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黯然

塞北草豆·原创

<p class="ql-block">图:塞北草豆</p><p class="ql-block">文:塞北草豆</p> <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 如果我说人的思想和意识也会是存在于宇宙时空的某种能量而被冥冥之中的力量所支配,你一定又会鄙视我一天心思不往正事用脱离现实的神经质。</p><p class="ql-block"> 但这几天,确实总是隐隐的会想起一位故人,我们之间,应该没有情事,但却足够让我怀念一生。</p><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 小女儿在老印刷厂玩汽垫床的时候,我盯着对面的楼发呆。</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旧楼,每层好像有八九间房子。许多年前,三楼西北角那个房间,我和老张小张,共住了大半年,之后便是那里的常客。</p><p class="ql-block"> 而隔着三间房的两间房子里,是小唐小王阿梅阿云,后来还有燕子,我经常会帮燕子从楼下提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 当我意识到对面有人盯着我看时,抬眼便认出了鸽子。</p><p class="ql-block"> “呀!刘风!怎么在这当上(碰上)你了!”</p><p class="ql-block"> “鸽子,你怎么也在这?”</p><p class="ql-block"> “你咋还是这么……瘦小…… ”</p><p class="ql-block"> 我也很惊讶:近二十年没见过了,而且在没完没了的疫情期,大家都戴着大大的口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 应该说,鸽子是我的学妹,她比我低一级。因为我寄宿在她家所在村的亲戚家里,经常上学放学同路,所以相熟。</p><p class="ql-block"> 90年代的中学,十八九的小伙子大姑娘比比皆是。</p><p class="ql-block"> 鸽子很美丽。注意我说的是“美丽”而不是漂亮。</p><p class="ql-block"> 天生丽质的她,经过半盆清水一块香皂和一把梳子一根皮筋的梳洗,那种纯天然的美丽,听说让几个年轻的男老师都蠢蠢欲动。</p><p class="ql-block"> 还听说,课堂上,老师在黑板写出题目点名同学上讲台来做,下面的同学就在练习本上各自做。</p><p class="ql-block"> 老师转到鸽子桌边,低头一看,咬牙切齿的,装出很用力的要拍她脑袋的大手在她头上划一个大圈——他舍不得轻打她一下。而这只手,经常让男生鼻血如注。“瓜娃,不对!”然后又说:“你光模样乖的很——给人咧么?明儿额给你爸一说,把你给额二龙咋相?”</p><p class="ql-block"> 鸽子眼睛也不抬,淡淡定定的说:“额不愿意。”在方言里,她把“额不愿意”按去声上声阴平阴平的音调说出来,大方而从容,又有些许倔强与调皮。</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老师的办公室与宿舍是一体的。从此有相好的女伴取笑她,以致鸽子在回宿舍而没有女同学做伴时,一个人都不好意思走经过那位老师办公室的路。</p><p class="ql-block"> 可是,鸽子的学习差强人意,以致于有老师又遗憾又气愤的说:唉!要是把你这身体(方言中身板,健康状况之意)模样给你姐就好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5)</p><p class="ql-block"> 鸽子的姐姐叫燕子。</p><p class="ql-block"> 在通往学校斜插于那一大片麦田的小路上,我经常碰见文静柔弱的燕子。</p><p class="ql-block"> 她品学兼优,应该比我高三级,在我升入那所学校时,燕子已经升到师范学校去了。</p><p class="ql-block"> 胸无大志若我,会宿命到认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p><p class="ql-block"> 可是有时候,也会埋怨,甚至愤恨造物的不公。</p><p class="ql-block"> 燕子无疑是优秀的,可是我宁愿她不要那么聪明,我宁愿用所有人对她所有的夸奖,来换取她的健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6)</p><p class="ql-block"> 1999年,我在县城某电脑公司开设的培训部学习五笔打字时,认识了炮兵出身的老张大哥,从此做为忘年朋友,经常到公司去找他。</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那家公司还属于县上的福利机构,每年收发一些救济的衣物,食品,也会安置一些符合条件的人员就业。</p><p class="ql-block"> 2002年夏天,我从东莞回来,到公司去看老张大哥时,竟然意外的看见燕子。</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县上的计算机办公还未普及,各单位有大量的文稿字表要排版打印,营业厅的五台电脑每天都有大量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与小唐小王阿梅阿云四位腰长发长胳膊长腿长的大美人相比,可怜的燕子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妹妹,她坐在旋转椅上,脚连地都够不着……</p><p class="ql-block"> 燕子认认真真的输入文字,看见我进来,头一偏,裂开唇,露出碎玉一般的牙齿:“刘风,你怎么来了?” </p><p class="ql-block"> “燕子姐!”</p><p class="ql-block"> 安安静静的的微笑,在她女童般的脸孔上荡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7) </p><p class="ql-block"> “你怎么一个人?么引你媳妇?”</p><p class="ql-block"> “看娃着呢——岁女子到蹦蹦床上耍呢。” </p><p class="ql-block"> “你媳妇怕长的乖很!?”鸽子笑。</p><p class="ql-block"> “配额就绰绰有余。”亦笑。</p><p class="ql-block"> 这种对话空泛到没有一点点实际内容。</p><p class="ql-block"> 鸽子转过头,眼神变的淡冷,不再说话,曾经的青春美貌成长为娴熟优雅。</p><p class="ql-block"> “你还记得这个院子这栋楼不?”鸽子忽然淡淡的问,转过头,淡蓝色的口罩边上,她睁着眼睛盯着我问。</p><p class="ql-block"> “记得,不会忘记的。”</p><p class="ql-block"> “很久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们住三楼,靠街的二楼,当初是个舞厅,每天晚上,都有《知心爱人》的歌声传出。可惜我们从来没去过。对面就是印刷车间。”</p><p class="ql-block"> “西北角那里有棵大桐树,我念高中的时候,和我姐在这住过一阵子,每天晚上总是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入眠。汽垫床边这个位置,原来有一个水龙头。燕子姐给额说过,她在这住的时候,你每次来都帮她提水。”</p><p class="ql-block"> “唉,燕子姐不当(可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8)</p><p class="ql-block"> “刘风,到东莞谈下女朋友咧么?”</p><p class="ql-block"> 阳光洒在三楼的走道,燕子于门里坐在小凳子上,刚好避开光照,在搪瓷脸盆里洗衣服。肥皂的清香,散发着女生房间特有的芬芳。</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是一个晚熟到愚蠢的小男生。</p><p class="ql-block"> 当班上那坐在后排的大个子男生的唇上冒起青灰的细须,那变的粗重的男中音,以及女生们连衣裙内挺起的胸脯,和袅袅婷婷的腰肢,在向生命致以青春的朦胧时;当班上的男生在日记本里写下“歌声可以陶醉痴情,也是幻想爱情的桥梁”诸如此类稚嫩的情诗时,我还傻傻的为了每个星期天下午要去十里外的学校哭鼻子。</p><p class="ql-block"> “没,哪有!”</p><p class="ql-block"> 我长的又瘦又小,和燕子在一起,从背影看像两个十岁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你张哥给咱俩发媒呢,说要把额给你起,你看得上额?”燕子大大方方的笑着。</p><p class="ql-block"> “没,哪有?”</p><p class="ql-block"> “你张哥就在你们房子,你问去?”</p><p class="ql-block"> “额能配上你?你看额长的又瘦又岁,你这么漂亮;你还是师范生,我连高中都么念完。”</p><p class="ql-block"> 燕子当时似乎穿的是件米黄的带袖长裙,整整齐齐的头发,简简单单又清清雅雅。</p><p class="ql-block"> “漂亮是假话。”然后声音就黯然下去,她说:“你确实长的瘦小,但你只是骨骼清癯,可匀称着呢,而我,唉……”</p><p class="ql-block"> 燕子低下了头,沉默了下去,双手机械单调的搓着泡沫里的衣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9)</p><p class="ql-block"> 后来,张哥确实过问我的婚事。</p><p class="ql-block"> 当他了解到我25岁了还没牵过女生手,还没“遇过面”(因为家里介绍的女方一听我的家庭情况和我的个人情况,就直接拒绝了。)而属于“说不下媳妇”的那类后,就认认真真的问过:“你么看你燕子姐咋相?”</p><p class="ql-block"> “啥意思嘛咋相?”</p><p class="ql-block"> “真的是很好的女子。”</p><p class="ql-block"> “就是得。”</p><p class="ql-block"> “ ‘就是得’个屁!你屁都不是一个!以后跟额一样,铁定了的农民,叫你套个犁,连个牛革子都盖(够)不着!人家有学历,在残联还有编制,能力收入哪一样不胜你?!配你绝对有长头!还有你谈嫌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0)</p><p class="ql-block"> 再听到燕子的消息时,她已经嫁人了。</p><p class="ql-block"> 又打听燕子的消息时,她已经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我完全不知道她嫁了一个怎样的男人?</p><p class="ql-block"> 我也不能想象她会过怎样一种婚姻生活?</p><p class="ql-block"> 从彼此熟悉的人口中得知,她并不幸福。</p><p class="ql-block"> 似乎她婚后许久未孕,医生不建议她要孩子,可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儿媳妇,在婆家会是怎样的处境?</p><p class="ql-block"> 后来应该是怀上了,也分娩了。</p><p class="ql-block"> 可就是那次生产,要了她的命。 </p><p class="ql-block"> 哀哉!燕子!痛哉!燕子!</p><p class="ql-block"> 我无从了解那段经历,甚至不敢刻意轻触那些思绪的纹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许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烂在肚子里比说出去好,因为真相的背后,常常都不是水落石出皆大欢喜,而是更大更深的伤害。</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1)</p><p class="ql-block"> 我想,任何人的一生,都不可能只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只被一个人喜欢。而在没有手机,没有QQ微信的“见信如面”的时代,人想要和对方交流思想感情何其难也。而这种交流的阻碍造成的距离,无论是辜负还是放弃,一错过,就是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终于懂了一点点事,也会暗暗的心仪某个温婉的女子。却从来不敢说出一点点什么,害怕别人的骄傲和决绝,凌迟了自己那来之不易而又脆弱的勇气。</p><p class="ql-block"> 尽管我能想通同时也愿意相信,老天爷把我们生成这个样子,一定有他的道理,但却想不通同时也不愿意原谅,他为什么要让你在这么年轻的时候离开世界??</p><p class="ql-block"> 于是就会经常想起燕子。</p><p class="ql-block"> 爱情应该是生命中最明媚的阳光,而我们只能远观,思幻,而不曾感受,体验。</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活在如今这个时代,各有各的辛苦艰难。任是多么优秀的男女,谁和谁能始终如一的甜蜜恩爱?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中的婚姻,总会让人在某些时候深深的质疑,是自己娶错了?还是嫁错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2)</p><p class="ql-block"> 燕子与我,应该不算是有情事,但想来一定有某种情缘。想必我们上一辈子甚至上上一辈子一定有许许多多的回头和更多的交集,才能在今世有这样一种令人来不及惊愕的遇见?而于我,更是余生不断的怀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爸爸,你发啥瓷呢?”</p><p class="ql-block"> 从蹦蹦床上刚玩下来的小女儿散乱着头发,我小鸡啄米一样亲了又亲她汗津津的小脸,认认真真的说:</p><p class="ql-block"> “我想你燕子姑姑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11030 西安)</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