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冈古镇风情（5）

红春子149480561

作者 王中和

一一人间烟火吃喝洗

大冈是以商兴埠的古镇。江水淮水经上河（大运河）流到里下河大岗沟。流来淮扬两府的人间烟火气和水乡休闲风情。镇上也流行早茶皮包水，晚澡水包皮，候客(招待客人）六大碗的下河人家习俗。依稀记得60年前镇南西北三街布有：三家老虎灶，三个澡堂子，三处茶館（飯店)。这吃喝洗互联互补的商业布点，算得上是三道亮丽的老街风情线。

　　老虎灶煮深井水。 镇上三班老虎灶，南街有郭传勇家，镇中都天庙桥畔周祥家，北街计奶奶家。其中水质最好，最受茶馆和茶客佬喜欢的是周家。周家老虎灶支在泰山庙正门前，旁有一口深井。这井水水质清澈，入口绵软甘冽。不仅泡茶极佳，且泡饊子、泡餅、泡白淮果子不放糖都甜津津的，与豆浆泡茶食各有千秋。井水全镇公用，夏天井沉西瓜🍉有冰镇功效，暑热清凉解暑，寒冬浣纱搓衣手暖身不寒。这井水主供政府官家和周边茶馆饭店旅社客家喝。居民想冲两瓶水回家泡茶，要排上大半个时辰。天麻麻亮就有人来打水。老虎灶台上放满水瓶，还有拎在手上放在灶前地上的一大片。老虎灶开水一分钱一瓶，几厘利生意，因了古镇人爱“皮包水”的缘故，竟如此火爆。

我家与北街烧老虎灶的计奶奶家，同住牌坊西巷。每天晚上冲水瓶，灌汤婆子的三分钱生意全照顾她。老虎灶烧木柴大糠，后改煤碳。计划年代煤炭紧缺，也烧油脂含量高的楝树果。我伙上同学郭玉明，冬季常去共同的乡下外婆家庄前庄后，河边堤上打釆楝树果子，一分半钱一斤卖给计奶奶烧水。我们用挣来的块儿八角钱，解决看小人书和租小说书的钱源。而今老街的古井老灶均不复存在，只有怀旧者的惦念还在。

澡堂子配老虎灶。街面上的老虎灶是供百姓开水的主角。在用水大户，三处老式澡堂子的幕后火爐间也都砌有老虎灶。灶起着供应泡茶水和温呑水冲净身子，以及跑堂人挤热毛巾把子的功能。文革前在夹沟西街，祖祖辈辈卖开水的殷小牛爷爷，就在浴室专烧老虎灶。烧老虎灶是苦脏累工种，天未亮上班，子夜下班，十二进十二出都不止。老镇原有南中北三个澡堂。南在翻扒街旅社对门，后做文化站的地方，中在施家庵东马文龙家隔壁，北在北堂子巷（原建筑站内）。

记忆最深的是中堂子大冈浴室。经理许红庆也兼下池搓背，会计卖筹吴耀庭。澡堂用水全靠街上徐东来叔叔等几个挑水卖水人承担。寒冬挑水人清晨从东西两头大河担水，水洒在路上一路结冰，阴山背后的街巷，路冰终月难化。如今老浴池，老池口，老条石尚在，只是老老辈分的浴工和老虎灶已纷纷作古了。

水包皮与更汤澡。计划经济时代，市场经济不发达，镇上没什么休闲娱乐场所。唯一的澡堂子，成了飯后待客摩雅的首选地。泡热水澡镇人喻为“水包皮”。澡堂子是百客厅，兼有新闻轶事传播功能，更是老年人的最爱。大伯是老支气管哮喘患者，一入冬喉咙进出气就不顺了，要躬到暖和地方才顺气。每到冬天他买包月澡票，从早到晚泡在浴室取暖度时光，他就像是”堂子门口的灯笼天天挂”，从不间断。每天上午就进浴池瓮子里焐暧，待到中午开汤进人洗澡才回家吃飯。午后再来，直至晚上洗暖和了回家钻被窝。就这样才熬过九九八十一难的数九寒天。没儿没女的大伯父孤单，常带我去焐暖。

焐暖能听老哮喘柳大师爷爷讲古：什么石桥口郎一刀与宋太祖赵一捏打斗，锦毛鼠等五鼠破御猫，黄三泰三盗九龙杯等故事，他肚子里很多，信口就来。柳爷爷像说书人样加油添酱，说得三络胡子直翘，说得比书上写的更引人入胜。池瓮子里焐暧的老人有十几个，有听书的，也有睡在蒸格子上听着听着，听睡着了的。焐暖的池瓮内空气稀薄且越来越热，因外面有火在烧水。人在池瓮里敞衣露怀，神像西游记里妖精用蒸锅煮唐僧猪八戒样。我憋闷热得慌，老偷着出池风凉，乍冷乍热导致感冒缠身，从此家母再不让去焐暖了。

关于澡堂子另有很多有趣的说道。镇谚俚语有：“饱不剃头，餓不洗澡。堂子灯笼天天挂…形容你这个人天天去同一场合。妈妈做老娘（接生婆），爸爸开浴室，大什么的东东见多了。放汤（浴室放热污水）指澡堂子打烊。引伸到剧场临散场前打开大门也叫放汤，剧院门外等了许久，没钱买票看戏的人，最后一刻进去，也可看上一点不要钱💰的放汤戏。引伸到有人逃学，辞工走人等也谓之放汤…等等”。

最闹忙和有人情味的是年除夕洗通宵的“更汤澡”。公私合营工商业改造，把三个澡堂子合作成一个，小镇上人平时洗澡就更难了。临近年关又讲究有钱没钱洗洗过年，生意流集中到年底，澡堂子更忙。每年的更汤澡，是专为穷苦上班和忙年没时间洗澡的人，做小本生意才归家的人，专设的加班加点澡。有银子不忙的人，二十六七夜澡就洗过了。年二十九夜九或十点钟，定有浴工二人，前打灯笼，后放鞭炮。从澡堂子到夹沟浜都天庙，经金马桥石桥口西街至北街，一路放炮竹，一圈再回到澡堂子。以此通知全镇老少爷们，更汤澡亥时开汤。

更汤澡开汤前，堂子外等开门挤抢位子的澡客人山人海。进门堂口没地方脱衣服，全家几个人包成一人一卷的衣物，能堆在一张位子上就很不错了。好在当年人穷，腰里没铜，手上没手机手表，坏旧衣服卷子随处丢没事。浴池子里光溜溜白茫茫的人都挤站在水中。人多身子冷，池水尺把深，水也就不热了。能挤个空档坐下来，弯腰捞上几把水，慢慢洗干净是很难的。若是除夕上午去洗，人是稀些，但水却混了，混得像糁子粥。池里全是肥皂沬子和油垢，不带石碱洋胰子也能去污。大人说水不污人人污水，掯住小人头直朝水里闷，就洗这异味哄哄脏兮兮的水。浴瓮里有高温烫脚丫，次高温烫痒痒，中温能泡人，低温洗小人的四种热水池子。光滑如镜的青条石围成的浴池，说是乾隆皇帝封过，不会传病给洗澡的人。对此我小时候信，大了似信非信，现在不信。幸运的是咱洗了一辈子老浴室，泡了一生混汤澡，真的就没传上过皮肤病，也算幸运之神眷顾了我。

过去的澡堂子和现在的浴城浴场，家庭浴房，以及自来水管够的洗浴条件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去西安旅游，看到唐明皇宠爱杨贵妃，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天下第一浴。也不过是在麗山脚下，盖个平房，地上挖个洞，用几块山石圈成的小池子，洗的半池地下冒出来的温吞水。仅从洗澡这事看，我们都应感恩当今时代，带来的富足休闲的好生活。

杨公园内皮包水。古镇茶馆和饭店同体。上茶馆吃早茶与宴客同义。镇上有南无粮，北无粮，杨公园（公私合营后叫人民饭店）等三家饭店。尤以兴盛四方的杨公园规模大名声亮。早上邀上宾朋来杨公园“皮包水”，点上姜丝，花生毛豆，香肠肴肉，红栆皮蛋，沏一壶旗枪龙井或花茶，来个大煮干丝，主打几笼烧卖，蒸饺，蟹黄包，千层糕，压轴弄碗鱼汤面分分。这种惬意，是解放前少数富人和今天大多数人也能吃得起的吃法。

在物质不丰富的年代，除了早茶改卖包子馒头外，三家饭店也经营杂烩炒菜，阳春面，豆腐或潮头肉䐄的锅贴，肥肉荠菜春卷和猪头肉。这些美食，当时工资二三十块，家有多口的一般人吃不起。闻到这里的美食香味，放学路过赶紧低头快步回家，你不看也就不馋。最奢侈的就是四爷偶尔高兴弄个大缸子，花11分钱二两粮票，去杨公园下一份阳春面回来，三口人分吃，至今齿间似乎还留着卤子油的面香。

吃文化各处各乡风。老家人宴请流行六大碗。现在与盐城八大碗和扬州泰州吃风相融，有十几道烧煮炒烹炸糟的茶肴，及多样化的果蔬荤素搭配的冷盘。家乡人做红白喜事用六大碗候客：头碗膘，依次大鸡抱小鸡，虾米粳，萝卜烧籽乌，红烧肉或肉团子，素鸡杂素菜，压轴红烧刀子鱼，青龙白虎（青菜豆腐）汤，白米饭。吃席有鱼到酒止，上刀头肉敬神放小鞭吹锁钠的民俗。要想吃到六大碗和每人三个肉团子（獅子头），是要管情出红包的。红包二三元不等，人情大小多少全看来往相处。通常是人情出于往还，对等出人情。也有人情逼死债，头顶锅儿卖的。收入窘迫的人，最害怕吃这种出血收人情的酒席。

　　叙乡情道乡事，拙写老家“吃喝洗”的乡风民俗，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兼容。心思就在于寄意全体乡梓故友，盼尔扬其精美，弃之糟粕，让传统的吃喝洗与现代文明新风圆融，永葆故乡千年古镇之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