、石亨、曹吉祥等）所诬陷，被杀害，此即“夺门之变”。天下冤之！于谦一死，既如他的诗云“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也是明朝气数向衰的征兆。

检点青史，名相忠臣良将，得以善终者，有。但被诬陷、被冤杀者也不在少数。两朝名相关龙逄为夏桀冤杀、忠心苦谏比干相被商纣挖心、“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李白句）、长乐宫韓信殒命、风波亭岳飞缢颈、方孝儒被夷十族、袁崇焕凌迟千刃……一件件、一桩桩，是血与淚的悲诉，是忠与义的诠释，是对专制独裁的最后抗争！

不要说唐太宗时的凌烟阁早已毁于战火，在历史的滚滚风烟中，谁能进入人们心中的凌烟阁，人民自有自己心中的一本帐。不要说江山易主、时代更易、世道翻新，历史最终仍是由人民写的。而人民也将永远敬仰自己心中的英杰忠贤。这是唯物史观的一个结论、也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三 三

尊荣谁及帝王家，幼却难堪似苦芽。

末世图平千尺浪，坚心欲理一堆麻。

多疑任察明犹暗，尚气好刚勤亦瑕。

罪诏五番惊后辈，老槐飒飒叹啼鸦。

注与议：

此为咏崇祯帝朱由检。

明思宗朱由检，是一个悲剧人物。

其父朱常洛是明神宗万历帝朱翊钧不待见的太子，其母刘氏是太子薄幸的婢妾，在他4岁时，其母又被其父杖杀。后辗转相继由庶母西李、东李抚养。幼失母恃，分明苦芽儿一枚。

其父光宗在位一年，因求长生，食“红丸”而崩，死时39岁。其兄朱由校接位（明熹宗），在位七年，没干多少好事，重用宦官魏忠贤，打击东林党，冤杀態廷弼，丢失辽东大片土地，致后金势力日盛。熹宗也和其父一样，沉迷酒食，醉心丹药，后饮“灵露饮”而崩，死时23岁。因无子嗣，弟朱由检17岁继位，即崇祯帝。

他与其父兄比，真算得上是一位强得多的皇上。然而，他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江山？

积重难返、灾难深重、百孔千疮。

从万历中后期开始，以前的问题没有解决好，积累的问题愈益多了，也就是崇祯帝接手前的几十年，明朝的天下已经破败如风飘絮。

崇祯在位十七年，这十七年可谓灾难深重。旱灾连年，又频闹蝗灾，赤地千里，民不聊生，铤而走险者甚众。瘟疫频发，北方一带，谈瘟色变。内忧外患，终日困扰。义军之势，或有涨跌，但征剿不力，频换将帅，往往责无成效，而义军日盛。且后金之势，日见其壮，清廷从冤杀熊廷弼始，后中皇太极反间计，凌迟袁崇焕，继洪承畴等投降，后金之患已在心腹了。再加上朝内党争不已，山头林立，互相攻诋，互相倾轧，形成统一意志难，而扯皮攻斗却成家常便饭。这真是一个百孔千疮的烂摊子。

本诗之颔联所咏，确是当时之形势及崇祯帝的心态写照。面对乱世的惊涛骇浪、一堆乱麻，他没有退缩、气馁、自暴自弃，而是想力克前愆，重振朝纲。他也真正是勤俭自律，宵衣旰食，事必躬亲。有时为处理公文，召见臣工，竟彻夜不得眠。如有一次去见刘太妃（万历帝的妃子，祖母辈），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他清心寡欲，宫中几无宴乐之事。如他这般勤政廉政励精图治的帝王，在历史上是很罕见的。

然而，即便如此，又能如何？276年的明朝毕竟是亡在他的手里。国亡身殉的结局到底是何因造成的？除了天灾、人祸、内乱、外扰这些客观的原因外，从一个统治者的角度、从他本身来看，似乎还有如下原因：

一，无治国之良谋，亦无高超的御人之术。处上位者必须有宏大格局、战略思维、能于纷繁的矛盾中抓纲务本、洞察微末，对现实能有清醒的认识与把握，特别对臣工能有客观、全面的认识，扬其长、避其短、明其责、督其效，用人不疑、赏罚恰当。但他是频繁调换官吏，如频繁更换征剿义军的指挥官，用人存疑，朝三暮四，责无成效，常致功亏一篑。又如在位17年，就换了17个刑部尚书，理政用人，视同儿戏。加之对臣工动辄怒斥、问罪、处死，导致君臣关系很紧张，致使一些有志报国者也不敢或不肯效命。

二，他的性格决定的。他性格急躁，求治心切，急于求成，反而坏事。想想他即位后面临的是问题如山，灾荒连年，疫疾大起，天下饥馑，民变频生，外敌虎视，边患不断。这些棘手问题的解决是急不來的。一手抓不了满天红，应分主次轻重缓急。有时为了解决危急主要的问题，对一些相对较次的问题，和缓、保守、退让、妥协，也是正常的、必须的。

再者，他“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作为上位者，需要怀疑，因为臣下、人心是复杂的，诸事不疑会上当。但不能太多疑，人人疑，时时疑，事事疑，处处疑，真正是怀疑一切了，那也肯定会坏事。而“任察”就是什么都要搞得清清楚楚，不知“水至清则无鱼”

不知有时必须“难得糊涂”，“任察则苛刻寡恩”，则君臣关系紧张。明並不是无忠臣良将，但好多因为他的性格而成刀下之鬼，幸存者只能缄口不言了。

“好刚而尚气”，就是说他有勤政廉政之辛劳，有图治中兴之宏愿，有铲除魏阉之壮举……如此，迎來一片赞颂之声。而这些会令他得意，更促使他刚愎自用，意气用事了。而“尚气则急遽失措”，则容易屡铸大错。如对袁崇焕由深信到疑忌到处死，亦如手掌翻覆。终致自毁长城，自尝苦果。孰知极明反成暗昧，忙急则易出错。

三，无中流砥柱的辅国之臣。而且，从前朝就形成的朝廷内的党争，未已还盛。阉党与文官集团，文官集团内部各地派系之争，从未消停。正如《明史》中说“帷幄不闻良、平之谋，行间未睹李、郭之将，卒致宗社倾覆”。崇祯帝在自己遗书中也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连李闯王在自己的“登极诏”中对明之君臣也作如此评价：“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喻佞幸专权，蒙蔽国君）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

如此，焉能不败？

明思宗朱由检，受位于危难之时，勤政廉政，一图中兴。他也是一个自检甚严的人，在位十七年，竟自警自省，五次下“罪己诏”，这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几百位帝王中绝无仅有的。不因位处至尊，而常反躬自省，仅凭这一点，就比衰了一大批荒淫无耻昏庸暴虐之“君王”。坦率说，做到这一点真是不易。难怪他的殒身处还留有碑铭，那棵歪脖老槐树依旧浓荫蓊郁，翠叶沙沙，似乎还在叙述那段引人遐思的史话。

三 四

难挨重负起干戈，哪代新装山共河？

到底秦川归汉界，曾经漠北荡明歌。

甲申龙种悬槐去，李闯霸图遭雨磨。

犹叹九宫山上月，逢人依旧诉蹉跎。

注与议：

所谓官逼民反，几乎是对历朝历代造反义军的统一诠释。当各种重负如山难撑时，被压迫者往往串联而动，揭竿而起，占山聚义，卷地干戈。

但凡属起于草莽的这些造反者，不论其结果如何，总之是成王败寇，总之是谁也超脱不了封建的窠臼。结果大都是：一，被镇压；二，被招抚；三，被帝王。被镇压的是多数，被招抚的不多（如宋之宋江等），胜了，把前一朝廷掀翻了，自己也就满心欢喜被拥上龙座南面称孤了，这算是凤毛麟角。

陈涉、吴广、项羽、刘邦等，相继发力，终推翻暴秦。接着楚汉军又绞杀几年，最终垓下一战，天下终属汉。再如元朝的大幅版图，在红巾军的怒火中几被燎尽，连漠北老巢也终被明军剿散。于是历史揭开了明朝的洪武纪年。

但是，就是改朝换代又能如何?

是的，他们一般会因前车之鉴，对政策作一些调整，会采取一些与民生养休息的措施，使社会环境有所宽松，社会得以进步、发展。但是最终结局依然是在封建专制的磨道里打转。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洪秀全的荒淫奢靡，不比哪个帝王“逊色”，内部的争权夺势导致窝斗残杀，终致分崩离析。因为，说到底，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革命，这是农民造反的宿命。崇祯帝完了，几十天之后，闯王李自成也殒命于九宫山了。历史就在这样的蹉跎中一页页翻过，一遍遍轮回，只望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三 五

金銮气势亦崔嵬，敢问哪非白骨堆？

秦颂战神坑卒地，棣凭方案筑冤台。

扬州十日血成海，嘉定群英语化雷。

到底王冠轮转戴，尽倾脂泪满龙杯。

注与议：

秦颂句：公元前260年五月到十月，秦与赵在长平大战。秦用反间计，使赵王上当，以擅于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老英雄廉颇为将。有“奇将”“战神”之称的秦将白起诈败诱赵军深入，再分割包围，断其粮道，终迫诱40万赵卒投降，后又“挾诈而尽坑杀之”。

棣凭句：燕王朱棣因靖难之变，夺得帝位，又因方孝儒拒拟“即位诏”一事，即灭方十族无辜的八百七十余命。凶暴、残忍、无耻，史所罕见，堪称奇冤。

扬州十日：清顺治二年（1645），明臣史可法率领扬州人民阻挡清军南侵守卫战失利之后，清军对扬州城内人民大肆屠杀，下令“十日不封刀”。累世繁华的名城扬州变成侵略者的屠宰场，“城中积尸如乱麻”，被和尚收殓的尸体多达数十万具，惨不忍睹。

在与清军抗击中战死、或败后慷慨赴死者有督师史可法、扬州知府任民育、总兵刘肇基、副总兵马应魁，还有断指寄亲视死如归的吴尔壎、炮队领头陈于阶，以及史可法等官的众多私人幕僚等全部从容就死，无一降敌。

嘉定句：指清顺治二年（1645）清军南侵攻破嘉定后，因推行剃发令而对城中奋起反抗的民众先后三次进行大屠杀，史称“嘉定三屠”。时嘉定城民在侯峒曾、黄淳耀等率领下，在城楼高竖“嘉定恢剿义师”的大旗，划地分守，坚心抗敌。坚持数日，终因力量悬殊而城破人殉。在敌人的钲压、屠戮面前， 众多平民群英表现出无畏气概和赴死决心，他们的遗言、绝笔亦如惊雷轰响在华夏的天空。

侯峒曾在城陷时，叹曰：“与城存亡，义也。”“所恨者，枉送一城百姓耳。”于是拜家庙后，投叶池赴死。

黄淳耀在城破后至西城寺庙，留遗书于壁：“遗臣黄淳耀于弘光（南明安宗朱由崧年号）元年七月初四日自裁于西城僧舍。呜呼！进不能宣力皇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灭，此心而已！异日寇氛复靖，中华士庶再见天日，论其世者，当知予心。”书罢，与弟渊耀同自缢于梁间。

另，南门守卫者张锡眉，城破后，偕妾投水死，衣上留有绝命诗：我生不辰，依居兹里。路远宗亲，邈隔同气。与城存亡，死亦为义。后之君子，不我遐弃。

这些，也是在为清军屠刀下数万屈死亡魂的呐喊！

翻开几千年封建社会的编年史，多见刀与火的交并，血与淚的漫浸，朝代改换，政权更替，守疆略地，权利相逐，民族相争，强弱相抵，异教相斥……常带有杀伐的血腥。

曾哀叹“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更忘不了“泽国江山入画图……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崔嵬耸然的金銮殿又有几个不是以累累白骨所垒成？王冠轮转戴，你方唱罢我登场，但那胜利者酒杯里难道仅仅是琼浆玉液吗？

有了人类，也就有了阶级对立，利益冲突，矛盾对抗，杀伐相争。这也许就是人类的宿命？也许谁也不能否认这种杀伐相争存在的必然性与必要性。但是杀伐相争也应有它的伦理、规则，和不可践踏的界限。而诗中所言几例，就是非正义非人道非伦理的。所以现在也就有了“反人类罪”等说法。

我们的民族早就有憧憬“世界大同”的理想，也一直坚守“和为贵”的原则。近代，我们受过许多欺侮与凌辱，也为反抗侵略付出许许多多的鲜活的生命。因此渴望和平，热爱和平，捍卫和平，在和平中去努力发展壮大自己，一直是我们民族不二的选择。为此，才有了以德报怨一说，才有了抗战中我民族殒灭了三千多万的性命、损失了不可计量的财产、最后竟放弃了日本的战败赔偿之举！但是，世间事总难尽遂我心，我们的愿望和实际的效果有时竟相去甚远。所以，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也许还有曲折坎坷，但我们真诚盼望真理总会在披荆斩棘中开辟自己的前进之路，而正义（不管她是否迟到）也终将照耀人心。

三 六

初创八旗兴满洲，猎耕兼顾史无俦。

一鞭入彀辽东野，万骑驰平赤县丘。

高下相倾言至理，利权造极毁金瓯。

西风刮破天朝梦，回首当年岂不羞？

注与议：

八旗：八旗制是清代满族的军队组织和户口制度。丁壮战时皆兵，平时皆民。创建初，军队有很强的战斗力。为努尔哈赤创建，以旗为号，分正黄、白、红、蓝和镶黄、白、红、蓝八旗。因族源不同又可分为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军在统一辽东满蒙诸部时显示了很强的战斗力。但在入关之后，由于政策的纵容，八旗人大肆圈地並免除税赋徭役，享有特权，养尊处优，骑射之术逐渐荒废，到晚清时，八旗子弟已经成为“垮退一代”的代名词了。

入彀：彀：使劲张弓。入彀喻受之牢笼，由之掌控。

事物总有它自身的内在逻辑。相生相克，相峙相依，高下相倾，物极则反。想八旗初创之时，战时纵马舞刀，平时荷锄劳作，戈矛所指，四海一统，八旗高举，何等威扬？

然而，政治、经济、文化诸个方面的特权，却逐渐消弭了他们原有的刚猛与锐气。登峰造极之后四顾的往往尽是悬崖与深渊，所以最终免不了是对天长叹。

近八十年的近代史册，写滿了列强欺凌的耻辱，在长毛子的先进科技、船坚炮利面前，当年的八旗只能佝偻着脊骨、粉涂着鼻梁签下一个卖国条约，干尽了上负祖宗、下负百姓的丑事。每忆及此，不知后世之人作何感想？忽然想到不久前，网上有传一皇城根的不守规矩、藐视公德的老太，面对公众指责，强辞夺理，还自诩“我是正黄旗的”云云，不禁哑然而失笑。这真是流毒深远啊！

三 七

康乾稀世建奇功，鼎盛中华若望中。

鞭扫朔庭惊布楚，策平疆海颂英雄。

宽严相济除先弊，族俗因循启后风。

展眼山河归一统，孰知百载却成空！

注与议：

稀世：此指世上少有。

朔庭：北庭，指北方异族政权。也泛指北方。

布楚：指尼布楚。康熙二十八年（1689）中俄在此签订《尼布楚条约》，这是中俄第一份边界条约。条约划分了中俄两国东部边界，确立了外兴安岭以南、额尔古纳河以南的黑龙江、烏苏里江、库页岛等广大地区均为中国领土。条约签订后一百多年内，双方和平相处，几无战事。当然，这个条约，不是谈判最理想的结果，也留下一些隐患。

策平句：指康熙朝经澎湖海战，明郑纳土归顺，收复台湾事。

康、雍、乾三世，凡一百三十余年，是清之盛世，也是中国封建社会又一段高峰期。泱泱国威，傲于世界。

康熙帝南平三藩，东收台湾，西定藏、疆，北征噶尔丹、团结众蒙部，又挫败沙俄的侵略图谋，收服雅克萨、签订《尼布楚条约》……为我们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奠定了坚实的根基，开创了盛世之局。

雍正帝以勤先天下，为政务实，整顿吏治，施政严猛，以及实行的耗羡为公和养廉银制度使一朝几无墨吏。他采取的改土归流、摊丁入亩、密折制度等政策举措，也从不同角度强化了民族管理、经济发展和政治统治。

乾隆帝在位期间，达到康乾盛世的顶峰。在前两朝文治武功的基础上，平定边疆地区的叛乱、完善了对西藏的统治、再次将新疆纳入版图，对少数民族因俗而治、力倡汉化、和缓了民族关系，为后世民族问题的正确处理开了个好头，从而进一步巩固了多民族国家大一统。鉴于其祖其父主政后期的一些失误与弊政（如其祖失之宽懈、其父失之严酷），他坚持“宽严相济”的为政之道，缓和统治集团内部矛盾，对百姓施仁政，强化了统治的社会基础。从而在社会、经济、文化诸方面有了更长足的发展。

但历史总是无情的，发展变化是永恒的。

又有谁能想到乾隆之后仅百年左右，如此曾傲立于世的天朝大邦，竟在诸列强的坚船利炮、明火执杖前不断地忍辱、退让、割地、赔款呢？自醉其盛，固步自封，闭关锁国，不知天外有天，不能放眼看世界，不能及时的学习先进、跟上时代步伐……腐朽的封建专制制度，终于在新的思想、文化、科技、政治制度面前吃了败仗，敲响了丧钟。终于迎来了辛亥举义。

想到杜牧的那句名言：“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三 八

雪窗灯火明残豆，榜外童生发似银。

蹄疾招风能有几，盆寒划粥本为真。

初开科考展眉眼，末致时文困识身。

多少范翁痴不醒，怎知今放滿园春！

注与议：

榜外：金榜之外，指科考未中者。

蹄疾句：孟郊《登科后》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述其考中后之情状。

盆寒句：典出范仲淹少时家贫冬日苦读事。见成语：划粥断齑。

时文：指八股文。当明、清朝科考要求文作八股时，此时的八股文亦称“时文”。

识身：指精神意识与肉体形骸。

范翁：指吳敬梓《儒林外史》中老来中举的范进。

此咏实行了一千二百多年的科举考试制度。

如何选贤任能可能是历朝统治者心中的永远放不下的结。从周时的“世官制” 到汉之“察举制” ，再到三国魏文帝时的“九品中正制”，直到隋文帝时实行“科举考试制”，走过了一个漫长的探索过程。比较起来，科举考试制度是封建时代所能采取的最公平的人才选拔制度。它扩展了人才选拔的社会层面，许多寒门士子十年寒窗磨穿铁砚，一举成名天下皆知，也就是说，通过科考吸收大量出身中下层的人士进入统治者层面。尤为唐宋时，科考之初显示了生机勃勃的活力，从而也造就了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社会发展的黄金时代。

但自宋后，封建专制非人道的发展，科考的消极性愈益显露，特别是明、清时将科考作文以“八股”固之，严重的束缚了考生的思想见解与创造性，也严重阻塞了人才的选拔之路，科考便被引入歧途。想一想那些远离时务、困识锁身、孜孜八股的贫家士子，想一想那些白发如银的榜外童生，想一想那老來中举喜极疯癫的范进……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对这种社会制度、考试办法的变革，便成为势在必行。

好在我们已经迎来了科学、教育、文化发展的艳阳春。

三 九

风雨飘摇属晚清，外忧内患乱皇京。

锥心静海丧权约，忍气马关污国行。

百日维新悲入梦，千年帝厦庆倾甍。

共和当拓神州路，更待群雄向远征。

注与议：

静海：指南京仪凤门外的静海寺。近代史上列强侵华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中英南京条约》于此签订。

马关：甲午海战中国败后，清政府派代表李鸿章于日本的马关（今山口县下关市）签署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甍：屋脊。

晚清之世，政府腐败无能，外强蚕食环伺，内乱频仍，民不聊生，国家犹如一艘百孔千疮的破船在凄风苦雨中飘曳欲坠。

但中华不缺真龙种，于是有了拒亡图存的呐喊，有了革故鼎新的探索，有了百日维新的遗憾，有了辛亥举义的枪声……

两千多年专制的封建帝国终于在革命的怒火中脊坍墙倾，共和政制揭开了历史新的一页。然而，百废待兴，前路正长，历史又赋予我们民族以新的使命，炎黄子孙们又在新的旗帜下艰辛求索、奋不顾身……

四 十

一篇读罢眼犹热，我与青山同戴雪。

脑际萦迴慷慨歌，心中镌刻兴亡诀。

懒将酣梦寄遐思，孰怕丹忱逢冷铁？

举步今朝大路宽，神州增彩从头阅！

真是“一篇读罢头飞雪”！

自去秋以来，用了约一年时间，如蜻蜓点水般阅读了古、近代史中一些专题，並对其中一些感兴趣的人与事，用诗的形式述之议之，累以四十律之数。因走马观花，定挂一漏万。好在我並不以此志于史，只是读史后有感而发、情动而议，以致贻笑大方我也不脸红。

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中国）中从文明源起之年算起，中国只能殿后，但从古代文明承续而言，唯独中华文明绵延不绝、从未中断、发展到今。而其它三大文明古国都已断续，很难找到连续的历史脉络了。造成这种独特的历史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呢？

鄙见这和中国哲学精神、中国传统文化、中国封建社会的完备发展，都有着不可剥离的密切关系。

中国哲学主要研究天人之际以及人际之间的关系问题。天人合一的最高理想，就是调整人际关系，以求达到和谐、平衡的健全发展。这种思想在孔子那里就体现为“仁”的思想，以此來调节人际关,就表现为修、齐、治、平的不同层次。而对与之相联系一些道德伦理规范來说，也就成了调整维护当时的人际关系的一些有益且有效尺度。正是这些规范在几千年的社会延续传承中一直起着积极的作用。即使在今天，如果不是对之绝对化极端化的理解，我想它仍然会而且应该起着作用。如忠、孝、仁、礼、义、诚信、善良、恻隐之心、勤俭、公正……等。而反过来说，现在的社会风气的蜕变，人性的缺失，都和这道德失范有密切关系的。

中国封建社会，历经两千多年，它的完备、高度、繁荣，在世界是绝无仅有，唐朝的中国那是世界之颠。这和西方封闭、黑暗、政教合一的中世纪比，那决不可同日而语。探求造成中国封建社会如此的辉煌、延续这么久的原因，我们就不能不说到中国古代所形成的大一统观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以及多民族的和谐统一的思想、相互渗透融合的同化及中华民族强大的向心力，这些都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

掩卷而思，我们这个民族虽多经挫折饱受磨难，但愈磨愈奋愈挫愈坚。她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不凡的经历，虽有过不堪与屈辱，但更有着不屈的意志，有着不死的精神，更有一些敢于为民请命的勇于担当的民族脊梁！四千多年的汹涌澎湃、曲折萦回、前赴后继、万难不摧，走到今天，我们已站在一个新的历史起点上，我们应汲取先贤们的思想营养，拥抱他们的忠心赤胆的家国情怀，剔除已失去存在理由的陋识偏见，充实新的思想活力，朝着我们的理想，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向民族复兴的未來！

图片來自网络.

诗文：杨克畋.

2021.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