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唱、和中走进被遗弃的时光

李东川

导言 印象中，似乎没见过这样的文章形式。一唱一和，唱和的如此和谐。和王建新的“唱”“和”决不是简单的二重唱，而是多声部的演唱一一抑扬顿挫、音色丰富......有种声部丰富多彩的交响乐的感觉。我以娓娓道来语言诉说着旧日时光中的那些人和事。王建新则把这些人和事分解开来进行深入的探析，并在内涵和外延上丰富了那些人和事的文学形象。在语言上，我趋向于平淡无奇，让人感受到一种“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沉稳。王建新则是激扬文字，让人感受到“三杯拔剑舞龙泉”的激情。行文方式，语言风格的鲜明差异，形成了“唱”与“和”的不同风格的审美趋向，在内容上却殊途同归在一个“文眼”中。两个人在行文，谋篇布局，叙事状物中开合有度，真正体现了散文“形散神聚”的特点。我们在二十篇“唱”二十篇“和”中挑出其中一篇“唱″“和″来，读者也许能从其中窥一斑进一步加深对“唱″“和”的理解。笔者不揣浅陋，以这种探索之形式贻笑大方，望诸位大家不吝赐教。 2021年10月30日 仿若沧桑的古木，如果不是下方那段铁轨，你一定看不出这是铺在铁轨下的枕木了。 前排左起:熊耀聪、李建华、秦先建、熊耀玉、吴开祥后排左起:王立明、李东川、杨才帮、杨永金、杨兴礼、 这些相帮的乡邻正在忙活我们这些客人的午饭。在川南的灶房里还能看到这种具有特色的灶台。 被遗弃的时光 李东川 2018年10月14日上午，杨永金、杨才帮、吴开祥、熊耀玉和她妹妹、王立明、李建华和我，我们一行8人同行去魚池五队看望杨兴礼。 听说扬兴礼回到自己的故乡，正在盖房子。 就想到了“叶落归根”这句话。 我私下以为，大约在晚年还能恋故乡的人，是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的。 正在兴建的宅邸很有些气派，本来想拍几张照片，后来想想，等建好了，再来住上几天，领略其风彩吧。 午饭是在队长家吃的。 川南的农家饭总是令人馋涎欲滴:透明的老腊肉、香气扑鼻的香肠、回锅肉、红烧鸭、白水萝卜蘸着烧糊的海椒面...... 不能再描述了，馋得慌也是很要命的事儿。 午饭过后，大家坐在队长家坝坝头喝茶时，吴开祥开腔了:大家下午没事到我老家去吧，那里刚开张了一家农家乐，味道不错的。 开祥的老家是在珙泉镇三江，2017年年初，我曾和他去过那里。 到了他们那里，我才知道这里就是大名鼎鼎 “梅坞沟”。 所谓的“大名鼎鼎”，大约只是对我而言的吧。 之所以有这个感觉，是因为在我9岁的那一年，和几个小伙伴儿曾经来到过这里，并在这里见到了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景象: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光着屁股，一根粗粗的麻绳斜挎在肩背上，拖着一个长方形的竹筐子，筐子里装满了冒尖的煤。 只见他的脸和整个身体沾满了黑糊糊的煤屑，浑身只有两只扑闪扑闪的眼晴里露出了一点点白。 他两只手紧紧地抠着地，整个身子几乎完全卧俯贴在地上，脚使劲地蹬着煤道的地。 我记得自己还往他刚拉出煤的煤井里瞅了瞅，狭窄的煤井，也就不到两米见方吧。地上铺着几道竹篾片，一直伸向煤井里我看不见的地方。那是用来减少与拖煤竹筐的摩擦力，以减轻拖煤者劳动强度的。 其实这次应邀前往，是因为2017年吴开祥约我去他老家时，在山腰我看到的那条废弃的铁路在吸引着我。 这一年多来它总是在我脑海中闪现。 在一些电影和摄影作品里，那些废弃的铁路总会给我莫名的美感。 我想这种对残缺美的特殊感受，大约来自于根植内心的伤感气质吧。 其实这次来，我就是想再去那地方，领略一下那股荒凉、寂寥的气氛，追寻那些过往并已被离弃的岁月。 这条铁路作为有使用价值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不到30年吧。 而用作客运的时间更短些，大约不到20年。 当时货运的货物主要是煤。 记得火车刚通到这里时，很多从未见过火车的乡民都蜂拥而至，专门来目睹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庞然怪物。 县城的夜是宁静的，“哐当哐当”的火车行进声，总是能把熟睡的人唤醒。 从蒸汽机的不同动静中，你能分辨出它是在爬坡，还是行走于平地。“哧一一″，在尖锐的刹车声中，你甚至能知道它已经到了一个熟悉的下坡段了。 那时小县城的人们，能从为数不多的几趟火车经过时，知道是什么时间。 有人会被半夜火车的鸣笛声唤醒，然后自言自语地叨叨“两点了”，一转头又睡过去了。 于是整个县城便会䧟入更加寂静的黑夜中。 当后来客车通到珙县“凤天火车站”时，我们终于可以不在巡场“金沙湾火车站”再倒汽车回家，而直接乘火车直接到家了。 那时每次从山东回四川，都得在成都住一晚上，我记得有很多时候，都是在候车室凑和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在成都坐7点多的火车，晚上8点多才到珙县凤天火车站。 300公里的路程，坐火车居然要13个小时，现在想想，那个速度慢的真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每当火车到终点站“凤天火车站”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此起彼伏的带有浓厚珙县口音的吆喝声:“幺哥、幺妹儿、二娃儿，伯娘、幺爹......”。 很多年后，巩珍每每说起和我第一次回珙县，总会说到“你们四川人真是太能吆喝了”。 也许你不相信，如今那声音穿过久远的岁月，还会时时在我耳畔响起，每当这时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涌出。 如今静静躺在这山间的铁路，孤零零的，早已沉睡了过去，而且我有一种感觉，它也许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我甚至看到了，当人们从它身躯上跨过时，已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便有一种感伤从心中溢出。 仅仅才10多年(据说客运是在2006年左右停运的，货运则是在2010年初停运的)，它已经被当地人在记忆中遗弃了。 更让人悲哀的是，有一天它将会在人们的记忆中被彻底遗弃。 就象所有的过客都会被这世间彻底遗忘一样。 2018年10月26日 —— —— —— —— —— —— —— —— — 大山的厚德——李东川散文《被遗弃的时光》透视 王建新 刻骨铭心的记忆，刻骨铭心在东川兄此文语言的画面，和画面的语言中。 呼之欲出啊！——仿若沧桑的古木，如果不是下方那段铁轨，你一定看不出这是铺在铁轨下的枕木了。 这段文字描述之图，你把它先声夺人刻意放在文章开篇之首，岁月的痕迹，便在一段孤独的老树周身斑驳的皱纹，一节生锈的铁轨中寓意深刻地跃然纸上。 一条荒废的铁路出现在好几幅不同角度的摄影中，你不是在突出满坡野草枯藤、和那间杂的蓬勃绿色吧？我分明看到，昔日高大宽敞的隧道，曾几何时已变成幽深的洞穴。 如果有风吹过，一定是秋风扫落叶。如果有哭声，一定来自凄凉萧杀的季节。 大名鼎鼎的“梅坞沟”，大名鼎鼎在你的心里，亦大名鼎鼎在我的心中。你用文字的细腻描绘，岂止是一幅画。那是活脱脱生动在旧时光阴里的行为艺术呀！ 因为我也见过，而且是不只一次的零距离目睹。因为我见过，我才敢为你证明，一个少年拖煤者的艺术感染，远胜于罗贯中油画《父亲》的震憾。 东川兄，我把这三处你浓墨重彩的精彩落笔集合起来，绝不是断章取义。我以为，这是你此文文眼的灵魂所在。 正是在这强烈冲击眼球的经典动感地带上，围绕一条铁路，曾经生动了珙县这方热土几十年的真实“电视连续剧”，才又构成了能让读者心潮澎湃的视觉网络。 然而，对于不同年代的人，却有不尽相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感受。 对于上个世纪五零后或之前年代的那些人们，无论一直身居此地，还是曾经生活此地的过客，他们或长或短地都是“剧”中的历史角色。 当他们在文中的字里行间流连忘返，仿佛就是在乡愁的倒淌河里，漫游追忆那段如歌的岁月。 这是那段真实的如梦似幻的描述。那时小县城的人们，能从为数不多的几趟火车经过时，知道是什么时间。 有人会被半夜火车的鸣笛声唤醒，然后自言自语地叨叨“两点了”，一转身又睡过去了。于是整个县城便会陷入更加寂静的黑夜。 好神哦！神奇的人，神异的夜，均出自动静节奏之神来之笔。 “幺哥、幺妹儿、二娃儿、伯娘、幺爹……”这是凤天火车站接人亲切而夹带几分着急的呼唤。如此好听的川南方言口音，当绿皮火车拖着长长的蒸汽煤烟，穿山越岭终于到达终点站时，总会在县城郊外的山脊空谷间此起彼伏。 东川兄，于你看来，这是最美，因而最动听的乡情乡音。 所以你说:“如今那声音穿过久远的岁月，还会时时在我耳畔响起，每当这时，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涌出。” 也许有人不会相信。但我是相信的。在那远去的岁月里，我不仅经历过同样的场面，而且还有不少就发生在这铁路沿线旁的事儿,至今难以忘却。 上世纪六十年代，在棬子梆火车站对面将军坡山脚下的山崖里，好几个星期四的午后，我和发小同学曾晓伟，接受了“四一五”劳教第九大队，修铁路的“臭老九”的音乐启蒙熏陶。沉寖于一部扬琴，几件西洋乐器的悠扬旋律中，我俩开阔了艺术的眼界，绽放出酷爱音乐的火花。 尤其感谢来自西南农业研究所的劳教犯刘明镜老师，让我们初识了乐理和扬琴的基本知识。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坝底铁路附近的一个临时剧场，还是我和曾小伟，平生第一次欣赏了铁路文工团的高雅演出。 这是一场真正的音乐盛宴，没有红卫兵串联点燃革命火炬那些司空见惯的昂扬节奏，以及“抬头望见北斗星”之类场场必演的保留节目。 不再枚举，但我必须再度回眸“梅坞沟”那仅十三四岁的裸体少年匍匐大地拉煤的姿势。这在哥们生动形态写真的笔尖上蓦然回首，那盏阑珊灯火，仿佛闪现在我的灵魂深处。 当初我为何就没有如此强烈的感觉呢？也许是这样的情景很多，见惯不惊而无动于衷？我要虔诚地忏悔。 让我用思辨的目光，透过少年浑身漆黑的身躯，聆听大地心脏流泪的哭泣吧。 我敢肯定地说，当代的八零之后的帅哥靓妹们，倘若在此文中走进这一场景，一定会触目惊心地感到，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社会命题。 怎么不是呢！？珙县逶迤绵延的山峦早就作证，这些都是从被遗弃的时光长河里鱼贯而来的。蒙太奇般的梦幻系列中，那些悄然消逝于红尘，却依然颤动记忆的人和事，足以秒让深情回眸往事的怀旧者，全身的热血沸腾。 思绪就这样汹涌澎湃了。 犹如千军万马奔驰在此文高潮迭起的战场，我刹那间预感到还有一场更为含义深刻，因而精彩壮观、短兵相接的必然冲刺。显然，这是笔者谋篇布局有意埋下的机巧奥妙所致。 于是我要张开哲理思索和审美意识的翅膀，优雅地闪回到启领思维逻辑的悬疑路径上，来一个高屋建瓴前的欲扬先抑。 当我把沧桑的古木、生锈的铁轨、老式的火车、废弃的隧道、拖煤的少年联系起来的时候，我便恍然大悟，这些看似孤立零散的意象，都是从珙县小城之外的大山生发出来的，且都将共同奔向文章至高境界的立意和主题。 不是吗？当然是！大山，大山，大山——因大山之而有煤，因大山中的煤海而有铁路；因铁路的时代先入，而相对繁荣并生动了大山中的偏僻小县；因大山之煤的不断输出，而让大山的心脏，和祖国发展的脉搏一起跳动。 情不自禁，厚德载物的词汇完全占据了我的灵魂空间。 我曾经多次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来赞美我的家乡，但在笔者的该篇行文里汪洋恣肆，我却更愿意，而且必须地用厚德载物来歌颂珙县和珙县的大山。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啊！“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厚德载物，包含了物质的无私给予，亦包含了对人精神品质的滋养和孕育。 因此你说：“我私下以为，大约在晚年还能恋故乡的人，是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的。” 对头。我觉得不止退休后落叶归根的杨兴礼，那天你们同杨兴礼同去鱼池的那帮同学好友，又何尝不是这样。而且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推郭开来，凡是在珙县生活过的人们，程度不同地都差不到哪里去。 围绕煤与铁路的那些岁月远去了，大山依然默默地屹立在珙县古老的土地上。 此情此景，让我的耳畔响起了苏芮倾情演唱的歌曲《奉献》的歌词—— 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朋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不停地问，我不停地找，不停地想。白鸽奉献给蓝天，星光奉献给长夜，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小孩。雨季奉献给大地，岁月奉献给季节，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爹娘。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不停地问，我不停地找，不停地想…… 然而，大山奉献给我们，我们拿什么奉献给大山呢？我们也要不停地问，不停地找，不停地想……因为未来的岁月长河，永远不会沉睡。 2018年10月28日 于是我只好从砌起的砖墙侧边，战战兢兢地伸过手机去盲拍。在照片上我清晰地看到隧洞上方“坝地隧道”四个字，在我的记忆中这里应该叫“坝底”。 它们曾承载着无数的乘客，和装满原煤的火车从自己身上通过。如今寂寞的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大山间，迷茫地伸向那无尽的远方。 2021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