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请别走远

李岩

　　又是花开次第，闻弟隔空对语。叩拜母碑前，不肯挪移寸履。长忆！长忆！此念永藏心底。

亲爱的妈妈，您走远了么？相信您不会！您怎会舍得我们兄妹四人，舍得您的兄弟姐妹！十三年了，您时刻在女儿的怀念中，时常在女儿的梦境中，始终在我们的生活中、生命中。今天以这样的方式与您隔空对话，是想告诉您，儿女们依旧怀念您!

妈妈，没事的时候，思念您便是我最经常的活动。每每遥望夜空，我都会想哪颗星星是您？您还好吗？您会冷么？您会饿么？您快乐么？您健康么？您可遇见了想见的故人？弥留之际，您曾笑着叮嘱我们说您走的时候不穿布鞋（民间传说穿布鞋才能上得天堂），坚持要穿皮鞋上路，您说已故的同事都是穿着皮鞋走的，您宁愿不去天堂，只想和他们在一起，只要能再和他们继续并肩作战，您说的虽是玩笑，却让我感受到了您对同事的用情至深。

妈妈，您还在担心爸爸的晚年生活么？爸爸一直都很好，他虽没有您在的时候那么健壮，可依旧结实开朗乐观，现在也和我们一样成了低头族，玩微信，刷朋友圈，不比年轻人玩得差。虽然“鸦反哺”、“羊跪乳”、“犬马皆有养”的故事您不曾灌输给我们，但您的身教已经足以影响我一生。所以有我们在，爸爸一直会很好。妈妈，您还在为下岗的弟弟担忧，为儿女们的家庭幸福，儿孙们的成长而操心么？如果您在天有灵，一定会看到，我们生活都很美满，很富足，每个小家都至少有两套住房哦，现在正值国富民强的新时代，我们的工资可比您在的时候高出很多。妈妈，您的孙女们已经长大，现在有三个孙女已经嫁人啦，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的归宿，最小娃的也在考研的路上奋斗着呢，想必您和我们一样心里乐开了花? 妈妈，您也不必放不下我的姨姨舅舅们啦，他们个个老有所养，老有所乐，久病的姨妈仍在为生命和健康奋力抗争，大姨和二舅已经病逝，不知你们可否在另外的世界团聚？您的牵挂，您的心愿亲人都明白，大家各自努力生活，拉家常时她们总会提到您，说在梦中都会收到您的帮助。妈妈，您的心事我更知道，我会努力地让自己生活好，也会接过您这些甜蜜的负担，尽力帮助亲人生活得更舒畅。

妈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您一生的劳苦奔波。在儿时记忆中，为了贴补家用，家里养了很多猪、鸡，您每天下班回来没有休息的时候，总是忙里忙外，看到的几乎都是您忙碌的身影，于是我懂得了艰辛！我也记得，为了盖新房，您曾数次跟着拖拉机亲自去砖场运砖，去石场拉打地基的石头，直至现在我也想象不出您该是以怎样的毅力抵御风尘雨水的拍打和拖拉机剧烈的颠簸，那巨大的拖拉机，与您坐在那高高的砖堆的弱小的身躯构成的画面在我心中深深定格，这样的定格让我铭记您的坚毅！

秋寒草木深，逢节更思亲。宅老藏记忆，回乡脚步勤。从前晚饭后，便会不自觉地绕路去看看曾经装载着我们兄妹四人童年记忆的老宅。借着清冷的星光，依稀可见院墙外一簇簇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枯草干枝，不知如果您还在，家可会这般？还记得几年前的一个傍晚，电话铃响：“红，你家老宅拆了……”后面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想要回家，回家看看，我要替您看最后一眼我们的家，看看我们出生的摇篮，看看梦开始的地方，看看您用心血为我们垒砌的小窝，看看还能找到您的地方。一路上，不敢想象，老宅被拆的模样；不敢想象，没有了这地方去哪里还能找到您的身影、关于您的回忆。一切已在眼前，我懵了，只觉得全身的热血从脚底直涌到头顶。院门没了，房子已然没了原来模样，房顶上破落地倒挂着刚刚砸落下来，还没来得及落地的瓦砾，只有四面围墙没有什么依托，也不承载什么，孤独站立着。我忍着泪水，踉跄向院子深处走去，虽然心很痛，但还想多看几眼，果真看到了，看到了您，看到您噙着泪水的眼，看到您的不舍，看到您的无奈，又看到了您脸上荡漾着期盼我们放学回来的喜悦，看到您在灶间为我们准备着可口的饭菜。可是，我的家没了，可以找到您的地方没了。不，只是老宅没了，您还在，您在我们心里，您是永恒，您是丰碑，永远拆不开，迁不走的！我不停地这样劝慰着自己。

看着破落的旧宅，我想起这样一则故事： 一个古老的村子，村边耸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果树。夏天，一男孩来树下乘凉、嬉戏，果树很高兴有男孩的陪伴，于是尽力地为男孩遮阴挡阳。 一天，男孩闷闷不乐地来到树下，大树问他：“孩子，为什么不高兴呢？”“我想上学了，可是我没有学费，”男孩说，“把我的果子摘下来卖了，你就可以有学费了。”男孩听了，很高兴，爬到树上，摘了果子，卖了，交了学费去上学了，再没有时间来陪大树聊天了。 很长一段时间过后，男孩学业有成，并且已经长大成人，他来到大树下，又闷闷不乐，大树问：“孩子，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男孩说：“我想成家了，可是，我没有新房子啊?”“那好吧，你把我身上的枝杈砍下去，就够你造房子的了”。男孩听了，很高兴，于是，砍了枝杈去建房成了家。 又过了一段时日，男孩再次来到树下，还是一脸的闷闷不乐，大树又问：“孩子，为什么又不高兴？”男孩回答：“我想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想建功立业，可是，我没有船，怎么远渡重洋呢？”“那好办，把我的树干也砍了吧，这样你就可以造船了。”于是，男孩高兴地砍下树干，造了一艘大船，开始了他的远游。 又过了很多年，男孩已经事业有成，衣锦还乡了，再回大树边，发现当年那枝繁叶茂的大树只剩下一尊矮矮的树墩了，树墩上的年轮已被风沙掩埋得模糊不清，树墩看见男孩，高兴地问：“孩子，你终于回来了，现在你有时间陪我了么?”男孩哭了，“我也老了，现在可以有很多时间陪你了。” 我想到母亲，这棵树难道不就是我的母亲么？我的母亲不也正如此么？她奉献的何止是青春，是心血，她奉献的近乎于整个生命！可是，大树等到了男孩的归来，而母亲终没有等到我们长相厮守的陪伴就撒手人寰，每每想到这，我便会按捺不住内心的酸痛，会不自持的让眼泪一次次汩汩流出。

妈妈，在我们成长的几十年来，不曾见您生过病，我知道，不是您没病过，是因为所有病痛您都忍着，不说，不治，为了什么，我们做儿女的都知道，是为了节省，为了不让我们牵挂，为了不耽误工作。可是，几十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您终究没能抵过多年来累积的体力和精力的透支，一直顽强的您病倒了。于是，有了我们共同经历的与病魔抗争的朝朝暮暮、日日夜夜。从1997年2月第一次去长春就诊，到此后的十一年间的八次入京就医、手术，再到民间寻访名医，直至最后离开我们，我陪伴并目睹了您与生命赛跑，与疾病抗争的全程。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不忍回顾，也不敢回顾，每次想起，都夜不能寐，泪水一次次湿透枕巾。

记得最后一次手术，要把小腿骨取出，做面部颧骨支撑，当医生从手术室推您出来时，您浑身插满了各种导管，脸色惨白，面部还残留着手术后还没擦净的血迹，天啊，不敢想象，您在这长达十来个小时的手术过程中都经历了什么！又是十多个小时漫长的煎熬，等待，您终于苏醒过来。本以为一条小腿骨取出，一尺来长的刀口，即便是壮汉也至少需要一周时间才能下地走路的。那天，见您睡下，我也抓紧时间坐在床边打个盹。那是术后第三天夜里吧，我朦朦胧胧觉着有声响，我睁开眼，顿时吃了一惊，您一条脚着地,在房间扶着床头吃力地往前蹦，我连忙轻声问：要做什么？您的回答，顿时让我无语凝噎，您说：我得赶紧练习走路，好早点出院，你也得早些上班呀，你是老师，不能误工太久啊。您永远是这样，自己无论怎样，总把别人的事情看得更重要。出院后，您继续殚思竭虑，坚持用爱苦苦经营我们这个大家庭，事无巨细，您都要亲自安排，亲自打理。还清楚记得您离开的前三个月，病情恶化，大家都明白生命对于您意味着什么，我们极力想办法让您减少疼痛，设法让您精神保持一点快乐，您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病情的严重性，悄悄把自己还想再次进京看病的想法透露给爸爸，我们很担忧您当时的体质状况是否能保证平安回来，可是想到您的愿望，我还是请了假和弟弟领着您去了北京，进京的路上，我和从前一样，想遣散一点您对病的过分忧虑，想方设法找轻松一点的话题聊天，可是您已经体力不支，漫不经心地听着，迷迷糊糊地回应着。到北京后，医生悄悄告诉我，让我尽快带您回家，我便明白您病的严重，心存的一点希望骤然崩塌，尽管我强装笑脸，编造谎言，您也还是意识到了什么。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也跌入谷底，聪明的您同样明白为什么这么快就离开北京了，来时的一丝希望几近冰点，我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出让您快乐起来的话题，您也更加沉默。回家后，再没让您在自己家独自等待这最后时间的到来，把您接到我家，希望还能帮您做点什么。

终于挨到年底，兄弟们带着孩子来陪您过年，厨房、客厅菜香味飘溢，饭菜上桌，您一定要孩子们先入座，您却在餐桌边，拖着沉重的双脚，一圈圈一步步挪着端详着孙女们，那目光流露的全是喜爱和不舍，病入膏肓的您尽力抬起颤抖的双手一一为孙女们夹了她们喜欢吃的菜，然后慢慢的走到窗前，佯装向外张望，不敢再回头看孩子们一眼，我知道您怕眼泪流出来，您太了解自己的病况，清楚这是和儿孙们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最后一顿团圆餐，可孩子们哪里察觉这一筷筷是奶奶对她们的不舍，是奶奶留下的最后关怀！个个自顾不暇，吃着喝着，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

初一的早上，听说舅和姨要来拜年，您为了不让舅舅和姨担心，早早打上止痛针等待他们，饭后，舅、姨准备离开，您站起身相送，眸带不舍，别语缠绵，哪知道，这一次竟是您生命最后的站立。姨舅们刚出门，您双腿酸软，立刻支撑不住，瘫了下来，此时，我们才知道，这一天，您是以什么样的毅力在坚持和姨舅玩扑克、进餐、相送？初二一早就来到医院，您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要把病情告诉姨、舅们，为的是让大家好好过年！女儿知道，您一直到脉搏停止跳动之前都是清醒的，女儿也深深地知道你有多么不忍丢下我们。不曾忘记，您在弥留之际，昏迷中的您从病床突然坐起来，胡乱地在我身上抓着，说我身上有亮，有光，现在想想，那时您一定感觉掉进黑洞，想要努力逃脱，您知道身边有我，我是您的希望之光，我会从黑洞中拉您出来，可是，女儿只能怨怼自己无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您去了，永远闭上了眼睛。就这样，您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儿女撑起一片蓝天，遮风挡雨，直至力不从心，您用刚强用热爱诠释了自己的人生。那一年那一天，是公元二00八年正月初八。

伫立冰冷的公墓，我的心悲凉至极，千万思绪涌上心头，我感到的了您的寒冷、孤独和无助。听着姨舅们面对着您的墓碑哭诉，听他们如数家珍地述说您对子女的恩情，述说您对姊妹的厚爱，述说您对家族的贡献，述说您坎坷的一生，述说您顽强的性格，述说您对亲人朋友的宽容大度，声泪俱下，字字揪心。这一切的一切我们岂能不知？我们兄妹四人能拥有现在如此优渥的生活和工作条件，有哪一样不是一身傲骨的您，省吃俭用，而且只有为子女才肯低头求人换来的呢？临终前，您没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楼房，您却让小平房洁净明亮；您穿着别人给的旧装，眸间永远闪着满足的光；一日三餐，您端着的永远是上顿吃剩的菜饭，依然让我们感觉到您碗里的味道最香。如今，过年了，我们可以尽情享受阳光的温暖，可您却只能一人在这荒山，孤独地承接所有的凉！您知道，我们有多么不甘心让您这么早就离开我们，多么不忍心把您一人留在这里，我们多想再陪陪您，和您再说说话。

您走了，您的血液留在我们的身体里，您的精神贯注在我们的筋骨中，您的爱、您的形象、您对我们的影响，已在我们灵魂深处永恒！您放心，我们姊妹四人会传承您的优秀品质，珍惜亲情，互相关爱，不让您亲手缔造的家散掉，只是孤独的您，身边不再有我们欢欣地搅扰，不再有我们贴心地照顾，一定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让自己再生病。现在，您再不用为了我们而节衣缩食，再不用为了生计而疲于奔命，再不用为我们就业忍受冷脸，再不用忍受病痛的残忍折磨，好好享受另一世界的精彩吧。妈妈，此生还没有做够您的女儿，您就匆匆离去；还没来得及更多的报答，您就和我说了再见，却再也不见。妈妈，如果人世间真有轮回，请您在三生石旁，等我，来生还让我做您的女儿，或者换我做妈妈，您做女儿，让我来保护您！

十六字令·娘

李岩

娘。半世浮沉大任扛。平生慰，兢业百花芳。

娘。半老灯前补旧装。清贫乐，佯作剩肴香。

娘。力战顽疾意志刚。禁余痛，勤走劲扶墙。

娘。犹记临终守岁汤。凭余力，亲手喂孙忙。

娘。梦里思您泪枕凉。风高夜，独自舔遗伤。

娘。叫地求皇唤碧苍。终究是，从此各阴阳。

娘。一缕相思苦断肠。惟祈愿，来世再同堂。

娘。共庆佳节乐未央。家丁旺，添口女儿郎。

2024.5.12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