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成长不等于快乐

晓风明月

　　“他跃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剑，对着溪畔一株绿柳的垂枝随手刺去，手腕略抖，嗤的一声轻响，长剑还鞘，这才左足落地，抬起头来，只见五片柳叶缓缓从中飘落。长剑二次出鞘，在空中转了个弧形，五片柳叶都收到了剑刃之中。”

“在溪畔悄立片时，陡然间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我这身功夫，师父师娘是无论如何教不出来的了。可是我宁可像从前一样，内力剑法，一无足取，却在华山门中逍遥快乐，和小师妹朝夕相见，胜于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做这游魂野鬼。”

——《笑傲江湖》第21章《囚居》

　　令狐冲一向以潇洒倜傥、自由不羁的形象示人，颇具反差的是，他也是金书中极少数爱而不得的男主角。神功初成、甫脱大狱之后，令狐冲神情复杂，先是欢喜，继而忧愁，但终归忧愁多于欢喜，让他产生了“自觉一生武功之中从未如此之高，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寂寞凄凉”的想法。

　　再读《笑傲江湖》，这是令狐冲最打动我的时刻。

少读金庸，印象最深的是令狐冲和田伯光在衡阳回雁楼斗酒，彼时，令狐冲身负重伤，以弱斗强，但一身正气、计谋百出、愈斗愈勇，于轻狂中彰侠义，于奇崛中显磊落。全书开篇血溅回雁楼的坐斗，满足了一个少年对江湖中拔刀相助、笑谈生死、英雄救美的青春幻想。

　　后来，令狐冲情场失意、被驱逐出华山派，甚至于在洛阳街头与混混因赌资而互相殴打，主角光环不在，人生陷入低谷。幸而在洛阳竹巷中得遇佳人，机缘巧合之下习得吸星大法，实现了人生的逆袭。

获得了成功之后的令狐冲，内心终究还是夹杂着无法排遣的寂寞凄凉，用现代语言一句话以概之：成长并不等于快乐。

华山，一直是令狐冲心心念念的桃花源。在那里，有朝夕相处的小师妹，有视若父母的师父师娘，有最贴心的师弟陆大友；在那里，微嗔薄怒的小师妹终究会被哄得嫣笑如春，天朗地清的时候可以偷练冲灵剑法，师父再严厉的训责也会被师娘的温言软语所消融，关禁闭的时候总有人偷偷送酒。

悟得独孤九剑，习得吸星大法之后的令狐冲，已跻身武林超一流高手之列，加之魔教大小姐芳心暗许，理应志得意满。只是前方山高水长，来时的路却荒草弥漫，小师妹早已唱起了福建山歌，师父视之为叛徒，华山派已无容身之处。

　　在尔虞我诈、鬼影幢幢的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其实很少主动选择，基本上处于被裹挟、被利用的境地。巧遇向问天，去梅庄救人，实质是被其利用；接任盟主，带领三山五岳群豪去少林寺迎圣姑，是被道德绑架；同意当恒山派掌门，那是被定闲师太的诚意所打动。

他是这个江湖中的另类，从不主动追求武功上的精进，对成为武林至尊毫无兴趣。黑木崖上，所有人都在以为他会应允任我行做神教副教主，不甘苟且的他却傲然拒绝；嵩山比剑，所有人都想的是怎么争夺盟主，只有他想的是怎么让小师妹开心。这是令狐冲的可爱之处，他虽然随波逐流，但是不为权势折腰，有着真正的独立人格。

　　他被裹挟着参与斗争，最后收获了爱情，成为弥合江湖纷争的中流砥柱，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巨大成功。但是对于他来说，成长不等于快乐，因为成长的代价太大，要彻底毁掉他的桃花源——小师妹死了，师娘死了，往日华山的一草一木早已是物是人非。

郭靖的成长很顺遂，不管他的精神层面还是技艺层面，黄蓉总是形影相随；虚竹的成长，是要被动得破杀戒、荤戒、色戒，再也不能参禅悟道，列身佛门；杨过的成长，是要付出16年的等待和守望。

　　我们的成长呢？当然最需要勤奋的工作和正确的抉择。

此外，不管主动还是被动，我们也不得面对另外一个现实：无谓的社交会侵蚀我们的身体，利益的诱惑会油腻我们的纯心，金钱权力可能会使我们的人性异化，快节奏甚至让我们难以深度入眠。更可怕的是，父母的身躯已经不再那么硬朗，孩子的眼睛正在慢慢近视，而我们的鬓边突然生出了白发。

也许我们已经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资源财富，如果幸运，还会有一个如意眷侣。但是孤身一人之际，清风拂体，冷月照影，我们仍然和令狐冲一样，心中惆怅无限。

在尘土飞扬的球场奔跑，偷看隔壁班的短发女生，上课时偷看金庸小说，下课后骑着自行车在长街奔驰，回家马上找父母要零花钱，这才是我们的美好时代。

这也许就是不可超越的现实困境，我们需要成长，但和令狐冲一样，成长并不一定意味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