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在母亲病床前

海纳百川

<p class="ql-block"> 陪伴在母亲病床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盛夏六月, 母亲又栽跤了,正躺在病床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坐在母亲病床前,看着她零乱的白发、呆滞的眼神、深陷嘴里的双唇、枯瘦如柴的身躯,蜷缩着像个孩子,在昏昏地沉睡着,这就是我病中的母亲。一个实在让人难以承受的现实,又一次不幸地降临到她的头上。病痛的折磨使母亲的颜容一下子变老了许多,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也让人心酸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是母亲近三年来第三次栽跤卧床了。老天爷真够心狠,连一个96岁的老太太也不放过,给她接二连三地设置障碍,使本已辛苦了一生的母亲,到老还在不断地受苦受难。母亲的命真像苦瓜的瓜把——苦到了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小时侯缠过几天脚,属于那种“半裹脚”的妇女,所以她的小脚比“三寸金莲”稍大一点点,她就是踩着这双小脚,摇晃地走过了艰难而坎坷的一生。当走到93岁那年冬天,她第一次栽倒后,几年时间先后栽了三跤,两条腿先左后右,从股骨头到大腿股骨,再到小腿的腓骨,及乎都坏完了。人都说老年人最害怕栽跤,有时候栽一跤,就栽回去了。庆幸的是,母亲前两次栽跤后都坚强地挺过去了,奇迹般地站立起来,打破了医生的定论,给周围亲人们以惊喜。这次她仍满怀信心和勇气,希望能快点好起来。当躺在床上第13天时,她精神渐渐转好,早晨天刚放亮就闹着要起床,我告诉她:腿已摔坏了,不能下床走路啦。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是个病人,脸上露出了茫然和无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吃早饭时叫醒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到巷里转一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问我:“巷里有人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会儿都在家里吃早饭,巷里没有一个人。”她听清回话时,只是默然无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她的一言一行中,都能看到她内心的不安。她想坐起来,她想走下床,像先前一样,挪动着碎步,走到巷里看一看街坊邻居,看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所以说她还有望能挺过这一关,她肚子里没病,她求生的欲望还有,尽管已96岁了,她还想活下去,还依恋着人世间,还挂念着她的子孙们,只是她每次栽倒都要遭受无限痛苦的折磨,让人扎心。这次栽倒后,可能卧床的时间会更长,因为她的年岁越来越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越老越遭罪,越老越遭人嫌弃,尤其是长期生病卧床的老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病床前给母亲喂饭,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喂,不时却有汤饭溢出,后改用吸管,吃多吃少她能自主掌握,也避免了撒汤漏饭。说是喂饭,其实她每天也吃不下多少,且只能进些流食,一天天饭量上还在减少,好似油尽灯灭前的那段闪烁时日。来看望她的人们都认为她的日子不多了,让我们尽心照顾,再为她做一些后事的准备。说这些话时也不避讳她。按农村风俗,她已是高寿之人,即使去逝,也属于喜丧。加之她耳背听不见,现在多数时间又都在昏睡,所以人们才无所顾忌地说着这样一些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记不清哪篇文章里说过这么一段话:我们那有什么诗和远方,我们所有的良辰和吉时,不过都是踩在父母的肩膀上。当父母老了,请你一定要记着,要像她们爱你一样去爱她们。请好好善待自己的父母,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等到她们不在了,才懂得珍惜。如果我不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或许会造成后半生的遗憾。人们常说的反哺,就是当初她一口奶一口饭地喂我长大成人,现在我一口饭一口药地为她养老送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病床前给母亲换尿布,是一件最麻烦的事情。一开始伺候时图简单省事,给她穿上纸尿裤,像孩子一样,一天换一次。每次更换纸尿裤时须挪动母亲的两条腿,她会钻心的疼痛,不断地呻吟,让人欲罢不能,缩手缩脚,加之夏日里天气炎热,纸尿裤里的屎尿容易发酵,更换不及时,就会奇酸奇臭,时间长了身上还会生褥疮,后改用尿垫子,挪动较轻,也利于骨头愈合,状况就好多了。尿垫子,当地老百姓的土话叫“卡(qia)子”。我们这一代人儿时都用过,就是把一些较软的布片剪成方形,对角一折,给孩子裤裆里一包,两头布角塞进裤里面或者编在裤带上,当孩子㞎下尿下时,大人们拿下来洗净、凉干、再用。现在每天无数次地给母亲换卡子、洗卡子、晒卡子,气味难闻,令人窒息。想想当初母亲从未嫌弃过这些时,内心就会生出丝丝赧色。人生一轮回,而今能为母亲心甘情愿的换卡子、洗卡子,是对后辈人孝心的最大考验!母不嫌儿丑,儿不嫌母赃。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和着一次次换卡子中长大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病床前给母亲擦身子,也是必干的一项活。母亲一辈子最委屈的一件事是,没有能生下个女儿,年轻时还感觉不到什么,到老辈年就显得有些恓惶。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贴心贴肺的女儿招呼着,总觉得有点冷静。平日里的洗洗泛泛、缝缝补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就连自己的老衣也是她多年前都预备好的,她知道自己没有靠头。儿子们一般都心粗,一些细节性的东西想不到,也不太注意。这次摔倒在床,一病不起,像擦身子、洗尿布这些女人们干的碎活,就只能由几个儿子轮流着干。一开始给她擦洗时,她还不好意思,死活不让我们给她洗,到实在不洗不行时,她也就随着我们了。每次给她擦洗着只剩下皮和骨头的身子时,都好像是一次对自己灵魂的洗涤,内心翻江倒海,泪水不时在眼眶里打转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伺候病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整天前前后后忙下来,累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晚上躺在炕上连翻身都困难。尽管如此,夜里还要不时地为母亲换尿布,一个慢慢长夜被几次喂水、换尿布所打搅,很难睡个囫囵觉。有时一天下来累的连饭都不想吃,一周下来连伺候的人都像得过一场大病一样。难怪自古就有“百日床前无孝子”的说辞。</p> <p class="ql-block">  农村的夜黑的较早,也很寂静,只有天上的几颗星星和墙角蟋蟀的叫声,给这里的夜晚作伴儿。伺候着母亲安然地睡下后,我的心才稍微能放松一点。静谧的长夜静的让人瘆得心慌,静的让人毫无睡意,又一次打开了尘封的记忆,让思绪再次沉淀,不安与牵挂又一次压在心头。母亲摔倒已过去20多天了,病情时好时坏,我们却束手无策,回天乏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任其病痛的折磨,只能在哀怜中感叹着母亲的不幸遭遇。母亲一生的坎坎坷坷不时在脑海中闪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生于民国13年,即公元1924年,时逢兵荒马乱,灾难频仍,民不聊生。她家住在黄河北岸的涧口村,兄弟姐妹七人,孩子多,收成薄,给本已贫穷的家庭增添了更大的压力,可能是我的外公外婆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过早地就把母亲嫁了出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结婚时才17岁,父亲只有13岁,还只是两个孩子。按我的理解,旧社会穷人家娶不起媳妇,从小就抱回一个小女孩养着,等到成年后再与儿子“圆房”,那是叫童养媳。一般富户人家娶个大媳妇,一来帮着照顾小男人,二来还是个家庭帮手。母亲实属娶进高家门里的一个大媳妇。父亲结婚后就去了永济的七社中学读书,毕业后参加了永济县第六区的支教运动,后一直辗转在外地工作,直到退休才回归了梓里。他本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母亲过门时,她的小姑子才7岁,我的三叔还不满5岁,都是需要人照看的小孩子。就这样,母亲帮衬着我的奶奶共同撑起了这个家,农忙时下地干活,是个全劳力,农闲时给弟弟妹妹们缝衣做饭,相夫教子。待弟婚妹嫁、各自成家后,她便一肩扛起自己那份家庭重担,带着她的子子孙孙,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大跃进时期,母亲说她为了在生产队里夺红旗、放卫星,每天起早摸黑,在地里摘棉花,一天能摘一百多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困难时期,她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都让给了老人和孩子,自己吃糠菜吃淀粉,常常饿着肚子在地里干活,有几次都昏倒在玉米堆子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生产队里,为了不当短款户,她坚持每天出工下地,一年忙到头,还是难以维系全家人的生计。真是终岁难食饱饭,寒冬不得暖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分田到户后,母亲年岁已六十开外,仍坚持下地劳动,用心伺候着自家的田地,才解决了全家人的温饱。她舒展开眉头,脸上露出了笑容,心里幸福满满。她时常叮嘱儿孙们:要知道珍惜,懂得感恩。她总是通过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耳濡目染,教育影响着后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88年父亲退休后,两位老人本应安度晚年,共享天伦,然而皇天不佑,世事无常,好日子没过上几天,父亲就一病不起,由脑萎缩病变成植物人,长年卧病在床。母亲为了不拖累我们兄弟四个,一人独自承担起照料父亲的重任,喂饭喂药,铺床叠被,端屎倒尿,四年如一日,护理的无微不至,陪伴父亲走完最后的人生。每念及此,我黯然涕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安葬完父亲后,年已七旬的母亲,仍然坚强的一个人生活,既使婆婆又当媳妇,为儿孙带孩子,替丈夫行孝事,悉心照料九十多岁的公爹,洗衣做饭,端上端下,五年之多,毫无怨言。慈德浩荡,母仪天下。为人如斯,堪称表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送走了爷爷,身心力竭的母亲,还未缓过气来,却又一次遭受了命运的连续打击。她的大儿子、二儿媳先后别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心如刀割,痛不欲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性格倔强的母亲,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生活以痛吻她,她却报之以歌。即使到了现在,第三次栽跤,摔坏了右腿,她还毅然想挣扎着坐起来,站起来……其热爱生活的态度,让人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生性善良的母亲,一生虽没有进过学堂,大字不识几个,但她是一本书,只要你接近她、熟知她,就能益德启智。她更像一根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夜己经很深了,而我的一颗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已过了五十无语的年岁,突然间在守望归宿中变得多愁善感了,在恬淡交往中感受到人间的冷暖,在无常生活的变迁中体味出年华的流失。岁月无情,在人过五十,一切看淡时,才真正懂得了知足与感恩,懂得了每个人的不易与艰辛,更懂得了一个男人的责任与担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只能有一首“主题歌”。我眼目下的主题就是陪护尽孝,推掉各项工作,谢绝一切应酬,静下心来,陪伴在母亲的病床前,使她尽量少受些痛苦,有尊严地走完自己最后的路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养育我长大,就让我陪她慢慢变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9.6</p><p class="ql-block"> 高升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