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扬州有二十四桥,石匣亦有。扬州二十四桥是名为二十四桥,有号称“二十四桥明月”的风景。石匣的二十四桥,却是一条河上实实在在的二十四座,流传着“人在桥下走,水在桥上流”的传说。</h3><h3> 又访石匣,秋雨连绵。百泉二十四桥,涧流淙淙,她在秋雨中的韵致,美夺江南。盛水期的瀛汶河水,在河道里冲突共鸣,凛凛然,訇訇然,摧枯拉朽。这冷峻的气势,又是北地中秋发山水的独特景观。</h3><h3> 天地朦胧,云雾弥漫,缠绕,轿顶山,北寨顶,凤坡,诸位青山幻化其中。一行人,撑着伞,沿着瀛汶河上溯。一只安详的黑狗,悄悄尾随一阵,停下了脚步。一桥又一桥地数过,两岸皆是石屋石碾,古道巷陌。墨色淋漓,乱石铺街,可以当作书法体会,还是那个从美学意义上让人心仪的石匣。当年一双双皲裂的手,摩挲温暖了每一块石头,给他们安顿了一个位置。一个最适合他们的位置。沿街一面面巨大的石墙,将山体裹在里面,既是山也是墙。石匣人用了慢吞吞的力,造就了早年的石匣。日子还早呢,打算要长远,房子要造结实。</h3> <h3> 石屋石墙在雨中静默着,还有石碾子。他们的沉默,拉住了我们匆匆的脚步。慢慢走,慢慢想,不要这么急生躁命的。</h3><h3> 就像贾宝玉衔玉而生,人来世上总是有所捎带。母亲把我生在乡村,顺便把乡愁带来。而今母亲正在老去,也把我拽进中年。母亲把我们生在哪里,长大后,我们所有的怀念和眷恋就都留在哪里,自从她生了我,这情分就再也不能扯断,我和她,我和故土,我和过去的我。回望童年,就必须捎带上母亲,想起她青年时代的模样,我才能追忆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就像老年的母亲与现在的我,表里匹配,如影随形。母亲操劳的模样,头巾上落下一层谷糠和尘埃。胖乎乎的穿花褂的小妹,在追逐三只花母鸡。也或者,那就是我自己。</h3><h3> 石匣的秋雨,它绵绵地包裹着肌肤,渗进去,穿过每一个细胞,进入血液,潜入心底,在那里蛰伏起来,成为那个叫乡愁的东西。多少年之后,它在某一个雨天,一个奇妙的瞬间,让以前的那个人怅惘,伤感,怦然心动。再化作一种熨帖和治愈,轻飘飘羽化而去。</h3> <h3> 现在老石屋的窗洞更像缺齿漏风的口。没有风,雨滴在老屋檐下划着垂直的雨线。雨线经过了黑色的窗口,漆黑的门窗衬着,白色的雨线似乎永不停歇,一天,一年,一万年,没有分别。就这么下。这么怔仲的瞬间,仿佛人一下子就老了,又好像时光根本原地没动,眼前仍是一幅凝固静止的画,一屋,一缸,一碾子,静默在烟雨中。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哪。</h3> <h3> 爬上九顶山四望,花咕噜顶螺髻苍翠,有的山峦被层层分明的梯田环绕,那梯田像五线谱上旋律宛转的乐章。万木摇落,梯田的一圈圈石堰裸露出来。我想去端详每一段石堰,看久了,这旋律就仿佛流动起来,回环往复,将山峦托举上升,上升。久居山里的人们,他们同样用了慢吞吞的力,垦出了乐章一样的梯田。一镢一镐,手搬石垒,三日一田,五日一山。机械化做不出这拙朴的艺术品。过去的山里人飞不到天上去,他们既没有翅膀,也坐不上飞机,错过了鸟瞰的风景。石匣的美是自然力与人为创造的完美结合。“人也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马克思如是说。</h3><h3> </h3> <h3> 人可以美化山,可以利用山,但不能摧残山,消灭山。石匣人深谙与自然界“推手”的道理,他们依山而活,靠山吃山。他们管理山,也宠溺山。</h3><h3> 被宠坏的山和山的生灵们个性奔放,纵横恣肆。藤蔓疯狂,你拉我扯爬上石头的矮墙,他们在那里独占阳光雨露,在那里狂呼笑傲,在那里生儿育女,结出了肥硕的瓜。昔日浓绿的叶片开始黄绿斑驳,斑斓的花纹烂漫而精致,像五官分明的脸庞,圆滚滚的身子从叶片下裸露出来,是结实健壮的胖小子。</h3> <h3> 碧云天,黄叶地,山顶的红叶熊熊地烧,金风奏着细细的乐 ,一树金黄掩映着巢。里面藏着娇。那石匣的金秋,</h3><h3>苍松翠,谷米黄,高林扶疏,深谷窈窕。狸猫在树枝间腾挪,獾在山谷里游荡,收起夏日的神秘,石匣之秋坦荡如砥。</h3><h3> 牵牛尽情演绎蓝紫冷艳,爬山虎子微醺或烂醉,支离扶着山崖。兴隆寺、凤坡片片嫣红。女子们钻进了红叶的树林,像被蒙进新婚的红帐子。这红帐子么,就像一群巧手的姑娘染就,每一片都不同,橘红,淡红,朱红,绯红,绛红,酒红,酱紫,共做一顶华帐。每片红叶都是一个独特的秋之世界,挑三拣四花了眼,最终发现都是一样美,都可以供浪漫的人题诗。</h3> <h3> 柿树苍绿的叶子全掉光了,像一把把的青丝落尽,皴裂的枝干托举着小柿子,就像老祖母的手臂托举着小孙子。一树树一撮撮的小红灯笼,磨砂一样含蓄的明艳,照得山谷里暖融融,亮晃晃。柿子也真像一群群的小孩子,在嬉闹,在诱惑:来够我呀,快来够我呀!于是不淡定的人们真的尝试去够柿子,希望能摘一个尝一尝。但是贪心而自信的人们很快发现,“道旁苦李”是那么有道理,凡是手臂加手杖的距离之内几乎没得几个。看到人们一跳一跳的,在摸高,小柿子们一起嘻嘻哈哈,够不着!够不着哈哈哈哈!有幸摘到一个,咬一小口,啧,真是清甜够味儿呀。只一会儿间,后续跟来的麻涩便捉住了舌头。</h3><h3> 拿在手里把玩,凉凉的玲珑感传递到掌心,可爱,你不由得用手掌松松地拢起来,就像握着一只娇惜的小鸡雏似的。举起这秋之精灵,冲着太阳端详,是一包朱红的朦胧。这时,心境无比澄澈,使人雀跃,让人畅想新生,唤起激扬、热爱和歌唱。</h3> <h3> 石匣的图腾,是一棵老酸枣树。她屹立在街路旁的崖壁之巅,那里同时又是上面一排人家的门前。山里人家就是这么鳞次地排布在山阳上。当年瘦小的酸枣树,至今仍在勤力地结着果子。没有人说得清她有多大年纪。人的一生,送走了很多动物、植物;古树的一生,送走了很多人。万物互为过客。石匣的以往都成了枣树奶奶的过客,因为见识太多,她被石匣的人们膜拜。几百年风雨,青山也难能不减增,但酸枣树只有一个信念,活着,结枣子,活下去,结枣子,生生不息。</h3><h3> “他那里叫得急,我这里走得慢,他那里越叫我越心酸”。是谁伴着秋雨一唱三叹。几十年前,那个就着油灯抄戏谱的孩子,此时他已人到中年。因为这石匣赋予的慢吞吞的力,他就活成了章丘梆子戏里不老的小生。在娑娑的秋雨中,老房子悠悠的回忆被唤起,一切都醒转来了。传承,怀念,这就是石匣的秋雨岁月啊。</h3> <h3> 一种感受,混沌于心间,石匣人所共有的那种“慢吞吞”的力,此时找到了源头。扎根一座山,同饮一泉水,酸枣树的信念,就是石匣人的信念。这如秋雨一样的“慢吞吞”,绵绵的,似乎无知无觉,因为有了信念,遇到阻碍便拥积成洪荒之力,如瀛汶河水那般。他们用这信念,这力量,造就了石匣生态,也必将收获更加丰饶的金山银山。</h3><h3> 石匣之秋给人以深沉,以甜美,以丰稔,以厚道,令人长生不老。临行捎回石匣的小米,分一些给父母,还有小外孙。最让人牵肠挂肚的亲人,希望他们喝了暖脾胃,壮腰脚,添意志。愿石匣赐福给他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