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父亲

鞠航

<p class="ql-block">一、2021年10月22日23点</p><p class="ql-block">现在是2021年10月24日19点,烟台的夜静悄悄地,偶尔会有呜呜的风声从海上传来……</p><p class="ql-block">刚才和妹妹弟弟在客厅沙发上陪着母亲聊天,这是父亲日常主要活动场所,每天早餐和午餐后父亲就坐在靠阳台的长沙发上看电视,一坐就是半天,一坐就是7年(搬到这个新家时间),一坐就到10月22日19点53分。2天前的这个时间父亲从沙发上慢慢起身,弯着腰一步一步挪动着身子走向卧室,这是父亲人生的最后一步。在视频监控里,那天晚上的父亲一如无数个平常日子的其中一天,客厅的LED灯散发着白皙的光,照亮父亲温馨的生活场景,父亲穿着刚刚换上的紫红色棉衣,在父亲热爱的人间走向生命的终端。</p><p class="ql-block">视频里父亲走向卧室的时候,母亲正站在餐桌旁喝水准备一起就寝,这是父母多年来的标配生活场景。父母每天要不就是站起来在餐厅和客厅之间交叉行走,要不就是在浅灰色沙发上各占一方看着电视,在中央台和山东台之间交换着电视剧。</p><p class="ql-block">现在妹妹就坐在父亲平常看电视的沙发上,几个人轻叹着48小时前还在这里看电视的父亲。</p><p class="ql-block">我想那天晚上一定也会有呜呜的风声从海上传来……</p> <p class="ql-block">母亲在妹妹弟弟的簇拥下,到楼下妹妹家睡觉去了,父母的家里立即静了下来,静的甚至能感觉到父亲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眼的余光甚至能看到父亲正在从客厅蹒跚着走向卧室,一如我过去假期回来看着父亲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我把客厅的灯打开,任凭白皙的光线像阳光一样洒满整个屋子。据说人去世后,灵魂会在前7天里回家“探亲”,希望父亲回来能看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家。</p> <p class="ql-block">前天晚上的23点20分,我在济南的家里突然接到了妹妹伴着哭泣声打来的电话:“哥,爸爸走了!”那一刻,我突然浑身打起了哆嗦,感觉整个世界瞬间被凝固住。我第一次体会到最最亲近的人离去就是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冰冷的绝境,无奈、无能为力地跌入深渊……接下来的这个2021年10月22日的下半夜,我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平静下来,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恐慌继续加强着……</p><p class="ql-block">生于1935年2月21日的父亲应该说身体不错,前几年医生还说父亲的心脏像年轻人。父亲这一生只住过4次医院,前2次是为了颈动脉搭支架解决脑供血问题,第3次是7年前为解决膀胱钙化插了尿管,最近一次是去年在医院输了一次液体为调养身体。近几年随着年龄增长,父亲走路有些艰难,出门的时候需要坐轮椅,22日这天晚上父亲吃了爱吃的排骨和米饭,吃了爱吃的柿子,看完了电视天气预报后上床休息,睡觉前还和母亲聊天,父亲这一天的生活一如87年来的其中一天正常而充实,这一天的23点母亲被父亲的呕吐声惊醒,母亲起身急忙呼喊,掐父亲人中,父亲已经不省人事……120大夫做出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父亲顺着这条直线一路去了天堂。</p> <p class="ql-block">二、灯光</p><p class="ql-block">23日上午我驱车400公里赶回了家里。近些年来为了陪父母几乎所有的大假期我都会回家,在烟台那个能看到大海的窗户边陪父亲聊天。当84岁的母亲看到长子到来的时候,无助地双手来回搓着大哭起来,我六神无主地站在母亲身边,任凭泪水流淌……</p> <p class="ql-block">父亲选择了一个为他人着想的日子离开人世,23点是许多人还没有休息的时候,所以子女和亲戚们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23日是周六,几乎所有上班的亲戚不用请假就能赶到殡仪馆为父亲送行,10月22日是深秋,胶东大地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父亲遵循了大自然瓜熟蒂落的规律,顺宇宙之气驾鹤而去。</p><p class="ql-block">中国人不像墨西哥人那样,对待死亡很豁达甚至很欢乐,荣获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长片的迪士尼电影《寻梦环游记》,是一部反映墨西哥亡灵节的电影,这部以过世人为表现题材的电影属性竟然定义为喜剧。中国人对于死亡多是恐惧和悲伤的,中国所有表现死亡的艺术场景多是黑白和阴暗。但是2021年10月23日上午的烟台太阳格外耀眼,天空清澈湛蓝,当我们看到西装革履的父亲静静地躺在哪里时,父亲面容饱满从容,嘴角微微上翘,好像过去无数个日常的某一天欣赏着全世界……</p><p class="ql-block">我以前对丧葬有关的场景都是敬而远之,但当我接过尚有余温的父亲骨灰盒时,我不但没有恐惧,还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亲切感,我过去是生活在父亲的怀抱中,这次就让父亲躺在儿子的怀抱中,我把红布包裹的骨灰盒端庄地放在双膝上,两只胳膊紧紧将父亲抱着怀里。</p> <p class="ql-block">灵车穿行在层林尽染的胶东大地上,河流、山川、白云、蓝天、树木、青草……这些父亲熟悉热爱的画面一幅一幅地向后退去。父亲用了87年一直在录制美好人生,昨天晚上突然按下了人生停止键,今天这些不断向后飞去的景象就像父亲的人生录像在倒带。</p> <p class="ql-block">父亲从烟台回海阳老家的路上一直在我的怀抱中,100多公里的路程我感觉骨灰盒一直有暖暖的温度。90分钟后到达村里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骨灰盒的底部有暖暖的余温,我想这是父亲在用这种方式跟我像往常那样聊天吗?还是父亲顾忌深秋里的寒气,在用一生最后的余温温暖着儿子的双手?</p><p class="ql-block">村里很重视父亲的葬礼,好多村民都赶过来送行,葬礼负责人问我按照计划“送盘缠”仪式要晚饭后举行,考虑到好多亲戚要当天开车返回城里,我说新时代新风尚“送盘缠”和下葬仪式下午一起举行吧。</p><p class="ql-block">父亲大名鞠守武,出生于海阳市小纪镇东梨园,一个前有河后有山的美丽村庄。相传早年间有人在一棵梨树下扎营安家就有了后来的东梨园村。鞠家的祖上出了1个翰林、2个举人、12个秀才,老爷爷鞠鸿昌(原名廷选、字翊廷)曾担任北京大学教授,后官至江苏省政府幕僚,相当于现在的省政府秘书长,因为看不惯官场污浊之气辞官回家行医。老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如今民间还有人收藏老爷爷的书法,有一年我去一户人家里想买回老爷爷一幅书法,人家说这幅书法我们只在春节拿出来挂3天,宝贵的很,海阳县志记载:海阳市小纪镇福台山顶纪念碑上“民兵殉国烈士纪念碑”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是老爷爷晚年身体不佳时用左手书写的。爷爷鞠斌也是一个识文断字的人,年轻时候在烟台洋人的公司里做事,在我的印象里爷爷很干净,很斯文,每天都在戴副金丝眼镜看报纸,我小时候就经常跟着爷爷读《参考消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老家的房子已经20多年无人居住,今年春天做了简单加固修缮。灵堂就设在老屋的正间,我们给父亲选择了一张笑逐颜开的照片做遗像,笑容面对世界是父亲一生最好的写照。父亲骨灰盒前摆了一些食品和水果,三炷香强劲地燃烧着,众人在前面鞠躬叩头,我和弟弟在两边跪着向众人致谢。</p> <p class="ql-block">我们进村的时候是14点,计划15点前往北小顶墓地举行下葬仪式,不料亲戚朋友送来的花圈太多,在大街上摆了很长的距离,两个人写挽联到16点50分才写完。</p><p class="ql-block">16点56分,大家在沉痛的哀乐声中护着父亲来到墓地。墓地是前几年选好的,提前用石材做了装饰。今年10月3日国庆节放假期间,我们姊妹几个陪着父亲来看了墓地,看了给爷爷老爷爷墓地新栽种的松树,看了新修缮的老屋,见了村里邻居乡亲,还到三姨家和30多个亲戚一起吃了个团圆饭……现在看来父亲这次探家好像是和大家告别来了。</p> <p class="ql-block">大家在山上聚集的时候,太阳开始在西边准备下山,当地风俗骨灰盒不能见阳光,所以殡仪馆给了一把护佑伞,一路遮阳而来,本来我还焦虑,一会儿下葬的时候一把伞怎能护住父亲?结果因为写挽联太多,把下葬时间推移到了太阳下山后,主持人说这老爷子是修来的福啊。</p><p class="ql-block">墓地挖土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正当大家为照明想办法的时候,一位村民突然说我车上有充电灯泡,茫茫夜色里,一盏耀眼的电灯就在父亲的墓地上空照亮,群山中七八十人围在灯光下为父亲祈祷,当花圈和贡品在夜色里强劲燃烧时,感觉把周边方圆十几里的山峦都映照的熠熠生辉。主持人说老天提前安排了电灯来给老爷子照明,这是老爷子修来的福啊。</p><p class="ql-block">下葬仪式圆满结束的时候是18点46分,按照当地民俗正好是“送盘缠”时间,大家来到墓地旁的路口,把父亲的衣物、纸扎的坐骑、轿子、纸钱烧了,送父亲一路走好,主持人说时间赶的正好,这老爷子从哪里修来这么多福呢?</p><p class="ql-block">下山的路上,众人议论着父亲:</p><p class="ql-block">三姨:“姐夫一辈子没有和大姐吵过一句嘴,没有动过大姐一根手指头,姐夫陪了大姐59年,从来不给大姐找麻烦,走的时候也不劳累大姐,姐夫是天下难找的好男人。”</p><p class="ql-block">邻居:“你爸爸做了一辈子好人,全村人没有说一个“不”字的,不容易。”</p><p class="ql-block">大夫:“你爸爸心胸开阔,格局大,与人为善,才创造了插尿管7年的医学奇迹,睡觉中去世在医学上也认为是修来的福!”</p><p class="ql-block">母亲:“你爸爸一辈子为别人着想,从不亏欠别人,一辈子好脾气,什么事到了你爸爸这里就是一句话,好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三、大美青海</p><p class="ql-block">1958年,22岁的父亲第一次出远门到青海参加铁路建设,父亲大概因为识字的原因很荣幸的分配到汽车班,那个年代能开上解放牌大卡车是一件非常荣光的事情,父亲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在汽车班跟着师傅认真学习驾驶技术,每天一早起来擦拭车辆温车摇车。父亲聪明好学,汽车驾驶技术日渐成熟,经常潇洒驾车行驶在风景秀丽的青海湖畔、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上。父亲作为一个农村青年,既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又能开阔眼界,还能吃上家里吃不上的大馒头,非常知足。</p><p class="ql-block">在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在晚饭后沉浸在2000多公里外的大西北氛围中,西宁、格尔木、柴达木盆地这些陌生的地名多次出现在父亲讲述中,父亲讲到跟随师傅出车的那些动人故事时候,会手舞足蹈起来,那里是父亲激情燃烧的热血土地。</p><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初,父亲作为正式职工,调到了辽宁抚顺工作,抚顺与烟台一海之隔,工作条件又好了许多,父亲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工作和生活充满了期待,想到美好未来梦里都会笑出声来。</p><p class="ql-block">父亲排行老三,当时大姐已经嫁到了20里外的邻村,大哥已经到青岛北海舰队当兵,妹妹也跟随当兵的丈夫远嫁到了江苏,家里只有爷爷奶奶。</p><p class="ql-block">当时中国正在遭受从1959年到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由于“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中的严重“左”倾错误,加上连续几年全国遭受大面积灾害,造成全国性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机,新中国面临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爷爷奶奶在家里正在被饥饿围困,由于4个子女都不在身边,奶奶有病经常卧床,靠爷爷一个人的劳动难以维系生活,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奶奶甚至拿着打狗棍走上了乞讨之路,爷爷奶奶决定召父亲回家。</p><p class="ql-block">当从抚顺回家探亲的父亲明白当时爷爷奶奶处境时,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没有抗拒,没有怨言,一声不吭地留在了家里。</p><p class="ql-block">从此以后父亲由一位很神气的汽车驾驶员变成了一个拿锄头的农民,对于父亲来说,这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人生方向。在父亲做出这个决定的60年里,我们从来没有听父亲抱怨过,就是在六七十年代困难时期,父亲也从来没有对当年的选择表示出悔意,并且一直和母亲一起把爷爷奶奶伺候到老,有时母亲会跟父亲说其他兄弟姐妹也应该尽孝养老,父亲就嘿嘿笑着说他们在外面不容易啊!</p><p class="ql-block">我们小时候对父亲的这一历史性选择并不知情,我只记得小时候的玩具里有几个汽车气门按钮,就是安装在汽车驾驶室仪表旁可以推进拉出类似小喇叭的物件,我想这些“玩具”是父亲探家带回来的工作纪念品吧。</p><p class="ql-block">90年代的时候,我在家里见过父亲的驾驶证,我通过铁路部门去查询过父亲的档案,最后铁路部门回复,由于父亲的单位几十年来不断随项目迁移,原来的职工档案很难查证。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只是笑了笑,便不作声……</p> <p class="ql-block">四、丈夫</p><p class="ql-block">丈夫就像一道考题,需要男人一生来回答。父亲从1962年8月到2021年10月,用了59年零2个月来做这道考题,最终母亲作为阅卷人给出了100分满分,母亲说父亲从来没有惹她生过气。</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一个帅哥,当年在青海工作的时候,父亲拍了几张留着寸头的标准照,现在看来那时的父亲就像电影明星。就是老年的父亲也是慈眉善目、相貌堂堂。母亲单看长相就是普通人,母亲读书到初中,拥有拖拉机驾驶证,父亲也算找了一个志同道合有共同语言的媳妇。这么多年来我们经常拿父母的长相开玩笑,母亲还好意思辩解几句,说当时你父亲家里很穷,我能看上你父亲就很不错了,父亲这个时候都是笑着很欣赏地看着母亲,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你妈年轻的时候很俊呢”。</p> <p class="ql-block">母亲嫁过来的时候家里确实很穷,据说全家的余粮仅剩半锅,父亲觉对不起母亲,到生产队很努力地干活,希望多挣些工分。</p><p class="ql-block">父亲心灵手巧,是个小有名气的手艺人,会砌砖盖房子,会编柳条框,会做砖坯……就不断有人来找父亲去帮工,农村帮工是没有工钱的,最多管一顿饭。但是来找父亲帮工的多了,父亲年底挣的工分就比别人少了一些,以至于连续好多年我们家里倒欠生产队粮食钱。据说我们家一直到1978年我考上学,才因为我农转非少了一个分粮的人扭亏为盈,在过去的20多年里,父亲就像一头老黄牛,一年四季老骥伏枥,家里却一直入不敷出,可想作为一家之长的父亲是经历了怎样的“至暗时刻”。这种情况下,母亲自然会对父亲经常出去帮工抱怨几句,父亲就微笑着对母亲说:“邻居总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做人不能计较得失。”</p><p class="ql-block">父亲有个好哥们,70年代俩人曾经一起到遥远的黑龙江开垦黑土地1年多,闯关东回村后俩人在生产队上是好朋友,记得每年春节初一上午,父亲的这位好朋友一定会和媳妇来家里拜年。后来分了责任田,父亲和这位好朋友一起承包土地,两人合作了很多年,没有闹过一次意见。父亲经常对全家人说,这位朋友种地有经验又肯出力气,我们和人家合伙种田是占了人家的光,咱们应该感恩人家。在父亲这种思想指导下,我们对那一家人充满了感激。我想合伙做事肯定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特别是一起种地出工出力和收成分配都是对合伙人的考验,父亲是怎么做到和人家交朋友合作十几年而和谐相处的呢?</p> <p class="ql-block">母亲排行老大,后面依次是二姨、三姨和小姨,姥姥和姥爷分别是1937年和1938年共产党员,母亲算是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父亲一直深受姥姥、姥爷的垂爱。小时候逢年过节,我们三个孩子会跟父母去20里地外的姥姥家走亲戚,姥爷一早就站在村头等候,姥姥见了父亲更是喜上眉梢,一会儿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端上来。</p><p class="ql-block">父亲深受3个姨姨和3个姨夫的尊重,姨和姨夫们见了父亲,一口一个“大锅(哥)”的叫着,父亲就随和地和大家聊天,儒雅的父亲见多识广,有时候会给大家出一些建议性意见,站在父亲身后的我们,很为父亲自豪。</p><p class="ql-block">父亲对姥姥姥爷非常敬重,家里有好吃好用的都是第一时间想着老人,在父亲的带动下我们从小就和姥姥姥爷很亲热,后来我青岛的大伯、无锡的姑父也在回家探亲的时候专程去看望姥姥姥爷,姥爷也专程去青岛和无锡大伯、姑姑家里走亲戚,邻居对父亲说没见过像你们家亲戚这么亲密走动的,这其中父亲作为关键人物起到了很好的亲情融合作用。</p> <p class="ql-block">父亲很尊重母亲的决定,无论是钱款财物还是人来客往礼物安排,全都是母亲一手操办,父亲从来不多问一句。</p><p class="ql-block">80年代在外面工作的大伯和姑姑会一次寄10元或15元给爷爷,家里有应急花销的时候,母亲会向爷爷要钱,这个过程母亲有时会难为情,就跟父亲抱怨几句,父亲就笑着跟母亲说:“咱们要知足,一分钱也是沾了老人的光。”</p><p class="ql-block">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近60年,无论是家人、亲戚或邻居都很好奇一个问题,父母是怎么创造一辈子不吵一次架记录的?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在家里一直都是微笑着面对一切,无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父亲都会不急不躁沉着应对,母亲无论说什么父亲都会积极响应,说着“好来”“中的”“行啊”之类的话,这些话就像父母间生活的润滑剂,能把所有的事化解。</p><p class="ql-block">父亲经常在我们面前询问“你妈吃了吗?”“你妈累吧?”“你妈的身体好了吗?”,父亲经常教育我们,你妈在经济条件很差的年代能把老人伺候好不容易。</p><p class="ql-block">有次我们兄妹几个跟母亲开玩笑:“妈妈您养了3个孩子,竟然没有在村里盖过一栋房子,真是少操了很多心啊。”事后父亲很严肃的找我们谈话:“你们以后不能在妈妈面前提没有盖房子这事,你们的妈妈在这个家庭里敬老爱幼几十年,做出的贡献远比盖几栋房子更大,你们这样说话会伤了妈妈的心。”从此以后家中再无此戏言。</p><p class="ql-block">父亲65岁那年和母亲一起搬到了城里住,这一住就是22年,父亲显然对城里的生活适应的更快,父亲隔几天就陪母亲去超市购物,然后拖着购物小车回家。阳光下父亲和母亲在城里的大街上自豪地行走,父亲歪头对母亲笑着说:“还是城里好吧?”。</p> <p class="ql-block">令父亲没有想到的是,进城后的母亲慢慢变“修”了,患上了一种叫“洁癖症”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病,开始讲究起个人卫生来。谁也没想到几年后,发展到了强迫讲究卫生,关于母亲讲卫生方面的故事能讲一大箩筐,对局外人来说是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笑话,对局内人父亲来说可能就是麻烦。</p><p class="ql-block">母亲的洁癖症是从强迫洗手开始的,一开始是一次洗3遍,反复打3次香皂的那种,完全是肯德基员工的洗手准则。后来就发展成了每隔几分钟洗一次,再后来就成了手不管接触什么东西都要洗三遍的程度,洗手的“佐料”也从香皂过渡到了酒精、84消毒液等更加强劲的化学品,所以母亲的手至今都是细如葱皮,毛细血管清晰可见。</p><p class="ql-block">母亲变态洗手开始不太影响父亲生活,父亲只是跟在母亲后面说:“行了,差不多了,够干净了。”父亲不会呵斥母亲,更不会恶言相加打击母亲,父亲还会跟子女和邻居解释,老太太这是病了。在父亲的“怂恿”下,母亲的病情愈发严重,母亲甚至启动了与世隔绝模式,双手触动哪里都要垫一张纸巾,接下来的场景就是厨房、桌子、茶几、卫生间、窗台等所触之处到处是纸巾,母亲用过的纸巾并不拿走,一团一团的到处乱放,父亲就开始强迫自己适应这种满屋飘纸巾的生活。</p><p class="ql-block">后来母亲的病情就开始向不讲理方向发展了,比如楼下邻居会习惯性过来捏一下母亲新买的衣服夸赞几句,母亲回家会立即将衣服脱下重新洗涤,母亲这20多年来先后在3个小区生活,到哪里都是小区的用水大王,物业公司总是对这个老太太刮目相看、百思不得其解。母亲洗一件衣服要用一上午的时间,先是用84消毒液反复洗涤所有要使用的脸盆3次,然后进入长流水时间,直到把一件衣服折腾到筋疲力尽方可罢手,这时候父亲就站在卫生间外面看着水表数字噌噌往上窜,脸上却洋溢着笑,对一边的孩子们说:“让你妈洗吧,要不你妈心里不舒服。”</p><p class="ql-block">也许母亲对自己的洗衣程序觉着麻烦,后来在户外只要小狗小猫过来蹭了下裤脚,母亲会马上回家将该条裤子直接脱下扔进垃圾桶,这样既省了水又省了事。</p><p class="ql-block">如果说前几年母亲的洁癖症与父亲的生活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话,后来母亲的这种病就开始干扰到父亲的正常生活了。比如父亲睡觉的时候,衣服不能和母亲衣服一起挂在衣架上;比如母亲在阳台上晒衣服的时候,父亲不能到阳台上看风景;父亲从门外进来,母亲会跟在父亲后面强迫父亲去洗手,并且必须洗3遍。</p><p class="ql-block">最让父亲难堪的是,夏天里母亲要在楼下晒床单,母亲怕苍蝇飞到床单上,就让父亲在烈日炎炎的中午拿着木棍轰赶苍蝇,父亲就站在大太阳底下认真履行职责,邻居们看到父亲大热的天在为母亲奋力保护床单,纷纷给父亲点赞,说没见过如此娇惯老伴的老头,父亲这时候就在阳光里挥舞着木棍,像一个勤奋的指挥家,嘿嘿笑着……</p><p class="ql-block">七年前父亲因为膀胱钙化插上尿管,父亲从此身上多了一个尿袋,这件事偏偏碰上了洁癖症母亲。母亲每天要面对父亲腰上明晃晃的尿袋,可想而知开始的时候母亲是怎样的一种不适应。被父亲娇惯了一辈子的母亲,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难免数落几句,其实这个时候的父亲心里是非常憋屈的,一个堂堂大男人被永久地插上尿袋,本身就是一种没有尊严的事,又偏偏遇上母亲的极度干净,父亲是怎样在如此尴尬矛盾的场景中调整心理平衡的?有一次我给父亲洗澡,当整个尿管尿袋从父亲的身体上暴露无遗的时候,父亲轻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气尽管很轻,但令我终生难忘,我很理解父亲那一刻的无奈和绝望,但父亲也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这7年来,父亲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抱怨过尿袋事件,至今我想起父亲的那一声叹息都感到心很疼。</p><p class="ql-block">后来母亲的洁癖症发展成了强迫症,母亲的心情有时会莫名其妙烦躁,开始无事生非找父亲拌嘴,这时候已经80多岁的父亲走路开始有些蹒跚,父亲要一边和尿袋和合共生,忍受生活的不便,一边还要和强迫症母亲和合共生,克服生活环境的不便。因为有爱在上,患有生理疾病的父亲总是处处让着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父亲用宽大的胸怀容纳着母亲的不讲理,父亲给大家的印象永远是:“好啊”、“行啊”、“中啊”…</p> <p class="ql-block">五、父亲</p><p class="ql-block">父亲是在50多年前因为我的出生做了父亲,2年之后有了我妹妹,再2年后又有了我弟弟。写父亲是从我们3人的角度看父亲,或许因为3人的角度不同,时间不同,受父亲的偏爱不同,和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同,每个人眼里的父亲都会有些许差别。</p><p class="ql-block">我从小深受老年女性喜爱,每年春节姥姥会让姥爷来接我去过春节。我小时候把锅台上的一个瓷盆碰到地上摔碎,一边的奶奶不但不说我,还拍手称快说:“我的大孙子长本事了!”妹妹从小受父亲的宠爱,父亲也因此在晚年和妹妹生活在一起被妹妹照顾的无微不至,父亲出殡的时候,妹妹也是哭得最厉害。弟弟作为老小自然受母亲的疼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母亲总是想着给弟弟留一份。应该说我们兄妹三人各自遗传了父母的不同基因,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我们的长相都不如父亲帅,到今天我们都因为拥有一个很帅的父亲而自豪,但我想之所以对父亲做出如此高的评价,是基于对父亲人品和做人行为的敬重产生的化学反应。</p> <p class="ql-block">今天要摊开纸笺写父亲了,发现父亲在儿孙们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什么重大的故事发生,让儿女们感受不到世间风雨,一定是父亲在我们不为人知的时候替我们遮挡了世间风雨。</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个文化人,很明显传承了祖上十几位举人、秀才们的优秀基因。在七八十年代,文化人父亲从穿衣戴帽到行为举止都透着一种儒雅,回村务农期间也做一些保管员、育种等技术活。</p><p class="ql-block">小学期间放暑假去地里捡麦穗回到打麦场的时候,总能看到父亲带着草帽在场院忙活,父亲看到我就微微一笑,我就感觉尽管很累,但心里很甜美。</p><p class="ql-block">记得我上小学时候晚上做作业要用油灯,有时我写作业到很晚,母亲就催我早休息,父亲这时候就站在母亲的身后,看着我微笑着连连点头,父亲的眼神就是鼓舞我们积极求学上进的力量。</p><p class="ql-block">记得我每次从家里返回城里学校,父亲就用小推车推着我的包裹和土特产徒步3里地到镇上车站,父亲在前面推着小车有力地行走,就像一座移动的大山。</p><p class="ql-block">父母可谓子孙满堂,拥有2个儿子1个女儿,2个孙子1个外孙,目前第四代已经拥有1个重孙女,1个重外孙,1个重外孙女。父亲对四世同堂非常满意,经常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坐在餐桌旁喝水的时候,门一响,父亲就会问:“是谁回来了?”,有时父亲知道那个孩子出去了,过了一段时间父亲会问:“谁谁回来了吗?”过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很早就会问:“谁谁回来吗?”……近些年来每个节假日孩子们都会围绕父母身边,父亲的晚年过得充实而快乐。</p><p class="ql-block">父亲有一颗平凡的爱心,13年前我跟父亲聊天说有一个山区学校冬天屋顶漏风,孩子们的手脚都冻伤了,父亲说不能苦了孩子,你们有条件就去帮帮忙,后来父亲还亲自去我们资助的新之航希望小学看望孩子们。后来父亲看到老家村里没有像样的办公室,下雨天道路泥泞,就建议我们为村里修了新办公室,铺设了沥青马路,建设了街心花园,安装了太阳能路灯,逢年过节村干部带礼物来看望父亲,父亲总是留下他们在家里吃顿饭,说村里经济不富裕,以后不要带东西来。</p> <p class="ql-block">父亲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就是近几年出门坐轮椅也积极参加各种户外活动,每次家人提议回老家或是到海边看看,母亲有时会嫌回来换洗衣服麻烦不愿意出去,父亲却像个小孩一样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说:“去!去!去!”。父亲去世前19天还坐车100多公里当天来回到老家看了很多地方。最近十几年来父亲先后去过日本、新加坡、三亚、深圳、上海、南京、北京等地旅游。在日本,父亲对“菊正宗”“居酒”酒名跟“鞠”同音很好奇,说这是当年鞠家人来开的酒馆吗?还饶有兴趣地在居酒屋外和一大坛菊正宗酒合影。在新加坡,近80岁的父亲积极要求下水游泳,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浮在水面,母亲就把父亲往水里按,引来大家一阵大笑。在三亚,父亲和母亲光着脚丫子在“天涯海角”海滩上开怀大笑,像个撒野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一生很平凡,父亲只是中国千千万万个家庭中普通一员,父亲在“父亲”这个角色里和其他父亲一样,用自己的方式走完了一生,最终得到子孙、亲戚、邻居、朋友夸赞,相信天堂的父亲会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