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麻糖人</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卞学泗</p> <p class="ql-block"> 东方渐渐地吐露乳白色,太阳露出了笑脸,一幅玉露吐珠的水彩画涂抹古镇。喷薄而出的红色朝霞披撒在西湾河面上,水面尽染橙色波纹。</p> <p class="ql-block"> 西湾的圩埂上,一只用土缸做成的锅灶冒着淡淡的青烟,铁锅里熬制的稀粥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p><p class="ql-block"> 停泊在圩埂边的小舢板,船尾两边掛着一对木浆,中间用芦蔑包裹着,这是船民简易的卧舱。</p><p class="ql-block"> 木板舖就的船头上,麻糖人伫立着、凝望着东方。船头不远处,一片绿嫩的莼叶漂浮在水面上,一条鲤鱼隐约可见,不停地在莼叶的周边吐着水泡,发送出一圈圈涟漪。</p> <p class="ql-block"> 麻糖人就着咸菜,唏啦唏啦两碗稀粥已经下肚。他轻手轻脚地将锅灶搬上船头,转过身来将舱帘捋顺,眼光在船的四周掠过。</p> <p class="ql-block"> 麻糖人从圩埂上向东,走了不到半里路,就来到了镇西“喜乐街”的牌坊,经过牌坊再走十来步,见乃宏正捧着一个大碗,在后门口吃早饭呢。</p><p class="ql-block"> “乃宏大哥,早!”</p><p class="ql-block"> “糖人,你早!吃过早饭了?”</p><p class="ql-block"> “吃过了,吃过了。”麻糖人笑眯眯地应答着,径直走到乃宏家堂屋中,挑起卖糖担,上街摆摊去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麻糖人在镇上最热闹的“桥市口”,寻了一块空地,安顿好糖挑子。七八个活蹦乱跳的伢子,嘴里哼着“唱古镇,文化昌。少年盛,中华强……”,将糖摊紧紧围住。</p><p class="ql-block"> “麻糖人,那个孙悟空做的真神气,给我来一个。”</p><p class="ql-block"> “那个糖哨子响不响啊?拿一个我试试。”</p><p class="ql-block"> “中间的花公鸡真漂亮,现在还在打鸣呢,拿给我呀。”</p><p class="ql-block"> 一阵忙碌后,伢子们都去书堂了,麻糖人赶紧将草架上的糖人补足,然后跟周围摆摊人买些蔬菜。</p> <p class="ql-block"> 太阳渐渐西落,晚霞给镇西的牌坊披上了一件五彩霓裳,提醒麻糖人到了收摊的时分。</p><p class="ql-block"> 路过卤菜摊头,麻糖人买了一块猪头肉,将糖摊继续存放在乃宏家的堂屋中。回到小船上,婆娘(妻子)赶紧将热汤汤的饭碗端给麻糖人。</p> <p class="ql-block"> 夜晚的微风从河面上一阵阵吹来,给人带来一丝丝夏日的凉意。夜渐深,小船上上来了两个人,他们都是交通站的地下交通员。麻糖人照例汇报了当天在街上的见闻,便拿起小凳和芭蕉扇,坐在圩埂上把风去了。</p> <p class="ql-block"> 吃完晚饭收拾停当,乃宏在屋后的长条凳上摇着鹅毛扇,小方桌上半碗大麦茶早已凉透,耳边蚊子嗡嗡声叫得心烦。他站起身,慢慢踱步于小街上,走到牌坊前,远远地见到小船上忽明忽闪的灯光,不用说,圩埂上的黑影肯定是麻糖人在纳凉了。</p><p class="ql-block"> 乃宏仿佛想起了什么。以前总是要相隔三五天才能见到船上的灯光,可这两三天却天天见到灯光呀。</p><p class="ql-block"> 穷日子就这么过着,平淡无奇。一晃过去了十来天,已经来到了最热的七月。这天傍晚,麻糖人放好糖摊,走到乃宏面前:“乃宏大哥,我接到了家里人的报信,老父亲身体不好,最近要回去。这糖摊就存放在你们家几天,行吗?”</p><p class="ql-block"> 乃宏不介意地说:“糖人你放心回家,好好服侍父亲,尽人间孝道。糖摊放这里没事的。”</p> <p class="ql-block"> 麻糖人走后第四天的夜里,乃宏被镇上密集的枪炮声惊醒,肯定是新四军打来了。小镇上的战斗打得很激烈,第二天又打了一天,到傍晚枪声才平息。新四军打下了小镇,赶走了二黄和小鬼子。街上像过年似的,锣鼓鞭炮、横幅标语,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这年是民国三十四年。</p> <p class="ql-block"> 半个多月后,糖摊仍然放在乃宏家中。乃宏想:“糖人家可能出事了。”又过了个把月,传说西华县城在解放的战斗中打得非常惨烈。可还是没见到麻糖人。乃宏只好将糖摊放到了西厢房,还不知道麻糖人何时来取呢。</p><p class="ql-block"> 1954年的9月份,麻糖人突然出现在乃宏的面前,乃宏感到很吃惊,忙问:“糖人啊,都八九年了,你怎么一点音讯没有呢?”</p><p class="ql-block"> “乃宏大哥,现在都解放了,你坐下听我说,我把我的经历都告诉你。”</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一)</b></p> <p class="ql-block"> 和煦的阳光照耀在通射河上,河面上一条小船正向北行驶。坐在船头的瑤儿望着用力摇浆的父亲,不时将目光投向四方。</p><p class="ql-block"> 两旁的河岸边,一排排杨柳已经吐芽,天空中一队队大雁向南飞去。两年前,瑤儿的妈妈染病死去,父亲就领着瑤儿,划着小船,在四乡赶集。集市上糖摊周围倒是热闹。晚上上船,小小的瑤儿总是跟父亲嘟噜:“爹爹,我想妈妈。”</p><p class="ql-block"> 父亲哄骗瑤儿:“妈妈到远方的外婆家去了,瑤儿要听爹爹的话,等你妈妈回家。”瑤儿轻揉着眼泪,进入梦乡。瑤儿九岁那年,不幸得了天花,愈后脸上留下了几个小黑点,街上的小孩都叫他“小麻子”,瑤儿害羞地躲在父亲身后。瑤儿长高了,慢慢跟着父亲学做糖人。十五岁那年,父亲得了重病,离开了人世。</p><p class="ql-block"> 瑤儿接过小船和糖摊,沿着父亲曾经走过的路线,做糖人度日。瑤儿长成了男子汉,身材高大,膀粗腰圆。从小就学会做糖人的瑤儿,手艺愈发精湛。做出的各种小人和动物形象逼真,糖板上画出的糖画也是活灵活现,大人小孩都知道有位游走江湖的麻糖人。久而久之,麻糖人便成了瑤儿在人们口中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李庄是荡区比较大的村庄,庄上住着百十户人家。麻糖人来李庄已经是第二天了。快到中午时分,忽然从庄南方向传来嘈杂的声音:“快跑啊,鬼子来扫荡了!”人群一股脑儿向北边的芦苇从中跑去。麻糖人赶紧挑起糖摊,上船后紧摇双桨,躲进芦苇覆盖的草荡之中。</p><p class="ql-block"> 个把时辰过后,只见李庄方向冒着几缕青烟,声音渐渐小了。扫荡的鬼子和二黄肯定离开了李庄。麻糖人正想摇浆,忽然发现荡中的十几片荷叶在水面升起,荷叶下露出了十几个人头。惊讶中的麻糖人大声吼道:“谁呀?”</p><p class="ql-block"> “小兄弟别大声叫,我们是民兵游击队。”</p><p class="ql-block"> 麻糖人立即放松了下来,问喊话的人,“大哥你是干嘛的?”</p><p class="ql-block"> 边上一个民兵说:“他是我们的李队长。”</p><p class="ql-block"> 麻糖人早就听说过民兵打二黄的事情,想想自己一个人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便问道:“李队长,让我参加你们民兵吧?”</p><p class="ql-block"> “好呀,欢迎你来当民兵,打鬼子。”李队长对身前高大壮实的年轻人似乎很满意。</p><p class="ql-block"> 回到李庄,李队长安排身边一个民兵,将麻糖人的小船存放到一位老百姓家中,并嘱咐到:“要将糖摊保存好,说不定将来还可以派上用场。”黄昏时分,麻糖人跟着游击队离开了李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b></p> <p class="ql-block"> 参加民兵游击队后,麻糖人随游击队打了几个小游记,由于作战机灵勇敢,很快被上级任命为游击队副队长,队长也给他起了个正式名字“邝世瑤”,但大伙儿还是叫他麻糖人,瑤儿觉得这样反倒显得亲切。</p><p class="ql-block"> 民国三十三年,新四军团部将麻糖人收为正式军人,并安排到地下交通站从事情报工作,组织上认为他可以利用糖摊的身份做掩护。地下交通站负责人是一位女同志,岁数跟麻糖人相仿。后来经部队首长介绍,这个女人成了麻糖人的婆娘。从此,他们夫妻便以卖糖人的身份,游走于四乡。</p><p class="ql-block"> 婆娘告诉麻糖人,她老家在江西,完小毕业后就跟随革命队伍,一直转移到苏中地区工作。她原先有一个男人,在两年前一次突围战斗中牺牲了。后来组织上把她从文书工作安排到情报战线上。</p><p class="ql-block"> 民国三十四年初夏的一个晚上,婆娘对他说,组织上安排了一个重大任务,必须要摸清古镇日伪军的军事部署情况。麻糖人对古镇情况略知一二,便提出将小船靠泊在西湾口,既方便收集情报,也便于隐蔽和传递情报。</p> <p class="ql-block"> 来到古镇,麻糖人仍然像往常一样,每天摆糖摊,晚上回到船上只需要向婆娘汇报当天的所见所闻。收集镇上军事部署情报的由麻糖人不知道的专门小组负责,小组成员隔三差五地到船上碰头。</p><p class="ql-block"> 事后,麻糖人才听婆娘说,镇上的一个粮行老板是地下党,他通过贿赂和宴请,跟负责把守北门防御的伪军排长拜上了把子,称兄道弟。</p><p class="ql-block"> “在我离开西湾的前两天天,粮行老板送来了伪军排长提供的古镇军事布防图,情报小组成员暗地里进行了核对,准确无误。”麻糖人继续向乃宏叙说着。</p><p class="ql-block"> “ 离开西湾后,我们就回到了新四军团部,并将军事布防图交给上级。”</p><p class="ql-block"> 后来团部将麻糖人编入作战部队,婆娘随机关工作,我们就分开了。</p><p class="ql-block"> 到部队没几天,部队就接到了攻打西华县城的战斗任务。西华县城日伪军的防守阵地非常牢固,攻城战斗打得十分激烈。新四军战士用长梯和软梯架上城墙,一排排地往上冲。头一拨人刚冲到一半,就遭遇子弹扫射,连人带梯倒了下去。麻糖人所在连队为第二批冲锋队。前面几个战友在前,麻糖人刚爬到一半高度,忽然子弹飞来,麻糖人重重地摔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等麻糖人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座陌生的农家屋中。一位大娘温柔地对麻糖人说:“孩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五天了。”</p><p class="ql-block"> “大娘,谢谢你们!我怎么躺在这儿呢?”</p><p class="ql-block"> “孩子,西华战斗结束后,新四军取得了胜利,部队稍作休整后,继续向东南方向开拔了。我和老头子第二天到外面打猪草,在一条草沟里发现了你。你伤的很重,我们就把你带回家,老头子懂点医药,给你用些草药,这才等到你醒来。”</p><p class="ql-block"> “大娘,部队打扫战场时就没发现我?”麻糖人有些不解地闻到。</p><p class="ql-block"> “草沟里长满了高草,我们还是割草时才发现了你。你现在不要太多想,还要养好身体。”看着大娘和蔼的目光,麻糖人闭上眼睛,进入梦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三)</b></p> <p class="ql-block"> 麻糖人身体恢复得很慢,过了一年多,才能缓慢地走路。这天,他对大娘说:“我在您这儿已经一年多了,让你们操心,救命之恩永远不忘!我现在好了点,要去找部队了。”</p><p class="ql-block"> “傻孩子,你怎么去找部队啊?现在到处都是国民党军队和还乡团,你要是出去,不是自己送上门吗?你在这儿安心休息,我让老头子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共产党组织的消息。”又过了几天,大娘对麻糖人说:“孩子,你大爷帮你打听了,共产党的组织全部北撤了,没有办法联系哟。”大娘接着说:“前两天,村里的保长来过了,问我家里怎么多了个人。我说娘家人全都去世了,娘家的侄儿就来投靠姑妈了。”</p><p class="ql-block"> 麻糖人只好在大娘家呆着,直到1948年深秋,解放军打过来,打败了还乡团自卫队,才算真正解放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天,麻糖人跪在大娘大爷面前,深情地说:“大娘,大爷,感谢你们既救了我的命,又抚养了我,你们就是我的爹娘。我现在既要找到组织,还要找到我的婆娘。等我办好以上事情后,就回来照顾你们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孩子,爹娘认你这个儿子,你就放心地去找吧。”大娘微笑着说道。</p><p class="ql-block"> 麻糖人先是找到留在当地搞土改的解放军,解放军战士对他说:“你的情况我们不了解,你必须找到你原先的部队,才能证明你的身份。”</p><p class="ql-block"> 麻糖人与大娘、大爷辞行:“爹娘,你们好生保重,儿子事情办完了就回家。”</p> <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