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怀念

守候幸福

校园的秋天，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就来了。每天不用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高大的杨树，没有了往昔送入眼眸的金黄，只有粗大的枝干还挺立在深秋凄凉的冷风中。操场边两排梧桐树树叶也改变了颜色，在秋风里送来了丝丝温暖的慰藉。门前的玉兰突然也不见了翠绿色的叶子，变成了黄色。东边楼下几株银杏，黄的有些野，有些放肆，甚至有些恣意妄为的感觉。

对于秋天的到来，我是充满期待的，因为秋天在我的心里，永远有一种色彩斑斓，永远是有无限的依恋。每年这个的季节，我总是千方百计邂逅或寻访北方校园这醉人的秋色，所以说心中也就或多或少有些期盼了，有些牵挂和怀念了。

秋天，永远有不一样的风景，使人向往。

幸福有时候很遥远，遥远到不可企及，有时候又是那么近，近的就在身边，就在这突然变化的秋色校园中；幸福有的时候太过复杂，多得使不完的金钱，高级的别墅，高级的轿车，美色，众多的荣誉，众人的尊重和羡慕的目光，高职称或高级别，可以颐指气使，身边围着溜须拍马的人，如此等等，可能几辈子都凑不齐，但幸福有时候又是那么简单，吹着山野凉风，看着四季变迁，花开花落，饮着带有泥土香味的淡淡的绿茶，或是知心的朋友，志同道合的伙伴，有时侯可以面对这大好秋色，超越时空，与古今圣贤交流。总想用这四时变幻的色彩来描述幸福，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惬意和舒爽。坐在斗室，无需挂画，窗外自有一幅大画，名叫自然。

我曾见春天杨花慢慢伸展飘飞，飞的满天、满地、满世界，飞的尽情，飞的尽气，飞的尽心，飞的尽情。然后就是飘飘落落的，如毛毛虫般的“花”，无牵无挂，飘坠而下，遍满人寰，温暖而厚实，为未来人间可亲的美好秋意铺垫。

满地的黄叶，带给人许多的快乐。流沙河的诗里有“想起故园飞黄叶，想起野塘剩残荷”的唯美诗句。但多少年来，我从没有见过这校园杨树黄叶飘零。倒是在春天来到时，它虬曲的枝干上便慢慢生出嫩绿的叶子，然后慢慢长大，把一片葱茏的绿意送入我的眼眸，温暖了我的心灵。到盛夏时节，大大的片片叶子，遮蔽了日光，只是在树缝里漏下几丝细碎的日影。每当这是，微风吹过，就如无数人在拍手鼓掌。那有节奏的拍打，似乎是为我们鼓劲呐喊，让我们单调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乐趣。许多时候，这有节奏的拍打，与教室中传出的阵阵读书声相迎合，构成和谐的交响曲。于是，我和同事们亲切地称赞它是“拍手杨”。

黄叶的到来总是不给人留任何准备。许多时候是当我第二天来到校园时，便满地黄叶了。那金黄色的叶子，铺的满地，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那醉人的金黄色落叶，永远有不一样的风景，使人向往。许多如我一般的人，走在这金黄的，柔柔的，软软的叶子上，随便捡起一片叶子，把叶梗切下来，用另一片叶子的叶梗，拉勾相交，那快乐与这金黄色的世界弥漫成一个整体。如弗洛伊德所说“身体和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我们似乎也穿越回到童年，抑或去到了远方让灵魂穿越南北的距离，走向那些心心念念的境地。

前几天一场秋雨，吹折了它的不少枝条。由于担心安全，于是在一个没人的周末，该锯的都锯了，该砍的都砍了，只留下光秃秃兀立的枝干。

当锯后第一天，我看到它的样子，心里实在难以接受，看看遍地的枝条，工人在清理打扫时，心里也不自觉的产生憎恶。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也许明年春天来临时，它又葳葳蕤蕤，生长的枝繁叶茂了。就如一个人在遭逢困境时，最能激发出他的优质天赋，也最能表现出他人格中的文化能力。我的耳边传来了阵阵歌声:好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风雨中你昂起头，冰雪压不服，好大一棵树

任你狂风呼，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有乐也有苦，欢乐你不笑，痛苦你不哭，撒给大地多少绿荫，那是爱的音符，风是你的歌，云是你脚步，无论白天和黑夜，都为人类造福，好大一棵树，绿色的祝福，你的胸怀在蓝天，深情藏沃土。……

当面对这秋天高大的白杨，它粗犷豪迈的情调与杏花春雨、旖旎香梦是不可相提并论的。这样一种粗犷豪迈的美，无疑是有着常新常存的魅力，然而我也总会感到这北国的秋，北国的梦，似乎从不需要任何遮蔽，自有一种精致、优雅、高深的旨趣，它却以我们的日常人生的平实、普通、自然融合起来，并不断在日常人生之外去企求一种超越与孤绝的神境，在日常与平实自然中，涵蕴与润泽着我们的人生与诗意。

操场边这条梧桐铺就的不能称其为路的路，深深浅浅地留给我许多的记忆。这里原本栽种的不是梧桐，可能是泡桐或杨树，只是偶尔间杂着梧桐。这些树总是栽不久就死掉了，个中的原因我是断然不清楚的，只是觉得又死了，不免有些遗憾和觉得可惜。也许是泡桐和杨树根本配不得与梧桐栽在一起。后来就都栽了梧桐，而且居然都活了，也长的茂盛，蓊蓊郁郁的。每到深秋时节，一大片梧桐树金黄落叶，它们便也铺开时，就似乎有了异国情调，与学院红的教学楼，相得益彰，满地的金黄，在清晨阳光的照射里，熠着希望。校园的风雅便从这里开始，那就成为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树的旁边篮球场上，和树下花坛中盛开的花朵，配合的天衣无缝，青春的活力极力张扬。树下的长条凳上，三三两两的人，看着金黄的梧叶。这令我记得起那首南朝的民歌，采莲人在湖塘中，看见了鱼儿在水中游戏，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游到西，一会儿游到北，一会儿游到南，那种活泼好奇，就跃然在眼前了。

暖暖的秋日，漫步期间，满目金黄。梧桐，缓缓飘落，铺满了地面，这是成一年中最美的时光。

记得《诗经》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诗句，民间有“栽桐引凤”之说，立秋后，梧桐树是最先落叶的树种，古人又常常把梧桐作为报秋的信使。这梧桐树，在深秋，饱含着记忆飘向人间，飘来那旧时沉淀故事，这静悄悄的时光，暖暖的！

教学楼通往操场的门边，长着两株玉兰，一先一后种植的。一株是白玉兰，一株是红玉兰。春天来到是，白玉兰总是迫不及待的开放，一朵朵洁白如玉的玉兰花，给这春天的校园带来无限的生机。花开过后，就茁出碧绿透明，纤弱柔嫩的绿叶来。

面对春天的一树繁花，剔除了人生的种种欲念。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不也正是这样的绝美写照吗？最适意的生活原来就在窗外一低头，追求了一生，奔波了一生，也才发现自己原来所渴望的东西，就在这身边的一树繁花里。

当秋风起的时侯，你还会想起这一树的玉兰花开么？

这初春树上的第一片绿叶，是野旷天地中的第一缕铃声，是茫茫天际里的一只飘飞的云雀，它们在以巨大的生命力，以摧枯拉朽，欢呼新生命的到来。

无论春天，抑或秋天，我都频繁地做一个相似的梦。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浇灌一小块人工绿地，种桃，种李，种春风，开尽梨花春又来，那是我心里一亩地，也是我心里一个不醒的梦。这美丽的梦境，飘散在校园的角角落落，把夹杂着尘土和废气的热风吹散，有如从羲皇时代吹来的山野凉风，清馨而单纯。

穿过教学楼后门，体院馆便也赫然呈现。体育馆傍边有三株梨树，一株杏树，两株桃树，每当春来发几枝，一树繁花似锦。比起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总也有过之，何止三分春色，分明几支点缀，已是春色满园了。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国。

今天秋天不见了这些树木，这些春天来时，占尽风情的花树，在校园的改造中被挪的不知去到哪里，也许它们: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去装点了别人的世界。但我怀念它们，怀念它们带给我的一树繁花，春的世界。

我总是喜欢春天到来时体育馆旁边盛放的梨花。每每开放时节都要给学生讲讲和梨花有关的诗词。最熟悉的莫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诗句其实并是写梨花的。倒是陆游“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华。常思南郑清明路，醉袖迎风雪一杈。”苏轼的“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学生更是喜欢。春光照射，梨花如雪绽放，纯白的点缀是如此之美丽。经历了冬的凌风飞霜，换来初春的悄然绽放，在这春天里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梨花飘然，淡淡的香气，清雅之感，给人以置身大自然心旷神怡的舒适。梨花用自己的开放让人真实的感受到春天就近在眼前，没有虚幻，没有丝毫妄想，而是一种踏踏实实存在。

常常幻想着刘文典在月色下给西南联大的学生讲解《诗经·月赋》，那该是怎样动人和浪漫的情景。也常常幻想着，在开满梨花的树下，甚至还飘着几片洁白的花瓣，给学生讲讲自古及今写梨花的诗句和不同诗人对梨花寄予的无限情感。可遗憾的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梨花已不知去向，真如“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你的世界有多大，你的胸怀就有多大，你的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就有多大。对一个学校的教师来说，也许他的世界的尽头是那圈围墙，无论真实的还是虚拟的。看看山水自然，看人文景观，把旅游当作一种时髦，如同河流中的浮藻，随波而往，随潮而回，来去匆匆。有的人所看到的也就是一山一水，一树一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而面对这一树繁花即使哪里也不去，也足够神鹜八极，心游万仞了。有这一树梨花，桃花陪伴，足矣。

没有对外部世界的真正了解和参照，也就无法对自己的生活作出评价，原来这样面对着狭小的天地，浑浑噩噩的继续活下去也挺好。

教学楼东侧，长着四株银杏，它也长的实在慢，许多年过去了，也只有胳膊粗细。也许是地缘的缘故，它只是一味的往高处长，瘦瘦的枝条上倒是长满密密层层的叶子。它最美的季节还要算在秋天。秋风瑟瑟拂面，转瞬间便改变了自然景色的容貌。不久前还绿意葱笼的银杏树，短短几天，就被镀成了一片耀眼的金黄；地上也不少的飘落了片片黄叶，从远远望去，金黄的枝干逼人眼眸，耳边似乎也响起“沙沙”悦耳的足音，幻觉中就如行走在画卷中，行走在诗的意境里。

这枝头的叶子不曾沾惹一丝杂色，那纯净的黄，经太阳光一照，发出金子般的色彩。它的枝条也不象其它树那样，呈一边倒的姿态，而是交错生长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枝与枝之间便露出很大的空隙，露出缥缈无垠的蓝天来。而每到此时，高远湛蓝的苍穹，如丝如缕的白云，就和这金黄色的银杏树叶，和着旁边教学楼的红墙、乌兰的玻璃窗子相互映衬，相互炫美。如郁达夫在《故都的秋》中说的: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

在我的体会中，秋色、秋树和生机是可以相互映衬的，在秋色、秋树中更能显示出生命的倔强，在生机中也能见出秋树的内在活力。记得有人曾记述在日本秋田八幡平国家公园游览:那是一个深秋，漫山的红叶，如同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在红叶之间有点点白色，那是枯树。这里冬天积雪很厚，从西南面刮来的冷风不断地袭击山上的树林，使得很多树木不堪寒冷，悄然离去。在这山上到处看到死树，当风而立，树干脱去了皮，光光的，枝桠参差，节节嶙峋，整齐地站立着，白骨般的身影和其他树木的郁郁葱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个裸露的躯体成了其他生命的陪衬。在上午的阳光下，远远望去，死树白色的躯干成了树林绝妙的点缀，如淡淡轻烟，在红色和绿色之间跳跃，显得生机勃郁，具有特殊的美。这里有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景，一是红色的绚烂，一是枯槎的绝灭，二者参差错落，昭示着这世界生与灭的轮替，像苏轼所说的“生成变坏一弹指，乃知造物初无物”。那些枯木兀然而立，向苍天陈说着它们也有一段灿烂的过去。

这校园秋天里的每一景象，一草一木，一叶一花，不也是最好的明证吗？

宇宙不是僵死物像的堆积，而是无时无处都充满着生命，生命不绝。这校园的草木也如此，它们彼此用生命和生命之间的联系，共同演奏了校园生命的狂舞。天地永远在变化着，四季变化，从春到冬，再从冬到春，时光冉冉地迁移，生命在不断地变易中，放射出最璀璨的光芒，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最美的花儿也要凋零，生命的最高阶段也就是它反向转换的时候，也是又一个活泼泼生命精神的传达。

我爱这校园的秋色，更爱这充满生机勃勃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