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柠条 黄土地

一剪寒梅

<p class="ql-block">  柠条是陕北山里常见的一种植物,老家的黄土地里就生长着很多。它们矮只齐膝,高则过人,叶片灰绿,枝条带刺。五六月间,便开出淡黄色的小花儿,七月中下旬种子即可成熟。柠条具有广泛的适应性和很强的抗逆性,无论是在贫瘠干旱的荒沙地,还是在梁峁起伏、沟壑纵横的黄土丘陵区,柠条均能蓬勃生长,它可谓名副其实的”沙漠斗士”。</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前段日子,我回了趟老家,又见到了漫山遍野的柠条,它们的叶子已经枯黄,但枝条依然端庄、挺立,略带蜡质的外皮尽管有些干裂,但自带威严且不失光泽。看着它们倔强、飒爽的身姿,油然生出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敬畏感,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勤劳善良、朴实坚强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母亲十七岁那年,经人介绍,嫁给了二十岁的父亲,第二年便有了哥哥,从此她就像山里的柠条一样,牢牢扎根在一个叫“王坪”的村子里。母亲过门的第三年,爷爷身患严重的糖尿病已卧床不起,父亲四处求医问药,几经周转,终于从外地买回几瓶昂贵的胰岛素,但因注射剂量超常,爷爷不久便与世长辞,把深不见底的悲痛和难以承载的欠账留给了年轻的父母,这对原本就缺衣少食、生活困窘的父母无异于雪上加霜。</p><p class="ql-block"> 当时,二爸十岁,姑姑七岁,哥哥两岁,奶奶天生轻度残疾,都需要有人照顾,摆在面前的残<span style="font-size:18px;">酷现实容不得父母怨天尤人、啧有烦言。母亲说,二十岁的她被迫成了一家人的主心骨,她</span>必须面向阳光、挺起脊梁,活得像黄土地上的柠条一样顽强! </p><p class="ql-block"> 日子在父母年复一年的艰辛劳作中慢慢褪去了它的沉重,逐渐变得温暖明朗起来。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八零年七月的一天下午,一个晴天霹雳,彻底打破了家里的宁静,15岁的大姐和12岁的二姐在挖完猪草回家途中,双双掉进河坝离开了人世。母亲悲痛欲绝,一度昏厥,最后只得住进医院。几个月后,母亲才挣扎着从医院回到家里,她骨瘦如柴、脸色苍白,一双忧郁的大眼睛总是噙满了泪水。</p><p class="ql-block"> 那时,哥哥正在读高中,妹妹才三岁,我们还住在爷爷留下的一孔土窑洞里。那孔窑洞又黑又深又潮,窑洞的最后面是一铺大炕,炕上的烟囱直通靠山的中部,靠山又高又陡,每每下雨,母亲总是提心吊胆,生怕烟囱漏水,更怕大山坍塌。因此,那孔窑洞也成了我童年记忆中一触即发的隐痛!我开始害怕天黑,害怕寒冷,害怕孤独,更害怕母亲的眼泪……也许是因为家里缺失了欢笑,也许是因为衣服太过单薄,也许是因为没钱买炭烧火,记忆中的那个冬天冷得真是要命!我和妹妹乖乖地蜷缩在母亲身边,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偎依着、相守着……看着如此恓惶的场景,父亲强打起精神,扛着䦆头从山上砍了一捆儿柠条回来,母亲挣扎着用斧头将干枯的柠条枝剁成长条儿,然后点着火放在灶膛里,灶膛立刻响起了哔哔啵啵的烧柴声,柠条蜡质的外皮上冒出缕缕白烟,甚是好看!转瞬间,火光照亮了灶台周边,透过火光,我看到母亲的脸不再那么苍白,眼睛里似乎也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抓了一把柠条放进灶膛,虽然柠条刺无情地扎伤了我的手心,但我没哭也没讲,从那时起,我便笃定柠条就是世界上最有用、最温暖、最美好的植物!因为有柠条的相伴,那个冬天,我们一家过得还算安然。</p><p class="ql-block"> 可我也不由得为柠条担心起来,我怯怯地问母亲,“咱们一直砍柠条烧火,砍完怎么办呢?”母亲告诉我,柠条耐旱、耐寒,生命力特别强,它的根牢牢地扎在土里,砍点枝条儿,影响不到它的根本,第二年它还会从平茬的底部生长出新的枝条来,而且会长得更稠更密。听了母亲的话,我总算放心了,同时也对柠条多了一份儿敬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时间一如车轮,不断前行。母亲虽然一直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但心有所托,勤有所获。哥哥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我和妹妹明理懂事、成绩优异,小妹冰雪聪明、活泼开朗,家里还新修了三孔砖窑。至此,柠条已不再是我们家特有的取暖材料了,但它依然与母亲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记得每到夏末,柠条籽成熟之时,母亲就会带着我去山里摘那些红彤彤、胖鼓鼓的柠条角儿,母亲眼疾手快,常能找到最红最鼓的,并且动作娴熟、摘得很快。而我总是被柠条刺扎得哇哇大叫,我问母亲:“刺怎么不扎你呢?”母亲笑着说:“我老胳膊老腿的,皮厚,扎不进去!”我信以为真,便不再多问。可回到家里之后,偶尔还会看见母亲捏着针站在阳光下,伸出粗糙的手,一眼瞅着、细细挑着、轻轻揉着……我才深深明白,母亲的手也有血有肉,根本不是钢筋水泥混凝土材质,母亲只是为了多摘点儿柠条角儿,在一味地忍受疼痛罢了!母亲把摘来的柠条角倒入笸箩中,均匀地摊开,晒在院子的窗台边,等晒干之后,便用簸箕把皮扇出去,只留下扁圆形的或微黄或淡红的柠条籽儿,经过小心翼翼地筛选,母亲将上好的柠条籽儿拿到集市上去卖。每及此时,我和妹妹最为高兴,因为母亲从集市上回来,总要买点儿我们喜欢的糖果,有时还会给我们买点儿花花绿绿的布料。母亲也格外兴奋,她说,卖柠条籽儿终于让她有了“外快”,无论手上扎进多少根刺儿都值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秋收之后,柠条开始落叶了,母亲把软嫩点儿的柠条枝砍些回来,用斧头剁成一寸长的小段儿,连同扫回的柠条叶一起深埋在菜园子里。我当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样做,但我坚信母亲自有她的道理。后来,我才从书本里了解到,柠条的嫩枝里含有丰富的氮、磷、钾,是天然的高效复合肥,堪称“绿肥之王”。母亲那么做是为了沤制肥料,让家里的菜地更加肥沃。</p> <p class="ql-block">  我的初中是在殿市中学上的,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依然很差,我们这些住灶生,每天两顿吃的都是用饭盒蒸的小米饭,一到晚上便饿得发慌,母亲给我带的干粮主要是炒熟米。炒熟米可是一项大工程,先要将糜子煮熟,然后摊在地上控水、晾晒,等晾到一定程度,才可以放在锅里烘炒。炒的时候最为讲究,火大了会焦,火小了,炒的熟米硬得嚼不动。每次炒熟米时,母亲都会将提前砍回的柠条枝均匀地放在灶膛里,炒一拨儿糜子,加一拨儿柠条,等柠条燃过劲儿,糜子刚好炒足了成色,母亲就用小巧的笤帚把米扫出来,再炒下一拨儿。母亲说,炒熟米时没有比柠条枝更好的燃料了,火候随时可以增大,也可以随时调小,如果少了柠条枝,她绝对炒不出那么酥脆可口的熟米。熟米拿到学校后,我总舍不得吃,每天晚上只用开水泡那么一点点儿,其实就是那么一丁点儿才更有滋味,或许泡多了,就不那么好吃了。现在逢年过节,我依然要买点儿熟米吃,尽管加了白糖,加了酥油,但永远吃不出母亲所炒的那种味道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精明女人,是小辈们特别尊敬的“品牌大妈”!虽然没读过书,也不认得多少字,但能打会算、能言善辩。她朴实里満含倔强,善良里侧漏锋芒,像极了黄土地里漫山遍野的柠条。她<span style="font-size:18px;">的骨子里天生有一种永不服输的倔劲和永不言弃的韧劲,任何时候都能做到不矜不伐、不卑不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母亲</span>一生与大山相依,与黄土相伴,与风沙抗衡,与命运抗争……如今,母亲年事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无情的病痛残忍地侵蚀着她饱经风霜的容颜,但母亲依然像黄土地里的柠条一样,端庄可亲、勤劳质朴、坚强勇敢、阳光乐观,她永远是我们兄妹几人心中最美的标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