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堂知青院故事（十四）

流沙

　　絮语四则

一

放羊汉兰成子，名字就叫兰成，因为姓王，那就是王兰成。当年的他已近四旬。走路是标准的放羊汉的步态：每一步上半身都要向前探一下。这是常年随着羊群爬坡遗下的结症，凡是羊倌无一例外。就像扛麻袋的装卸工，平时的身姿为一肩高一肩低，高者正是那个扛肩。

兰成子年轻时是个漂亮小伙儿，像极了电影《地道战》里的民兵队长高传宝。遗憾的是提前落下个哮喘的顽疾，近乎丧失了劳动能力，且大大地衰减了他的身价，带着一个俊俏女儿与原配离了婚。后来只能与一个标准丑妻又能力有限的女子再婚成了家，日子过得相当贫寒。时常见得他那个俊俏女儿和其他几个女孩子在村外为发现的野菜而争抢起来……

早年时，有一次兰成子和一伙男人在地里干活。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挎个篮子向他们这边走来，兰成子来了劲儿，从头品到足，还添油加醋地夸张打趣。待到近处看得真真，原来是他姐，他姐不知他们在干嘛，还在和他们打着招呼……兰成子羞愧不已，直嘬牙花子。此后，他闭了嘴，再不敢议论人，议论女人。

兰成子短寿。多年后听老乡说他早早儿就死了，多半还是因为哮喘严重了，困顿而终。当年他老岳父还在，帮衬着他们拉扯那第二第三个孩子。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被优胜劣汰而汰掉，孩子们理应成人。愿他们的日子都已好过。

二

龙根儿他大（“爹”的方言）是伤残军人，耿直豪爽。龙根儿他妈是村妇联主任。每到场院把扇干净的高粱谷子堆成堆后，人们在撤离之前，他妈就用那个木质封印在谷堆的表面按上“前进”二字做印刻、封记，即盖章为据。如果翌日查看封记无存，即谷物被人偷盗过。这木板为60公分长、30公分宽，正面为阴刻着“前进”二字，背面是把柄，平时由妇联主任自行保管着。老人面容慈善端庄，很有人缘。但天有不测风云，那年老人突发急病，人说没就没了，还不到六十岁的年纪。操办丧事才意识到老人家一生竟无一张照片，不知谁提议不妨去知青院问问有没有办法为老人留下个影相。正巧吴振宇相机、胶卷尚在，于是，站在棺材的上方为老人拍下了几张标准的遗像，弥补了家人亲眷们的遗憾。

发丧的那天，我自发前往墓地，帮着抬棺下葬，见证了入土为安全程：那是个两米多深的宽大墓穴，外面是一条能容得下棺材和抬棺人的墓道。先用绳索慢慢系下棺木，下面的人再将棺木舁入穴位。布置好花圈随葬物后将墓穴口封堵回填。

下午，有人来知青院叫我去龙根儿家入席（丧事宴席），我不去，理由是我并非人家的亲属。后来龙根儿亲自来知青院拽我，这才知晓，是我参与了下葬的过程，虽未事先安排，但理应答谢……那天村里人都歇了，就为了这一丧事。我出于好奇而参与其中，获知了这样一条乡村的礼节常识。

谷印的背面

谷印的正面

三

情感为何物？很是神奇。不只与人频密过从之动物树木花草，也包括长久关注过的静物自然。只要日久，一旦离别，则情思日甚一日。所思所盼着那个褪色的旧日情景重现 ; 渴望那感受过温良或痛苦的旧物再睹 ; 年纪越大，越希望梦中的思慕变为现实……

我常遗憾的是小时候的两处住地旧屋老院，时常甜蜜回忆，不厌其烦，却不曾一次重返，直至其彻底消逝，竟未留有半张旧照，这笔情债不得还，成终身憾事。

另一桩情思是插队时住过的两处老屋，在心灵深处有过划痕，为此是倾情怀念的。但老屋已永不复生。曾祈望独自重返那两处老屋，穿越时空黑洞，置身那黑的岁月，哭上一阵，释怀积郁半生之久的苦痛辛酸和曾经自弃尊严而吞下的屈辱，再好好地活到死……

情怀，情感。一种绕不开也推不掉的东西，为它哭为它笑，都是心理上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就难受。

四

在美篇上接续了“天主堂知青院故事”十四篇，随想而随笔。至此可以告终了，否则会有更多未必属于知青院的东西混迹其中，堂而皇之。

那些游离在天主堂知青院之外与小村之内的其他故事，涉及诸多不宜不写为好。除非有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惊奇，或是有了再写之冲动。

美篇，真个是爱不释手、流连忘返的地方。

这个门楼，与曾经居住过的二麻家的里院何其相似。留作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