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茶 许晓春

丹云清扬

各位诗友、各位老师，大家好！

今晚八点钟，三秦女子诗社特邀许晓春老师，为我们分享《诗与茶》，敬请大家届时参加。

简介：许晓春，网名苦竹，陕西西安人，陕西师范大学马列教学部、政治经济学院副教授。陕西省诗词学会常务理事，陕西省《当代世界经济与政治》教学研究会副会长，民盟中央特约研究员。

许教授今天在群里和我们一起学习，讲座结束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向许教授请教。

现在由我来分享许教授讲座，讲座期间请大家禁言。谢谢配合！

茶饮中的诗意

第一部分 茶饮与茶诗

茶饮，就是以茶叶为饮料，有关茶叶的种植、制作和品饮的一系列活动的总称。

诗意，是诗人用一种艺术的方式，对于现实或想象的描述与自我感受的表达。在情感立场上，有歌颂的，也有批判的；在表达方式上，有委婉的，也有直抒胸臆的；在形式上，以《诗经》为代表的风雅颂和楚辞为滥觞，而汉代乐府又有所发展。诗意的主要载体，是唐代达到巅峰的近体诗和古体诗，以及宋词和元曲等。

茶饮与诗意，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茶饮是一种生活，而诗意来源于生活。诗人中有不少是喜欢“吃茶”的，即便是在今天，亦是如此。

茶被发现与最早的茶诗

茶，据说在神农时期就已经被发现了。《神农本草经》曰：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荼）而解之。神农说可见陆羽《茶经》：“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在中国的文化发展史上，往往是把一切与农业、与植物相关的事物起源最终都归结于神农氏。而中国饮茶起源于神农的说法也因民间传说而衍生出不同的观点。有人认为茶是神农在野外以釜锅煮水时，刚好有几片叶子飘进锅中，煮好的水，其色微黄，喝入口中生津止渴、提神醒脑，以神农过去尝百草的经验，判断它是一种药而发现的，这是有关中国饮茶起源最普遍的说法。

西周起源说。晋．常璩《华阳国志•巴志》：“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茶蜜……皆纳贡之。”这一记载表明在周朝的武王伐纣时，巴国就已经以茶与其他珍贵产品纳贡与周武王了。《华阳国志》中还记载，那时并且就有了人工栽培的茶园了。

秦汉起源说。现存最早较可靠的茶学资料是汉代王褒撰的《僮约》，其中有“武都（阳）买荼（茶）”。此文撰于汉宣帝神爵三年（公元前五十九年）正月十五日，是《茶经》之前茶学史上最重要的文献，其笔墨间说明了当时茶文化的发展状况。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西汉竹简木牌，有“檟一笥”、“檟笥”字样。

六朝起源说。有人认为起于“孙皓以茶代酒”，有人认为系“王肃茗饮”而始，日本、印度则流传饮茶系起于“达摩禅定”。然而，秦汉说具有史料证据确凿可考，削弱了六朝起源说的正确性。

最早的茶诗。有人认为，中国最早的茶诗应该出自《诗经》，因为其中有七首诗写到了荼（茶）。“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耳。”“采荼薪樗，食我农夫。”“予手拮据，予所捋荼，”“周原膴膴，堇荼如饴。”“民之贪乱，宁为荼毒。”“其鎛斯赵。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这些诗都是北方民歌，荼只作苦菜和茅草解。因此，这个观点有些牵强。

第一首真正的咏茶诗是两晋时期左思的《娇女诗》：“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集。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画。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举觯拟京兆，立的成复易。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杼役。从容好赵舞，延袖象飞翮。上下弦柱际，文史辄卷襞。顾眄屏风书，如见已指摘。丹青日尘暗，明义为隐赜。驰骛翔园林，果下皆生摘。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柢掷。贪华风雨中，眒忽数百适。务蹑霜雪戏，重綦常累积。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鬲。翰墨戢闲案，相与数离逖。动为垆钲屈，屐履任之适。止为荼荈据，吹嘘对鼎立。脂腻漫白袖，烟熏染阿锡。衣被皆重地，难与沉水碧。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 诗中除了对两位娇女的容貌举止、性格爱好细致传神的描写外，特别对煎茶过程、茶器、煮茶习俗的描述，以及茶饮对她俩的强烈诱惑做出了生动描述。这是诗歌中第一次明确且详细地对茶饮的记述。张载的《登成都楼诗》：“芳荼冠六清，溢味播九区。” 孙楚的《出歌》：“姜桂荼出巴蜀，椒橘木兰出高山”， 以及杜育的《舛赋》：“灵山惟岳，奇产所钟，厥生舛草，综合弥谷被岗。承丰壤之滋润，受甘霖之霄降。月惟初秋，农功少休，结偶同旅，是采是求。水则岷方之注，挹彼清流；器择陶简，出自东隅；酌之以匏，取式公刘。惟兹初成，沫成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舛赋》是现在能见到的最早专门歌吟茶事的诗类作品。这篇茶赋加上前面三首构成了我国早期茶文化和诗文化结合的例证，也极其具体描绘了晋代我国茶业发展的状况。

关于茶与“荼”的关系，文字考古证明，在南北朝之前并无“茶”字，茶多用“槚”、“舛”“茗”“蔎”代指。《尔雅•释木》檟，苦荼。《注》树小，似栀子，冬生，叶可煑作羹饮。今呼早采者为茶，晚取者为茗。一名荈。《说文解字》：“槚，楸也，从木、贾声。”而贾有“假”、“古”两种读音，“古”与“荼”音近，因茶为木本而非草本，遂用槚（音古）来借指茶。槚作楸、梓时则音“假”，因《尔雅》最后成书于西汉，则“槚”借指茶不晚于西汉（马王堆汉墓出土实物可证）。而槚的“假”读音直接影响了以后的“茶”的读音。

一、中国饮茶方法的演变与诗词

中国饮茶方法的演变经历了三个时期：第一，生煮羹饮。从上古时期至汉；第二，制团研末。从魏晋、南北朝至元；第三，芽叶冲泡。从明、清至今。

茶诗兴于唐，盛于宋，历代都有佳作。估计唐代约有500首，宋代多达1000首，再加上金元明清以及近代，总数应在2000首以上，真可谓积简充栋了。

李白（唐）《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并序》：

“余闻荆州玉泉寺近清溪诸山，山洞往往有乳窟，窟中多玉泉交流。其中有白蝙蝠，大如鸦。按仙经，蝙蝠一名仙鼠，千岁之后，体白如雪，栖则倒悬，盖饮乳水而长生也。其水边，处处有茗草罗生，枝叶如碧玉。惟玉泉真公常采而饮之，年八十余岁，颜色如桃花。而此茗清香滑熟异于他者，所以能还童振枯扶人寿也。余游金陵，见宗僧中孚，示余茶数十片，拳然重叠，其状如手，号为“仙人掌茶”，盖新出乎玉泉之山，旷古未觌。因持之见遗，兼赠诗，要余答之，遂有此作。后之高僧大隐，知仙人掌茶发乎中孚禅子及青莲居士李白也。

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鸦，倒悬清溪月。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举世未见之，其名定谁传。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朝坐有余兴，长吟播诸天。”

李白这首诗描写了“仙人掌茶”的生长环境、茶树的特征、茶叶的形状和功效，以及茶叶的制作方法（是叶茶而非团饼），成为重要的茶叶历史资料和咏茶名篇。

储光羲（唐）的《吃茗粥作》：

“当昼暑气盛，鸟雀静不飞。念君高梧阴，复解山中衣。数片远云度，曾不避炎辉。淹留膳茗粥，共我饭蕨薇。敝庐既不远，日暮徐徐归。”这首诗讲到了茶的羹饮方法。茶是作粥来食饮的，现在南方客家人的“擂茶”还部分地保留了这种茶饮方法。当时，北方不太饮茶，南方则从四川，沿长江而下，发展到荆楚吴越一带，汤煮羹饮为饮茶主要方式。皮日休：“必浑而烹之，与夫瀹蔬而啜者无异。”

颜真卿（唐）的《五言月夜啜茶联句》：

“泛花邀坐客，代饮引情言（陆士修）。醒酒宜华席，留僧想独园（张荐）。不须攀月桂，何假树庭萱（李萼）。御史秋风劲，尚书北斗尊（崔万）。流华净肌骨，疏瀹涤心原（颜真卿）。不似春醪醉，何辞绿菽繁（皎然）。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陆士修）。” 这首啜茶联句中，出现了许多与啜茶有关的词如：“泛花”、“代饮”“素瓷”“疏瀹”等，充分体现了唐代煎茶（团饼茶）的饮茶方法。开始制作饼茶，研碎使用从三国时就开始了，张揖（魏）《广雅》：“荆巴间采荼作饼，成以米膏出之。”

王镃（宋）《茶》：

“圆石磨边转片时，晴雷隐隐玉云飞。龙身带入波涛里，化作清风去不归。”从这首诗中已经看到宋代点茶的饮茶方法。石磨是磨茶粉的。宋代的点茶法已经彻底抛弃了调味品，开始喝纯茶汤。田艺蘅（明）《煮泉小品》： “唐人煎茶，多用姜盐。故鸿渐云：‘初沸水合量，调之以盐味。’薛能诗：‘盐损添常诫，姜宜着更夸。’苏子瞻以为茶之中等，用姜煎信佳，盐则不可。余则以为二物皆水厄也。若山居饮水，少下二物，以减岗气或可耳。而有茶，则此固无须也。”现在日本的“抺茶道”还保留了宋代点茶的饮法。

文徵明（明）《是夜酌泉试宜兴吴大本所奇茶》：

“醉思雪乳不能眠，活火沙瓶夜自煎。白绢旋开阳羡月，竹符新调慧山泉。地炉残雪贫陶穀，破屋清风病玉川。莫道年来尘满腹，小窗寒梦已醒然。”

乾隆（清）《荷露烹茶》：

“秋荷叶上露珠流，柄柄倾来盎盎收。白帝精灵青女气，惠山竹鼎越窑瓯。学仙笑彼金盘妄，宜咏欣兹玉乳浮。李相若曾经识此，底须置驿远驰求。”明清两首诗都反映了冲泡叶茶的饮茶方法（瀹茶法）。瀹茶法一直影响到今天，也是我们最常见的茶饮方法。

二、茶艺茶礼茶道与诗词

这里讲的茶艺相当于茶叶的种植、制作和品饮的方法，而茶礼则是从备茶到饮茶的艺术化、礼仪化和民俗化程式。茶道，在中国的茶典中绝少提到，“道”对于中国人来说太过神圣。饮茶在中国士大夫们眼中充其量只是一种雅致的生活方式，还攀不上道的高度。今天，不少人受日本的影响，把茶艺称“茶道”是轻率的。

如果说日本的“茶道”是僧人们倡导的话，那么中国的茶艺则是文人们的“游戏”，中国的茶艺中宗教因素是很弱的，现存的114篇茶典中绝少是宗教人士写的。如果茶艺等于修行，那从小在寺庙里生活的陆羽就不会为了痴迷于茶艺而选择离开。陆羽是中国的茶圣，他把茶饮从日常的生活提升到了艺术的高度。在陆羽的时代，诗人皎然、皇甫冉、刘长卿、孟郊、耿湋等与之交好，从他们留下的诗文中也可一见端倪。

皎然《九日与陆处士饮茶》：“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 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在诗人眼里，“泛酒”为“俗”，“茶香”为雅。“谁解助茶香”一句问话，实含香外之香，味外之味。皎然《访陆处士羽（一作访陆羽处士不遇）》：“太湖东西路，吴主古山前。所思不可见，归鸿自翩翩。何山赏春茗，何处弄春泉。莫是沧浪子，悠悠一钓船。”诗中表达了不遇的失落，以及对朋友对佳茗的无限思念。

皇甫冉《送陆鸿渐栖霞寺采茶》：“采茶非采菉，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白日斜。旧知山寺路，时宿野人家。借问王孙草，何时泛碗花。”诗写春风送暖之际，作者送陆羽到很远很高的山上去采茶，采茶太晚了就在山野人家借宿。诗的最后满怀离愁地问道：“你采的茶，我什么时候能够煮饮品尝到呢？”依依不舍，期盼重逢之情，尽在不言中。皇甫曾《送陆鸿渐山人采茶》：千峰待逋客，香茗复丛生。采摘知深处，烟霞羡独行。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寂寂燃灯夜，相思一磬声。”作者为陆羽入山采茶送行，诗中用拟人手法，说群山在等着你的到来，烟霞羡慕你独行。想象友人借宿山寺时，静夜听到磬声，将会传达彼此的思念。

刘长卿《送陆羽之茅山，寄李延陵》：“延陵衰草遍，有路问茅山。鸡犬驱将去，烟霞拟不还。新家彭泽县，旧国穆陵关。处处逃名姓，无名亦是闲。”诗中表达了托付他人对陆羽照顾以及对陆羽别后生活的担忧。孟郊《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惊彼武陵状，移归此岩边。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啸竹引清吹，吟花成新篇。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该诗真实地反映了陆羽晚年在江西上饶辟山种茶，开亭凿泉，啸竹吟花的闲适生活，并且赞扬了他一贯追求茶事的“高洁情”。

陆羽 耿湋《连句多暇赠陆三山人》：“一生为墨客，几世作茶仙。喜是攀阑者，惭非负鼎贤。禁门闻曙漏，顾渚入晨烟。拜井孤城里，携笼万壑前。闲喧悲异趣，语默取同年。历落惊相偶，衰哀赢猥见怜。诗书闻讲诵，文雅接兰荃。未敢重芳席，焉能弄彩笺。黑池流研水，径石涩苔钱。何事亲香案，无端狎钓船。野中求逸礼，江上访遗编。莫发搜歌意，予心或不然。”该诗表达了耿湋对陆羽在茶的造诣、诗文、交友等方面的赞美和崇敬，陆羽的闲雅和自谦，以及二人情趣相投之意。

裴迪《西塔寺陆羽茶泉》：“竟陵西塔寺，踪迹尚空虚。不独支公住，曾经陆羽居。草堂荒产蛤，茶井冷生鱼。一汲清泠水，高风味有馀。”诗人到陆羽故居的西塔寺，见寺院一片荒凉，十分感慨。结句明写茶泉之“清冷”，实赞茶人之高风，韵味浓重。

在众多唐代诗人的茶诗中，皮日休与陆龟蒙的茶诗无疑是最专业的了。他们各自写了一组茶诗，对茶的种植、制作、工具到品饮进行了详细的描写。

皮日休《茶中杂咏》：

茶坞

闲寻尧氏山，遂入深深坞。种荈已成园，栽葭宁记亩。

石洼泉似掬，岩罅云如缕。好是夏初时，白花满烟雨。

茶人

生于顾渚山，老在漫石坞。语气为茶荈，衣香是烟雾。

庭从颖子遮，果任獳师虏。日晚相笑归，腰间佩轻篓。

茶笋

裒然三五寸，生必依岩沿。寒恐结红铅，暖疑销紫汞。

圆如玉轴光，脆似琼英冻。每为遇之疏，南山挂幽梦。

茶籯

筤篣晓携去，蓦个山桑坞。开时送紫茗，负处沾清露。

歇把傍云泉，归将挂烟树。满此是生涯，黄金何足数。

茶舍

阳崖枕白屋，几口嬉嬉活。棚上汲红泉，焙前蒸紫蕨。

乃翁研茗后，中妇拍茶歇。相向掩柴扉，清香满山月。

茶灶

南山茶事动，灶起岩根傍。水煮石发气，薪然杉脂香。

青琼蒸后凝，绿髓炊来光，如何重辛苦，一一输膏粱。

茶焙

凿彼碧岩下，恰应深二尺。泥易带云根，烧难碍石脉。

初能燥金饼，渐见乾琼液。九里共杉林，相望在山侧。

茶鼎

龙舒有良匠，铸此佳样成。立作菌蠢势，煎为潺潺声。

草堂暮云阴，松窗残雪明。此时勺复茗，野语知逾清。

茶瓯

邢客与越人，皆能造兹器。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

枣花势旋眼，频沫香沾齿。松下时一看，支公亦如此。

煮茶

香泉一合乳，煎作连珠沸。时看蟹目溅，乍见鱼鳞起。

声疑松带雨，饽恐生烟翠。尚把沥中山，必无千日醉。

作者以浙江长兴顾渚山为背景，逐一对茶具、茶园、采茶、煮茶等茶事进行描写，近乎仄韵五律的这组五言古诗，构成一幅形象化的品茗画卷。

陆龟蒙《奉和袭美茶具十咏》

茶坞

茗地曲隈回，野行多缭绕。向阳就中密，背涧差还少。

遥盘云髻慢，乱簇香篝小。何处好幽期，满岩春露晓。

茶人

天赋识灵草，自然钟野姿。闲来北山下，似与东风期。

雨后探芳去，云间幽路危。唯应报春鸟，得共斯人知。

茶笋

所孕和气深，时抽玉苕短。轻烟渐结华，嫩蕊初成管。

寻来青霭曙，欲去红云暖。秀色自难逢，倾筐不曾满。

茶籝

金刀劈翠筠，织似波文斜。制作自野老，携持伴山娃。

昨日斗烟粒，今朝贮绿华。争歌调笑曲，日暮方还家。

茶舍

旋取山上材，架为山下屋。门因水势斜，壁任岩隈曲。

朝随鸟俱散，暮与云同宿。不惮采掇劳，只忧官未足。

茶灶

无突抱轻岚，有烟映初旭。盈锅玉泉沸，满甑云芽熟。

奇香袭春桂，嫩色凌秋菊。炀者若吾徒，年年看不足。

茶焙

左右捣凝膏，朝昏布烟缕。方圆随样拍，次第依层取，

山谣纵高下，火候还文武。见说焙前人，时时炙花脯。

茶鼎

新泉气味良，古铁形状丑。那堪风雪夜，更值烟霞友。

曾过赪石下，又住清溪口。且共荐皋卢，何劳倾斗酒。

茶瓯

昔人谢塸埞，徒为妍词饰。岂如圭璧姿，又有烟岚色。

光参筠席上，韵雅金罄侧。直使于阗君，从来未尝识。

煮茶

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时于浪花里，并下蓝英末。

倾馀精爽健，忽似氛埃灭。不合别观书，但宜窥玉札。

此诗是对皮日休《茶中杂咏》的和诗，十咏的题目和内容均相同，亦以浙江长兴顾渚山为背景。温庭筠《采茶录》云：“嗜，甫里先生陆龟蒙，嗜茶也。置小园于顾渚山下，赍岁入茶租，薄为瓯蚁之费。自为《品茶》书一篇，继《茶经》、《茶诀》之后。”

唐代的诗人中刘禹锡、白居易、柳宗元等都算得上超级茶客了。

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

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盏花徘徊。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阳崖阴岭各殊气，未若竹下莓苔地。炎帝虽尝未解煎，桐君有箓那知味。新芽连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顷余。木兰堕落花微似，瑶草临波色不如。僧言灵味宜幽寂，采采翘英为嘉客。不辞缄封寄郡斋，砖井铜炉损标格。何况蒙山顾渚春，白泥赤印走风尘，欲知花乳清泠味，须是眠云足支石人。”此诗描述在西山寺内饮茶的情景。采茶、制茶、煎茶、尝茶等写得细腻生动。

刘禹锡《洛中送韩七中丞之吴兴口号五首（之五）》：“溪中士女出笆篱，溪上鸳鸯避画旗。何处人间似仙境，春山携妓采茶时。”此诗写韩七中丞的画船从洛阳到吴兴入山去督制贡茶，溪畔的青年男女都出来观看，惊飞了溪中鸳鸯。浙江长兴顾渚山采春茶时节，中丞驻此携歌伎乐队，茶山一派笙歌，似仙境一般。

刘禹锡《尝茶》：“生拍芳丛鹰嘴芽，老郎封寄谪仙家。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作者得到一位老人寄予的饼茶，于夜间煎饮。明亮的月光照在茶碗里，使茶汤的色泽更为好看。

温庭筠的《采茶录》：“易，白乐天方斋，禹锡正病酒，禹锡乃馈菊苗、齑、芦菔、鲊，换取乐天六班茶二囊，以自醒酒。”由此可见，在唐代人们常用饮茶来醒酒。

白居易《山泉煎茶有怀》：“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作者在诗中所怀念的爱茶人，可能是他的妻舅杨慕巢。如作者在《睡后茶兴忆杨同州》诗提到的：“不见杨慕巢，谁人知此味”。

白居易《夜闻贾常州崔湖州茶山境会想欢宴因此寄此诗》：“遥闻境会茶山夜，珠翠歌钟俱绕身。盘下中分两州界，灯前合作一家春。

青娥递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自叹花时北窗下，蒲黄酒对病眠人。”此为咏“紫笋茶”名篇，写两郡太守在境会亭欢宴的情景。据诗人自注：“时马坠损腰，正劝黄浦酒”。故所叙品茗之乐，歌舞之盛，均是遥闻想象之事，却写得如同亲历，生趣盎然。

白居易《琴茶》：“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自抛官后春多醉，不读书来老更闲。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作者喜欢琴和茶，本篇则重点写“抛官后”又“不读书”，更喜爱弹奏《渌水曲》和品尝“蒙顶茶”。以琴茶自娱，也表明了作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

白居易《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曲尘。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该诗反映了李六郎中与白居易之间浓厚的茶情。

柳宗元《夏昼偶作》：“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该诗写夏日午睡时听到山童茶臼的声音，表现了作者闲适之情。

柳宗元《巽上人以竹间自采新茶见赠酬之以诗》：“芳丛翳湘竹，零露凝清华。复此雪山客，晨朝掇灵芽。蒸烟俯石濑，咫尺凌丹崖。圆方丽奇色，圭璧无纤瑕。呼儿爨金鼎，馀馥延幽遐。涤虑发真照，还源荡昏邪。犹同甘露饭，佛事薰毗耶。咄此蓬瀛侣，无乃贵流霞。”该诗对所赠竹间新茶，从外形、内质方面加以赞美。

在唐诗中最著名的茶诗就是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仁风暗结珠琲瓃，先春抽出黄金芽。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馀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 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作者以优美的诗句表现对茶的深切热爱。特别是对饮七碗茶的描述，更为传神，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句。

唐代茶诗中最有趣的是元稹的《一字至七字诗 茶》：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椀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此诗生动地描述了茶的品质以及人们对茶的喜爱、饮茶习惯以及茶的功用。以“宝塔体”咏茶很少见。

唐代最怪诞的关于茶与诗的故事，是毛文锡《茶谱》里记录的奇事：“胡生者，以钉铰为业，居近白蘋洲。傍有古坟，每因茶饮，必奠酹之。忽梦一人，谓之曰：‘吾姓柳，平生善为诗而嗜茗，感子茶茗之惠，无以为报，欲教子为诗。’胡生辞以不能，柳强之，曰：‘但率子意言之，当有致矣。’生后遂工诗焉，时人谓之胡钉铰诗。柳当是柳恽也。”。看来，饮茶益诗意并非虚言。

第二部分饮茶与写诗

大凡饮茶，须具备五个最基本的要素：茶、水、器、火、人，缺一不可。而这五要素似乎与写诗也能拉扯上关系。下面这些观点完全是个人的体会和感悟，多有牵强和穿凿，还望海涵。

一、辨茶与格调

喝茶的第一要务是辨茶。辨茶的四种方法：看、闻、摸、尝。

茶分三大类：非发酵茶、半发酵。发酵茶。

从颜色上看可分：白、绿、黄、青、红、黑茶；从形状上看可分：团、饼、沱、块（砖）、颗（粒）、散茶。

从地域上看：江南之茶清香第一，如佳人，似才子；云南之茶清苦第一，如寒儒，似烈士；山南之茶清涩第一，如忍者，似君子；云雾之茶如仙，石岩之茶如隐，丘坡之茶如士，洲渚之茶如役。诗亦如茶：高人难得，隐者少见；历经曲折之人交往有益，轻浮平庸之人唯恐避之不及。

其实辨茶在写诗中如同格调，是钟嵘、司空图说的“诗品”，也是皎然说“明势”和 “诗德”。

高远～高则远，好茶出高山，好诗意高远。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高古，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黄唐在独，落落玄宗。”那有道的人乘风而行，手托着一束芙蓉。经历了尘世劫难之后，只留下缥缈空虚的踪影。月亮从东方升起，和风也有意伴从。华山的夜空碧蓝而宁静，人们倾听着清新的钟声。作家保持这样质朴的感情，超脱世俗陈旧的习性。向往远世寄托雅致的意趣，孤傲自赏高古的诗风。皎然《诗式》：“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至近而意远。……高，风韵切畅曰高。逸，体格闲放曰逸。……远，非谓淼淼望水，杳杳看山，乃谓意中之远。”

古雅～古自雅，古树生嘉叶，意古风雅宣。古树出好茶，树龄成了茶叶品质的标尺。我们有时会用古香古色来赞美物件的雅致。诗从古。皎然《诗式》：“李少卿并古诗十九首。西汉之初，王泽未竭，诗教在焉。昔仲尼所删诗三百篇，初传卜商。后之学者，以师道相高，故有齐、鲁四家之目。其五言，周时已见滥觞，及乎成篇，则始于李陵、苏武二子。天与其性，发言自高，未有作用。《十九首》辞精义炳，婉而成章，始见作用之功。盖东汉之文体。又如冉冉孤生竹、青青河畔草，傅毅、蔡邕所作。以此而论，为汉明矣。《邺中集》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正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文章宗旨’。康乐公早岁能文，性颖神澈。及通内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诗，发皆造极。得非空王之道助邪？夫文章，天下之公器，安敢私焉？曩者尝与诸公论康乐为文，直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顾词彩，而风流自然。彼清景当中，天地秋色，诗之量也；庆一作卿。云从风，舒卷万状，诗之变也。不然，何以得其格高，其气正，其体贞，其貌古，其词深，其才婉，其德宏，其调逸，其声谐哉？至如〈述祖德〉一章，〈拟邺中〉八首，〈经庐陵王墓〉、〈临池上楼〉，识度高明，盖诗中之日月也，安可攀援哉！惠休所评‘谢诗如芙蓉出水’，斯言颇近矣！故能上蹑《风》、《骚》，下超魏、晋。建安制作，其椎轮乎？”

唐诗，上攀《诗经》，下追齐梁。体裁有古风，句法有古意（古意句法），雅正诗脉，千年不绝。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典雅，玉壶买春 ，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用玉壶载酒游春，在茅屋赏雨自娱。坐中有高雅的名士，左右是秀洁的翠竹。初晴的天气白云飘动，深谷的鸟儿互相追逐。绿荫下倚琴静卧，山顶上瀑布飞珠。花片轻落，默默无语，幽人恬淡，宛如秋菊。这样的胜境写入诗篇，非常值得仔细品读。

雄厚～雄即厚，石山成厚味，意雄登玉关。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雄浑，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华美的文辞涌现在外，真切的内容充实其中。返回虚静，才能达到浑然之境，蓄积正气，笔力方可显出豪雄。雄浑的诗包罗万物的气势，高高横贯浩渺的太空。像苍茫滚动的飞云，如浩荡翻腾的长风。超越生活的表面描写，掌握作品的核心内容。追求雄浑，不可勉强拼凑，自然得来，就会意味无穷。

含蓄～含而蓄，萌芽留美饮，意藏滋味鲜。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含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满绿酒，花时反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不用文字明确表达，就能显示生活的美妙。文辞虽未说到苦难的情状，读时却使人十分哀伤。事物存在着实在的情理，作品和它一起沉浮呼吸。含蓄，就像漉酒时酒汁渗漏不尽，又如同花开时遇到满天霜气。空中的沙尘游荡不定，海里的泡沫飘荡涌流。万物不断变化聚散，诗歌需要博采精收。

冲淡～冲可淡，好茶冲水淡，玄意入虚深。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冲淡，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作家平时保持着沉静的思考，就会体会到冲淡的微妙。诗歌饱含着自然的气势，像伴随幽独的白鹤一起高飞。这境界像和煦的春风，轻轻抚摸着你的素衣，又好像响动的翠竹，柔声呼唤你同归故里。偶然达到冲淡，并不困难，勉强追求，就会很少如意。作品如果停留在表面描写，那就会和冲淡风格远离。

二、认水与用字

认水四字诀：活、清、冽、淡。诗法亦然。

1.活～茶需活水煎，诗需活字写。

活水为涌泉之水，河流之水，常取之井水，活水才能发挥茶性。汲多者水活，用多者字活。而写诗用字讲究用活不用死，用响不用哑。常用字为活，生僻字为死。常用字为响，生僻字为哑。生僻的字，大家都不认识的字，几百年也见不到一回的那种字。这种字读起来又拗口，意思又晦涩，通常就把这种字叫哑字。与之相反的，大家都很熟悉的字，经常用的字，意思很明白的字，而且读音上也非常响亮的字，这种字就是响字。《吕氏童蒙训》：“返照入江翻石壁，归云拥树失山村。”“翻”字、“失”字，是响字。 “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浮”字、“落”字，也是响字。所谓响者，致力处也。予窃以为字当活，活则字字自响。

2.清～茶需清水煎，诗需清字写。

煎茶需清水，浊水不宜茶。浑浊之水损害茶味。写诗用字也讲究清而不浊，清为雅字，浊为俗字，用雅不用俗。当然，偶尔诗中用俗字有时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孟郊的《冬日》：“冻马四蹄吃，陟卓难自收。”吃虽是俗字，但用在这里却很不错。清也可以比人，《说诗晬语》：“人有不平於心，必以清比己，以浊比人；而谷风三章，转以泾自比，以渭比新昏，何其怨而不怒也。杜子美：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亦然。”

田艺蘅（明）《煮泉小品》: “僧家以罗滤水而饮，虽恐伤生，亦取其洁也。包幼嗣《净律院》诗‘滤水浇新长’，马戴《禅院》诗‘滤泉侵月起’，僧简长诗‘壶滤水添’是也。”

3.冽～煎茶喜用地层深处之水，夏天试水寒冽透骨。

写诗用字喜寒不喜熟，喜瘦不喜滑。清人岳端在《寒瘦集》的序中说：“吾独以为寒瘦是褒非贬，凡物莫不寒者清而瘦者古，清古诗品之极致也。……郊诗刿目鉥心神施鬼设琢削而成，岛不欲以才气掩性情，特于事物理态毫忽体认深者寂入，峻者迥出，非庄人雅士不能窥其藩篱。……与其轻也宁寒，与其俗也宁瘦。”孟郊的：“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欲知万里情，晓卧半床月。”贾岛的：“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山钟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

4.淡～真水无香，煎茶的水纯淡而无味，才不会掩盖茶本身的味道。

写诗用字自然恬淡，不着意用力。王维书事云：“轻阴阁小雨，深院书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舒王云：“若耶溪上踏莓苔，与尽张帆载酒迥。汀草岸花浑不见，青山无数逐人来。”两诗皆用轻淡字见不尽之意，子由谓之不带声色。王维诗的空灵淡泊皆尽在此。

田艺蘅（明）《煮泉小品》: “山居之人，固当惜水，况佳泉更不易得，尤当惜之，亦作福事也。章孝标《松泉》诗：“注瓶云母滑，漱齿茯苓香。野客偷煎茗，山僧惜净床。”夫言偷则诚贵矣，言惜则不贱用矣。安得斯客斯僧也，而与之为邻邪。”

三、识器与谋篇

喝茶的器皿很多，陆羽在《茶经》里提到了饮茶的二十四器。审安老人（南宋）《茶具图赞》中有十二茶具。但饮茶最基本的只有四种即茶室四宝：玉书碨，潮汕炉，孟臣罐，若琛瓯。要喝茶离不开这四宝。而它们与格律诗的篇法可有一比。烧水壶是起，火炉是承，泡茶壶是转，喝茶杯是合，起承转合。

烧水要响，诗法之起如惊雷；炉火要稳，诗法之抱而不脱；水龙入壶，诗法之掉舟不覆；举杯品饮，诗法之结如撞钟。

配茶选器，绿茶用瓷。瓷烧结温度、密度高，能保持原味。故初学诗者篇法要严；青茶用陶。陶密度比瓷低，透气性好，利于青茶的发挥。对于有一定基础的人篇法略可宽松；红茶用粗陶。它比前两者密度更低，便于红茶的茶性展示。对于熟练的诗词作者篇法可灵活使用，响鼓不重擂。

四、观火与格律

汤无火而不煎，茶无火而不饮。

田艺蘅（明）《煮泉小品》云：“有水有茶，不可无火。非无火也，有所宜也。李约云：“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火之有焰者，苏轼诗“活水还须活火烹”是也。余则以为山中不常得炭，且死火耳，不若枯松枝为妙。若寒月多拾松实，畜为煮茶之具更雅。人但知汤候，而不知火候，火然则水干，是试火先于试水也。”

香，绿茶之鉴，茶之天真。不可高火熟汤焙冲，无害其纯朴。比诗如初唐，四杰、宋之问、杜审言等；涩，青茶之鉴，茶之本性。可耐高火熟汤焙冲，经历折磨，骨气犹存。比诗如盛唐，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刘长卿等；苦，黑茶之鉴，茶之原味。无忌火之高低、汤之生熟。长煮久泡，无妨其味。比诗如中晚唐，贾岛、刘禹锡、白居易、元稹、许浑、小李杜等。

温度就是法度

起活火，法度灵活。在唐人姚合选编的《极玄集》里，选了八十三首五律，有拗句的五十三首。完全符合标准格律的五律，反而少一些。遍览《唐诗三百首》，完全符合标准格律者，却寥寥无几。五绝唯李端《听筝》一首，七绝亦唯柳中庸《征人怨》一首。

听壶声，烧水要听壶声，以分辨壶水的温度。写诗也要听，格律就是音乐性。拗句和变格必须符合音乐性。沈约的“四声八病”就是音乐要求。八病中前四病是“声病”，后四病是“韵病”。我们平时写诗，写好后最好能够多读几遍，读起来拗口，不顺畅，就而要调整。

看沸浪，候汤最难。蔡襄《茶录》：“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前世谓之蟹眼者，过熟汤也。沉瓶中煮之不可辨，故日候汤最难。”当然。古人烧水壶大多不透明，不好观察，所以难。在现今茶饮的冲泡法中，要根据茶的品种确定水的温度。写诗也要根据全篇的需要，调整格律。有些诗人有时为了追求古意，甚至在写好诗之后，故意将律句拗一下，来打破常规。能写出基本合律的拗律，这样的诗人通常都是高手。

五、知人与用典

茶性简，不宜广，人多不宜。

张源（明）《茶录》：“饮茶，

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神，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写诗用事亦是如此。

茶因人而煎，事因意而使。写诗用典如汤中施盐，少则味寡，多则齁口。所以，用典宜少不宜多，宜轻不宜重，宜淡不宜浓。最好是着无痕迹。

皎然《诗式》：“诗有五格：不用事第一；作用事第二；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黜入第二格。直用事第三；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贬居第三。有事无事第四；此于第三格中稍下，故入第四。有事无事，情格俱下第五。情格俱下，有事无事可知也。”

皎然还讲了用事与比、兴的区别：

“诗人皆以徵古为用事，不必尽然也。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如陶公以孤雪比贫士；鲍照以直比朱丝，以清比玉壶。时久呼比为用事，呼用事为比。如陆机〈齐讴行〉：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爽鸠茍已徂，吾子安得停？此规谏之忠，是用事非比也。如康乐公〈还旧园作〉：偶与张、邴合，久欲归东山。此叙志之忠，是比，非用事也。详味可知。语似用事义非用事，此二门始有之，而弱手不能知也。如康乐公彭、薛才一作裁。知耻，贡公未遗荣。或可优贪竞，岂足称达生？此申商榷三贤，虽许其退身，不免遗议。盖康乐欲借此成我诗，非用事也。如〈古诗〉：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曹植〈赠白马王彪〉：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又〈古诗〉：师涓久不奏，谁能宣我心？上句言仙道不可偕，次句让一作诮。求之无效。下句略似指人，如魏武呼杜康为酒。盖作者存其毛粉，不欲委曲伤乎天真，并非用事也。

下年帖几首拙作，以慕前贤。

滑竹梁子寻茶

石崖生古树，茶笋绿纷纷。小嫩风能摘，清芳雾可闻。

立山存野韵，蒸水代斋熏。不为枯荣扰，从来在白云。

试茶

敲门闻快递，连夜试红袍。起火观鱼目，投茶拂兔毫。

汤中金桂淡，叶底白云高。一盏承岩韵，分来解郁陶。

冬日试煎春茶

春心埋没久，冷面雪初蒸。取火风吹炭，分泉铁碾冰。

香浮天目碗，露结水晶灯。人在重楼上，茶闲望五陵。

残秋待汀阳君来访

立冬余一日，三径叶纷纷。石铫煎青茗，麻衣带白云。

影斜常似客，门动偶如君。楼上初寒意，秋风尚可闻。

蒙武夷山张煌君赠茶，至前重霾日与老叶试茶，酣畅淋漓后有感

冷落知寒友，煎茶独与君。重霾来处见，孤鸟隔时闻。

气老长无力，情闲偶半醺。一壶天地外，往事即浮云。

雪晴日邀人茶聚

一勺香尘落，旋瓯石乳生。茶初熏面暖，炭烬见心明。

煮雪留云脚，分泉散雨声。不知人去后，何味到三更。

柴亭茶会

暖风吹郭杜，春日满柴亭。鸟入松烟白，人沾柳色青。

乳泉新上火，香茗细分瓶。聚饮南山外，流闻倚座听。

喜沪上茶友浪子携「砌雪梅占」茶来访

意气随人至，春衫带紫霞。入门烹砌雪，分席占梅花。

眼泛云山影，唇沾石乳茶。不知烟柳外，行色又谁家。

杏园书屋试茶

切倚春风暮，莺声远不齐。煮泉云淡泊，分茗月高低。

往事经心少，新闻在眼迷。虽非避秦客，也羡武陵溪。

茶聚后送浪子返沪

宴茶才两月，时暑又逢君。妙茗开囊见，幽香入水闻。

结交莺万里，离别柳千分。只是清风客，来回带白云。

冬日试茶

下投云雾试龙泉，隔夜山溪过火煎。呵气温和梅子盏，淋汤洗净美人肩。

三回得味还恬淡，独啜清心也自然。空舍闭门长谢客，只将茶事做神仙。

寄建溪茶女燕燕

去年馀叶转瓯黄，闲枕松风忆茗汤。素手蒸烟沾碧露，低眉传盏带斜阳。

秋分作别闽山远，雨水寄愁秦柳长。又见明前茶事迫，怎将春嫩捻新香？

独啜夜茶

一径春风向柳斜，茅坡久住未移家。空由两眼还休事，老到孤心自爱茶。

起火红炉烹夜雨，旋瓯紫筅带汤花。入喉滋味从来急，分说与谁无蜀麻。

夜茶

半瓯新嫩自天然，生在山南云水边。好饮空门逃陆羽，催归隐舍奉朱权。

曾经茗战三千席，已集茶文一百篇。岁老当休江海志，惟听夜雨到清眠。

茅坡茶聚

煮得山南雪嫩新，茅坡浅叩有来人。开庭一扫花风夜，出管三声谷雨春。

疫虑初平嫌寂寞，斋封半解欲精神。重逢不觉伤违久，倚座分茶又可亲。

季春有沪上浪子携茶夜访

春风万里不辞劳，带得云芽品自高。聚火煎泉堆白雪，分香沥乳沁红袍。

犹惭一顾非知马，却喜三逢也赠刀。同在九门烟景外，怎因清茗取时髦。

酬浪子贻茶

数载相交已忘颜，携茶每每叩柴关。长虚左席由君至，偶对东篱破我闲。

来往白云应及海，品衡清友不因山。流华自有倾杯乐，此味谁知出野蛮。

借云山房自吃茶

常借云山未有因，寒灯只向武夷春。索泉乞席贪孤座，石乳一瓯如故人。

阜川茶观试茶

自生川阜处茶堂。妙手煎来石乳香。不问山南因旧识，春风一盏染衣裳。

讲座结束，感谢老师们收听和支持。

编辑整理：丹云斋主刘君亚

2021.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